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3章一日伤亡
晚饭吃到一半,一个吏员打扮的人照例带着两个随从找了上来。
“老唐。”吏员右手捧着册子,左手拿着毛笔。很显然,这是一个左撇子。
“又来了,”唐队总只侧仰着睨了那吏员一眼,就又接着用小勺子剐碗里的糊糊了。“你就不能等我吃完了再问这些倒胃口的事情吗?”
“两三句话的事儿,说了我就走了。”吏员拿着毛笔,在左侧随从捧着的砚台里点了两下。“你手下哪几个人死了?”
“我特别讨厌你这种口气!”唐队总皱着眉头。
“什么口气也都是那个意思,”吏员缓了缓语调,但还是没有多少温度。“赶紧说吧,不登记没法儿给他们报抚恤。上头还等着呢。”
唐队总叹了一口气,捧着碗从地上站了起来。“李彬,李郴。这两兄弟是昨天补进来的。李彬被一支羽箭点了喉咙,李郴则被链锤敲碎了脑袋,眼睛都凸出来了。”
“嗯,”吏员并不在乎这两个人关系,也不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他只在册子上对应的位置,用黑色的墨水填下了“李彬、李郴”这两个冷冰冰的人名,便又接着问了:“还有呢?”
“肏!”唐队总骂了一句,但只能接着说:“还有宋钩,吴养正,陆充雒,王阳骄。”
吏员的动作很快,唐队总的话音刚落,他的笔就停了。“李彬,李郴,宋钩,吴养镇,陆冲雒,王扬骄。是这几个吗?”吏员重复报了一遍,又将名册展示给唐队总看。
“是这六个。”唐队总不太识字,听读音没问题就点了头。
其实,吏员这里记错了汉字也没问题,因为这只是一个初步登记的草稿。之后,这本册子还要拿去与总的名册做比,只要一个五十人队里没有两个姓名重音的人,就直接勾掉对应的姓名,开始走报领死亡抚恤以及勾销俸禄预算的流程。但如果出现了姓名重音的情况,就会有其他吏员来到这个五十人队里进一步核实情况。
“重伤几个?”吏员又问。
“七个,还有六个轻伤。”唐队总指挥的五十人小队,被部署在较为前沿的位置。他们与敌军经历了数次激烈的肉搏战,因此遭受的伤亡也较为严重。
“那也就是说,”吏员将这一信息记录下来,接着问:“你队需要补充十三个人?”在这吏员的册上,伤重十三人并不算特别多,一些被布置在最前线的五十人队甚至能达到半数伤重的程度。
守城兵的原则是轻伤不下火线,只要还能拿得动武器,就要在简单的包扎治疗之后,继续战斗。
“还是补充十五个吧,有两个还是退下去养养伤的好。”唐队总又刨了一勺混合着豆豉的糊糊到嘴里。
吏员点点头,在册上落下“补员十五人”的字样之后就停了笔。“军品器械的损坏与更换,之后会有其他人过来询问。你们尽快清点一下。”
“我知道,”唐队总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不必每次都说这话。”
“上面要我在离开之前重复这句话。我要是不说,那就是违令不遵了。”吏员吹干墨迹,又向后翻了一页。“你要是还能见到我,我还会说。”
“赶紧滚吧,我真是不想再看见你这个倒胃口的家伙了。”唐队总瞪了吏员一眼。
“我倒是挺想再看见你的。”吏员非但不恼,还冲着唐队总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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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主事兼都察院监察御史,巡按沈阳孙传庭已经吃过了晚饭,正站在永宁门城楼的最高层上遥遥地眺望着远方。
努尔哈赤在沈阳以东七里,靠近浑河的地方扎营。沈阳与奴贼大营之间几乎没有任何遮挡,只需要登楼眺望,就能看见连绵的木围子以及木围子后方的军帐。
而军帐与军帐之间,则是一柱接着一柱,最后覆连成片的夜半炊烟。
天将黑的时候,一个穿着官员常服的而非全身铠甲的七品武官在几个吏员的陪随下上到了城门楼。
“孙主事。”孙传庭身后的门没有关,但七品武官却没有直接进去,只在门口作了个揖。
“张经历,”一眨眼,孙传庭便转过了身子。“过来说话。”
“是。”张经历应了一声,接着快步走到孙传庭的面前。“见过孙主事。”他又行了一个礼。
“不必多礼,”孙传庭淡淡地还礼。“各门的伤亡情况如何?”
“回孙主事,”张经历从右侧的吏员的手上拿过总账。还没翻开,张经历便开口了:“永宁门,战死三百一十四人,重伤二百六十一人,轻伤三百二十一人。安定门,战死一百一十二人,重伤九十六人,轻伤一百八十九人。保安门战死九十六人,重伤七十七人,轻伤二百一十九人。永昌门,依旧无事发生。”
沈阳城有四道门,分别是东侧的永宁门,南侧的保安门,北侧的安定门,以及西侧的永昌门。永宁门直面敌营,首当其冲,努尔哈赤也没有搞什么正面佯攻、侧面主攻的巧思。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战况最激烈,伤亡最惨重的一个方向,而与之相对的永昌门则一直没有被攻打过。孙传庭猜测,这兴许是在行“围师必阙”之法。
“总计,今日战死者五百二十二人,重伤者四百三十四人,轻伤者七百二十九人。合一千六百六十五人。”张经历扫了册子一眼,确认页码无误才将手里的总账递给孙传庭。
“医营那边呢?”
张经历知道孙传庭这是在问重伤不治者,于是答道:“往日重伤者,今日死一百五十二人。都已勾销报恤。”就算又死了一百五十二个,医营里也还躺着一千多个轻重伤者。
“嗯”孙传庭低头看着册子上数字,眼眉间突然多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哀容。“有哪些武官阵亡?”
“今天还好,”张经历的记性很好,就算没有册子,他也是对答如流。“四门守备都活着。但永宁门杨守备的胸口中了一箭,尽管没有深入心口,箭头也拔了出来。但短时间内,应该是没法子上阵了。现在是刘把总在提调永宁门。”
孙传庭点了点头。他几乎一整天都在东段城墙上活动,杨守备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守备以下呢?”
“安定门的李把总战死了。他身中七箭,其中一箭擦着面门刺破了他的脖子。整个头盔和身甲上都是血。”张经历说道。
“什么时候?”孙传庭问。
“具体哪时哪刻不好说,但应该不太久,血还是红的。”张经历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