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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杀了我爸妈(1 / 1)

庄国棣脸抽搐了一阵。他克制着自己,喝了口汤,又换回平静的表情。

白君棠想这次真遇见疯狗了。他想事情也确实不能看表面。自己找人调查他,拿到结果后,竟然还心疼。

现在想来,这男的确实是从地狱走出来,内核强大到根本不需要自己担心的地步了。

“你既然调查了我,应该也知道我哥哥是自杀死的吧。”

“我哥哥的死,正是原生家庭造成的。在我还在上托儿所的时候,我就目睹我哥哥是怎么被我妈家暴的。”

“我妈的性格,就是恨不得自己的孩子语文数学都考满分。她一个人拉扯我两个兄弟长大,还要去工厂踩电车贴补家用。”

“生活的压力使她发泄在孩子的身上,我妈初中就没读完,因为当初我外公死了,家里没有条件再供她读书,那是她人生的遗憾。她的遗憾在生了孩子后就变化为强迫。”

“我哥小时候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我妈监督他写作业。”

“我哥记忆力不好,很多汉字都写不出来,语文一直不及格。我妈对此很气急败坏。”

“我虽然有一个哥哥,不过他并不是我童年的伙伴。他自己都还是个缺少爱和关怀的孩子,对弟弟,并没法再生出一个感情。”

“我哥哥的脸上有一块疤,那是我妈有一次叫他提热水壶,结果我哥走路没走稳打翻了。”

“我妈看到水壶破了很生气,直接揪我哥的耳朵,直到看到我哥半边血红的脸,才愣住了。”

“去医院的时候,医生给了两个方案。一个用进口药,每隔两天来医院。费用比较贵,但是能保证脸上不留疤。”

“第二个方案是,用国产药,也是每天来医院,但是会留疤,但也能减缓疼痛。毕竟脸上的皮肤是最敏感的。”

“我妈迟疑了一下,紧闭着嘴巴,选择了方案c。”

“她说能不能拿药,她自己帮孩子上。”

“医生说没麻药,会很痛的。”

“我妈说,小孩学会吃点苦没错的。”

“医生大概明白了我妈的意思,叹了口气。”

“我哥上药的时候痛的流泪,我妈在旁边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后来我哥脸上半边脸留下了疤,我哥本来很帅的。大家都很可怜他。”

“我哥伤好后不愿去上学,因为他觉得自己太丑了。”

“我妈命令他必须去,说男人长相不重要,有能力才重要。”

“我哥在学校被校园霸凌了。但他没跟我妈说,最后是老师打电话通知我妈的。”

“后来,我哥去读了个中专。放暑假的时候,我妈说马上毕业了,让我哥去工厂打个暑假工锻炼一下。”

“我哥刚开始不愿意,因为他想待在家里打游戏。我哥没有什么爱好,他以前喜欢打篮球的,后来因为我妈不愿意给她买几百块的篮球鞋,他就不再去打了。他把兴趣,都放在游戏世界了。”

“我妈很讨厌我哥玩游戏,她逼我哥去工厂打个暑假工,让他知道一下赚钱的苦”

“我哥在外人看来老实内向,而且他很敏感。他去了工厂的流水线打暑假工,结果被车间的主管欺负了。”

“那个主管像骂狗一样骂他。”

“每次我哥从工厂回来,都是一脸的委屈。”

“有一次,我哥在流水线不小心,机器卡到他的手了。当时他立刻被送去医院了。”

“还好及时,他的手保住了。不过他的手也算费了,因为不再灵敏了。”

“那件事发生后我哥就领了钱没再去拿工厂。他在家打游戏。”

“然而他发现自己的手就是根本上他的大脑,他玩游戏手是不灵活的。”

“在我哥成长中贫瘠又匮乏的世界里,游戏是我哥唯一的精神寄托。”

“就这样一个精神寄托,也因为自己手出现问题而没了乐趣了。”

