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0章绝户计
熊廷弼略作思索,缓缓开口:“当下,奴兵铩羽沈镇。老野猪皮的下一步,要么向西迈进吞并炒诸部,要么向南迈进掠取朝鲜八道。如此,奴贼尚能苟延,若不行此二策,或者攻略再度失败,那么奴贼今年必难过冬。而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他过不了这个冬!”
“奴贼已经开始短粮了吗?”在来辽阳的路上,袁可立便想过努尔哈赤因为军中缺粮所以撤退的可能。
“目前还没有,但应该也快了。”熊廷弼解释道:“我们通过审问那些被俘的奴贼得知。这回南掠,老野猪皮几乎是倾尽全力了。各个部落能抽丁的抽丁,能抽粮的抽粮,几乎将部内的人力和余粮都榨干了。当然,他要是不这么干,也抽不出十万兵马,搞得全辽烽火。”
“飞白兄,我一直很好奇,”袁可立又问:“关外苦寒之地,奴儿哈赤哪里来的那么多粮食养这么多兵?”
“奴部也不是一开始就十万兵的。”熊廷弼说道:“举个最近的例子,北关。北关原有部民约四万人,扣掉妇孺老弱,至少有一万人堪战。万历四十七年八月,也就是我初到辽东那会儿,老野猪皮袭掠北关。酋长金台什,白羊骨先后被杀,北关就此陷落。北关陷落之后,金台什和白羊骨麾下的部众就被奴贼分散吸收到了奴部的四色八旗之中,于是这四万人、一万兵就成了奴贼的一部分。在那之前,他也没这么多人要养。”
袁可立默默地点了点头。
熊廷弼继续道:“说回粮食。北关被吞并之后,不仅是人丁,北关的存粮、牲口、土地都被奴贼掠取。那地方能有四万人,就说明那地方能养四万人,吃掉那一块儿之后,只要好好经营,奴贼就能收支相抵。对于整个奴部来说,情况也是这样。”
“据我所知,目前奴部至少有三十万人,至多恐怕有五十万人。这三到五十万人中,有一部分是从抚清开铁等处掳获的汉人,以及归附的鞑靼人。只要无灾无害,战时五人抽一乃至三人抽一,临时挤十万人出来也不是什么问题。但是去年冬季,长城内外大雪,天寒地冻,人畜冻死无算,关外各部受灾非常严重。光是冒死逃到汉地乞食的鞑靼人就有接近两万人。礼卿你去过广宁那边,应该也听说了。”
“是听说了,”袁可立说道,“杨文孺告诉我。去年春夏两季,插汉部拿到抚赏之后还会从商人那里买一些瓷器和丝绸,但从秋季开始,他们就开始专注买粮了,抚赏银的八成都会用来购买米面。而且一直到最近也是这样。”
“鞑靼诸部受灾严重,奴部也好不到哪去,”熊廷弼接着说:“据奴贼俘虏和逃还的汉人说,去年冬季,奴部经营下的各处牧场、农庄都遭受了很严重的白灾。如果不是此前劫掠了抚清开铁等处,奴贼库中尚有存余,恐怕去年就会有成规模的女直部民南逃汉地。而且今年化雪较晚,春耕也受到了影响。所以他才会一回暖就带着人四处试探,并最终强攻沈阳。”
“春耕?”袁可立问道:“奴贼也要耕田的吗?”
“对,”熊廷弼点头道:“和鞑靼诸部不同,奴部的口粮来源很全面,他们既渔猎,也放牧,还农耕。据我们所知。在老野猪皮还没有扯旗造反的时候,其麾下诸部就已经在北逃汉人的帮助下,开始开荒垦田种植粟、麦了。袭破开铁之后,奴贼更是在老寨周围弄了好几个颇有规模的农场出来。他们的收成如何,目前还不知道,但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只要不受灾,养活个几万人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所以,”顺着这个思路,袁可立想到了熊廷弼可能采取的进取之道:“飞白兄准备派人去烧他们的田?”
