纪颜一挑眉头,道:“几千斤?你要这么多茶叶干什么?难不成你打算在吐蕃做茶叶生意,替我开分号么?”
嘴上这么说,纪颜心里倒是很清楚,以禄东赞的身份,不会去做这种商贾之事,即便他想要做,自己给他的价格也已经高到无从倒手,算上沿途运输成本,吐蕃老百姓根本承受不起茶叶的价钱,就是僧侣和王公贵族,恐怕也舍不得消费。
禄东赞摇了摇头,道:“侯爷说笑了。先前那二百斤茶叶,是进贡赞普所用,如今这几千斤,却是为了供给一众奴隶。”
这倒叫纪颜有些吃惊,才道:“奴隶?奴隶也是人,自然能喝茶,我却不信你有这好心,舍得出这一笔花销!你吐蕃奴隶之凄惨,比我大唐贱籍都厉害许多,别以为我不知道。”
禄东赞苦笑两声,道:“倒不是好心买茶给他们喝,而是赞普要与大唐和亲,唐王提出衣食住行四样,其中这宫殿很是要紧,工期紧张。吐蕃苦寒,干重活体力消耗巨大,若不能想法子给他们提神,只怕那宫殿许久都修建不成,耽误赞普大事。”
听这话,纪颜才明白,这就冷笑了两声,正要出言讥讽,却又生生忍住。
他明知松赞干布迎娶大唐公主是定数,也知道吐蕃即将建起一片雄伟壮丽的宫殿,那些奴隶可怜,纪颜却救不了他们,与其让他们挨打受骂,拼命用血汗去修建殿宇,倒不如做这个顺水人情,买些茶给禄东赞,好歹算是帮那些奴隶一把。
即便他不卖茶,禄东赞也有办法让宫殿按时完工,只是这样一来,其间所消耗的人命就要多出来不少,纪颜也不愿看见这等惨状。
想到这里,他才转变了脸色,微微点了点头,道:“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件好事,你有这个念头,看来也不算太坏。”
禄东赞闻言苦笑,也知道纪颜心中所想,才道:“贵我两国风土人情不同,吐蕃如此也是不得以而为之。其实吐蕃人也好,汉人也罢,修建一座宫殿,所用的人工物料都一样多。我还晓得给奴隶们买些茶叶喝,当年重建长安城的时候,苦力可没有茶喝。”
听他这么说,纪颜也就摇了摇头,无意与他在这个问题上多做争执,便道:“既然你是好心,我也随喜做点好事。嗯,那几千斤茶,我就卖你十文一斤的碎茶,虽然不是什么好货,但提神醒脑,恢复体力的效果,都是一样的。”
商量到这儿,纪颜已经有了打算,打算把那些卖不出去的陈茶和碎茶统统处理给禄东赞去,这样他不用花太多钱,自己也收回些成本来,一举两得,对双方都有好处。
禄东赞看上的正是这些碎茶,一听纪颜提起,价钱也还算公道,这就连连点头,道:“碎茶好,就要碎茶!反正再好的茶叶,人背马驼几千里地,也碎得差不多了,何苦花那冤枉钱,买五贯一斤的好茶!”
瞧他依旧对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纪颜也就笑笑,并不往心里去,只道:“只是这几千斤碎茶也有些麻烦,你们怕是等不及我凑齐了。如此,等茶叶凑齐,我从运河装船发出,顺江进入川蜀,你们再自行运回吐蕃——当然,运费得你们出,我不包邮。”
禄东赞满意点头,这就又跟纪颜商量了具体的价钱和交付日期,这便笑呵呵起身告辞,总算是做了一笔不亏的买卖。
纪颜瞧着他往外走,突然心中一动,道:“大相!那宫殿一旦修成,注定流传千古,功德无量,还请你善待奴隶,少遭杀孽为好!”
禄东赞闻言一惊,转头深深看向纪颜,好半天才开口,道:“侯爷放心,我原非残忍之辈。”
如此,纪颜才觉得自己稍稍宽心了些,多少还是为那些奴隶说了句话,罪恶感就会减轻一些。或许对禄东赞来说,一座宫殿虽然耗费人力物力,也不至于就能流传千古,隋朝之前那许多深宫大院,到如今不也尽数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就不知道纪颜为什么说即将修建的宫殿能流传千古。
不过纪颜说得认真,禄东赞也就牢牢记在了心里。作为对手,他深知纪颜不是一般人,说话总是有的放矢,就着实放在了心上,不敢怠慢。
古来能成大事者,自有其不同寻常之处,纪颜是这样,禄东赞也是这样。
如今两国战事平息,可预见的若干年内不会再爆发大的冲突,纪颜也无意与禄东赞为难,两人若能互惠互利,总比互相伤害要好。
禄东赞满心欢喜离开侯府,纪颜才马不停蹄赶往皇宫。
宫中,李世民正与魏征饮茶对弈,听闻太监通报新丰候求见,就笑着伸手搅乱了棋盘,道:“来得正是时候,朕也累了。宣他进来。”
魏征看着明明局势大好,再有几手自己就能大胜的棋盘,满脸无奈,道:“陛下明明是真龙天子,却像条泥鳅一样狡猾,可见胜负之心,便如泥淖一般,害人不浅。”
李世民闻言一滞,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心道不过是赖了盘棋,这老家伙也能贬损自己一番,要不是为了大唐江山社稷,为了自己的万世英名,早该把他推出去活刮了才好,才能消心头之恨。
然而他又不敢说别的,深知只要自己一反驳,魏征就会抬出什么仁义礼智信的大道理来,说自己一盘棋都不能守信,自无法取信于天下。
这种亏,李世民吃得多了,上当成了习惯,自然有了防备,这才点点头,道:“玄成你说,新丰候此来,有何要事?”
见皇帝不接自己的话,魏征便愈发无奈气恼,才道:“这几天太原王家的公子在京中走动,新丰候跟他们很有些渊源,怕是受了闲气,来求陛下撑腰了。若是陛下要给王氏点厉害瞧瞧,借新丰候的手倒也不错,只需任他去闹,此事总有分晓。”
李世民嘿嘿一笑,道:“想吃冰下雹子,你和新丰候,都是朕的心腹爱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