“我当时还小,还没发现我哥的不对劲。直到有一天,他吃完饭后,穿上他的篮球服,从我家楼顶跳了下去。”

“我哥并不喜欢我,他觉得我的出生分走了爸妈的关注。”

“然而,我更不想现在这个家庭。我那时候就特别愤恨,为什么穷人还要生孩子。”

“小时候我玩的玩具是我哥以前玩过的,我穿的衣服也大都是我哥穿过的。”

“我哥死后我我爸妈三天三夜没睡,我妈哭得脸都模糊了。”

“但我觉得我妈后悔也没用了。我觉得我哥的死很大程度上是我妈造成的。”

“我那时候对这个家庭充满了恨意。我到现在还记得我哥的摔下来的那个可怕的景象。”

“人在遭遇到用语言无法表达的情感冲击时,只会像野兽那样嚎叫。”

“我哥领了那少的可怜的工资后,给我买了一双篮球鞋。”

“当时我妈还骂他乱花钱。现在,那双鞋我还留着,都氧化变黄了,但我一直没舍得穿,因为那是我哥留给我最后的东西。”

“我哥死后,我成了这个家庭的关注点。”

“他们以对我的更多的关心来安慰自己,好像,对我更多的关注,是对我哥爱一种延伸什么的。”

“不过我是接受不了的,我最需要关爱的时候,没得到。我对我妈的感情,早就被她打骂教育打没了,二年级的时候我就在图画本诅咒我妈去死。”

“我觉得我哥死了也挺好,这个家庭就绝后了。因为我是不会结婚生子的。我以后会去赚很多钱,但我决定一分也不会给他们。”

“我哥死后,我感觉我对世界更冷漠了,同时,我知道,如果我也听我爸妈的话,那我的下场就和我哥没什么区别。”

“穷不是我爸妈的错,他们从小也没得到过多少尊重和善待,也没得到充分的教育。他们是平庸之恶,他们看似很会揣摩人心,直到怎么和亲戚间讨价还价,然而他们对人性其实一窍不通。”

“我哥的死,让我把我爸妈的一切都否定了。所以,我也不再害怕他们。”

“初中时候我很叛逆。有一次争吵,我爸很愤怒,拿着棍子准备打我。”

“他没想到,我看他要来打我,我随手就举起啤酒瓶子,对着他的脑袋就打了过去。”

“我妈吓坏了。我当时很冷静,对我妈说,赶紧打120啊,看什么看。”

“从那以后,他们再不敢动我了。也许,真怕失去最后一个儿子吧。”

“至于我妈,有一次也是发生了争吵。我偷家里钱,几乎所有的钱,去报了武术班。跟着当地一个一身横肉的师傅。”

“我妈很气,说是不是想她死。”

“那时候,我很平静,说是啊,去啊。”

“后来她去菜地里喝农药自杀了。”

“她死了我没愧疚,但还是心有一点点,一点点后悔。”

“但是我没办法,因为那小地方校园暴力太严重。我不练个身手,没有我师傅给我在背后撑腰的话,我在学校就是像我哥那样,被霸凌的对象。”

“而我师傅,他的名声响彻学校。在学校,我师傅的徒弟们是一个联盟,谁也不敢招惹我们。以其等着被霸凌,倒不如成为霸凌者。”

“我爸并不知道我妈具体的死因,还以为我妈是因为我哥的死活不下去了。”

“我爸于是从外地辞工,回来照顾我,在我那地方开货车送货。”

“高中时候,我成了热爱文艺的人。我喜欢上了书法,喜欢国画,喜欢看书。”

“我的成绩也突飞猛进,但我那教育条件太落后了,老师太差。想考到海棠市的大学,只能走特长生进去。”

“我学书法的钱是花想容给我的,当时那书法老师看我有天赋,破例给我减免了很多学费。”

“我后来终于考上了大学。”

“我以为读了大学就可以赚很多钱,后来发现错了。时代已经是今非昔比了。”

“我学书法,其实是个挺错误的决定。普通人想通过学艺术翻身改名其实是天方夜谭。”