“耕战耕战,要能耕才能战,”熊廷弼逐渐眉飞色舞起来,“老野猪皮再是精兵强将,没有粮食他也只能打个屁的仗。粮食嘛,要么从别家抢,要么从地里长。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既不让他抢,也不让他长。所谓不让他抢,也就是守住朝鲜,并支援炒。而不让他长,自然就是烧他的田了。”
“我原本计划的计划是,令高以道以山东为依托,死守镇江,扼制奴贼的南进之路。与此同时,再派遣熟悉地形的游兵,前往浑河上游、抚清一带乃至越关深入赫图阿拉周边,去那些已经探明的农庄牧场,踏苗焚田,宰杀牲畜。只要一切顺利,最早到明年,奴贼就会崩溃,士气也会大大下降,至少再也不能组织起如此规模的战团了。到时候,我们只要再实行分化瓦解的招抚之策,拉出一些三心二意的人,就能极大地削弱老野猪皮的实力。届时,便是恢复失地,乃至深入捣巢的时候了。”
“如此说来,目前最紧要的事情,应该就是保住朝鲜了?”袁可立问道。
“是的。”熊廷弼说道,“朝鲜是一个弱国,全国上下也就五六万常备兵马。但是总归还是能养活几百万人的,老野猪皮一旦吞并朝鲜,就算其他的坏处不讲,奴贼至少也能以现在的规模继续苟延。如此一来,我们就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削弱奴贼,等待时机。唉,”说到这儿,熊廷弼突然叹了一口气,并无意识地瞥了陆文昭一眼,“朝堂上总有人以糜费巨大为由,催我出边捣巢,虽然我一再上疏反驳,先皇和皇上也始终支持我,但十几万人每年吃多少粮,费多少饷,我又何尝不知呢。”熊廷弼回看袁可立,“礼卿,你肩上的担子很重,一定不要马虎。”
“我明白的。”袁可立郑重点头,“既然皇上信我用我,派我去监护朝鲜,我自然会与朝鲜共存共亡,朝鲜存则我生,朝鲜亡则我亡。”
“呵呵,说得好!”熊廷弼看袁可立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敬重,“孙子云,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礼卿你能这么想,朝鲜就不会亡!”熊廷弼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瞥了陆文昭一眼。“但万一事情有变,我这里有一招绝死之计可用。”
熊廷弼的眼里仿佛闪烁着寒芒,激得袁可立不由得一凛。“请讲。”
“既然礼卿你已经领了监护朝鲜的差事,就一定要派最可靠的人将朝鲜各处的官仓看住,并且做好最坏的打算。”熊廷弼说得很慢,几乎一字一顿。“说得更直白些,我建议你做好放火烧仓的准备。”
“烧仓!?”袁可立瞳孔一缩,视线也无意识地往身边的锦衣卫身上偏了一下。但他的心思和熊廷弼的心思完全不一样。
陆文昭没什么实在的反应,只觉得经护二臣神经兮兮的。反倒是离熊廷弼更近的袁应泰露出了满脸惊骇和抵触的神情。
熊廷弼朝袁可立重重地点了点头,严肃地说道:“义不聚财,慈不掌兵。坚壁清野的焦土政策虽然残酷,但也确实是最简单、最有效的遏制奴贼的手段。监护朝鲜,说到底还是为我所用的国策。你能令朝鲜自强,可战可守,与我辽镇辅车相倚,当然最好。但朝鲜若实不可保,至少也要让朝鲜无法为奴贼所用。而且,奴贼抢了粮,也不会给朝鲜人吃。”
袁可立沉吟良久,最后还是没有接熊廷弼的茬。“另外一边呢,炒五大营那边,飞白兄准备怎么做?”
“唔”一眨眼,熊廷弼也换了神色。“炒那边还真是不好搞,在我看来炒五大营看起来有实力,但本质上就是一碰就碎的软柿子。老炒号称有精兵五万,但顶多也都是散漫不堪聚合的干沙,匹夫之勇而已,单打独斗的小规模骑兵对碰可能还行,要是和摆开阵势奴贼的决战,保准输个底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