“艺术,向来是很贵的。我在大学勤工俭学的钱,都不够我买宣纸这类的耗材。而且,我之前太理想了,不懂书法行业。”

“在书法行业,想成名,还非得师出有名。而且,书法界有自己的潜规则,很独裁。和古典乐一样。一切都是成名的前辈说了算。如果前辈不认可,那么,根本在这行业混不上去。”

“传统艺术就是这样,不像电影行业,那个行业会有草根艺术家出头的可能,但书画这个行业,是不可能的。”

“除非我真的创作出自己独特的风格,独特到被大众喜爱。然而,我没那时间和资本。说到底,艺术创作,也是很贵的。”

“我发现我读大学其实是亏本的,毕业后要从事这行,只能混低端的圈子。给人写对联,帮人写门匾。做多了这种低端的,那就是对自己才华的损耗。”

“我这人道德感很低,但我对艺术的追求又很高。”

“大一上学期结束后的寒假,我回到了老家。那时候,正是我爸死的时候。”

“我还记得那是晚上,我爸去他的朋友那喝酒,我去接他回家。”

“我爸喝了挺多酒的,他的朋友炫耀自己孩子结婚了,炫耀自己孩子初中没读完去打工现在成了小老板。我在那个小镇的同龄人里,是为数几个还在读大学的。”

“然而我爸一点都炫耀不出来,因为我还不能挣钱,而且读的大学还是民办。”

“在回去的路上,我跟我爸说过几天我要去学校了,记得把生活费一次性给我。”

“他有点愤愤地,说他某个朋友,读师范大学回来帮附近小孩补课,一晚上两百,多会赚钱。而我,还要问他要钱。”

“我当时没理他。不想和他多说什么。”

“但他还滔滔不绝,说我读大学花了他多少钱,弄得他都没钱泡妞。接着他说别人读大学都能挣钱,还给家里寄钱。”

“我当时都没往心里去。直到他接下来说的那些话,让我受不了了。”

“他说我哥当初读中专去工厂大暑假工,拿了工资都给了他三百。”

“我当时想这人怎敢那么不要脸,长年在外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让我妈又当妈又当爹,现在还有脸在我面前提我哥,还想着望子成龙。”

“我很愤怒,恶狠狠地对他说,你儿子以后会赚很多钱。”

“说完,我心理念着:但和你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当时我们路过水库,我爸喝醉酒走在边上,摇摇晃晃的。”

“我顺手猛地一推,他就滚下去了。”

“那时候大冬天,我就看着他在水面扑腾几下,最后沉了下去,然后浮上来一只鞋子。”

“我泪流面面,克制住救他的冲动。”

“我发疯地笑,仰天大笑,从此以后,我要好好地活给天上的他们看。”

酒饱饭足后,白君棠和庄国棣在会所的花园散步消食。

也许庄国棣讲得太多了,那事情又太隐秘,太重大了。所以两人就这样散着步,没怎么说话。

两人来到喷泉处停下来。

庄国棣看着白君棠,这人五官和17岁的时候并没有太大改变,只是棱角更锋利了些。退去了少年的奶气,露出成年的俊荣。

从庄国棣的视角看去,他像是一副立体的画。

17岁生日那天,庄国棣已经喜欢上这个王子了。

他脸是庄国棣从没在同龄人中见过的松弛与自信,高贵与祥和。

那时候,鲜衣怒马少年时这句诗,在庄国棣那有了具体的形状。

包括那场生日会的其他人,都那么耀眼。

那天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和白君棠竟然同年同日生。

两人被命运席卷进同一个风暴里。

安卧云端的王子,忍栖阴沟的少年。

庄国棣爱着他,就像爱着另一个完全可能的自己,对着那个自己一遍遍不受控制的心驰神往。想象着另一个更高版本的人生。

“白君棠,我们做个交易,让我做你的男朋友吧。”

白君棠匪夷所思笑了,“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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