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要懂事
进到院子后不久,丁修和丁白缨就闻见了一股淡淡的药味。而且越是往灶房的方向走,这股味道就越是浓郁。
走到灶房门口,丁修抬起了脚,但还没等他发力轻踹,丁白缨就上手把门给推开了。门一开,一股腥湿的药味儿扑面而来。“小子,你老娘病了?”
“唉”苏庆遥叹出了一口本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气。“旧病复发了。”
“旧病?”丁修将提桶里的水倒进大缸。“怎么回事?”放下手里提桶,他伸手又从丁白缨的手里接过了另一个提桶。
“前年逃难的时候,娘染了寒气。因为逃亡仓促,没来得及收拾家什,所以逃到沈阳之后也没钱医治,直到二哥应刘赞画的征召参军拿了安家银两,才请了郎中抓了药。一番医治之下,娘的病症虽然消了,但病根儿却也落下了,时不时就要卧床调养。”说着,苏庆遥将斜靠在肩上的空扁担靠放到了墙角。
“唉。”丁白缨心下触动,跟着叹出一口气。
“苏庆远是你大哥?”丁修迈步走出灶房。
“嗯。”苏庆遥点点头。
丁修眼神一闪。“那你二哥叫啥?”
“庆迎。”苏庆遥转过身,再次将灶房的门合上。
万历四十七年七月,熊廷弼出关经略辽东。甫一到任,熊廷弼就请了万历皇帝圣旨,命令出身于辽东复州卫,并主张以辽人守辽土的赞画主事刘国缙,在全辽征募新兵。可以说,刘国缙的工作还是很成功的。至少他在短时间内就募到了一万七千四百余名辽兵,并将之分发于镇江、宽奠、叆阳、清河等处防守。苏庆遥的二哥苏庆迎就是在那时候应征入了伍。
不过,辽兵来得快,去得更快。当年冬月下旬,被分发各处边堡的辽兵就逃了大半。这逼得熊廷弼不得不完全放弃“辽人守辽土”的方略,上疏请求皇帝尽快抽调他镇精锐支援辽东,并实行“并沈保辽”,也就是,“放弃宽奠、叆阳、清河等处边堡,集中现有兵力加固辽阳、沈阳,如果沈阳实不可保,则弃守沈阳力保辽阳”的收缩策略。
脱逃大半不等于全部逃走,苏庆迎就是那少数没有跟着其他辽兵一起逃走的人。他不逃,不是因为他忠于大明,想要卫国,也不是因为刘赞画发放的安家银两收买了他的心,而是因为苏庆迎不得不靠后续发给的饷银保家。
下矿的父兄生死未卜,老弱的母亲染了风寒,年小的幼弟不能独当一面。一时间,养家的担子全部压在这个青年的身上。苏庆迎只能硬着头皮顶上,他若是逃了,家里就没有收入了。
两人跟着苏庆遥来到正对院门的屋子,这里药味不比煎药的灶房,但仍旧氲着一股让人难受的病人气。
“谁来了?”躺在床上的妇人早就听见了异常的响动,但她没法从床上下来,就只能伏在床上,努力回望。
“娘,”苏庆遥走到榻边,半蹲下来说道,“是大哥的官长和同袍来了,说是受大哥的托付,给您捎带些东西过来。”
“原来是庆远的,咳咳!”妇人撑着榻板半支起来,她想要说话,但涌到喉头的完整话语却被肺腔骤起的浊气给截断揉碎并粗暴地推了出去。
苏庆遥走过去轻轻地在老娘的后背上拍了拍。对此,他早已见惯不怪了,倒是没有过多担心。
“庆遥,”妇人咽下一口带着痰血的唾沫,“快,快扶我起来,给大人见礼。”
“躺着,没那么多讲究。”丁修解下背包,快步走到苏庆遥的身后。“我们也不多坐,把东西给你就走。”
“是什么啊?”妇人微笑着,但丁白缨微微皱起了眉头。她走到丁修身侧,准备把苏庆遥带出去。可丁修没等两人离开,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当然是银子了,这是苏庆远这个月饷银,加上衣鞋犒赏,外派津贴,一共三两。”丁修蹲身放下背包,解开绳子,伸手从抚恤金里掏出三块剪得很工整的一两碎银递给苏庆遥。
“这么多?”妇人一愣。
苏庆遥却没什么顾忌,他当下接过银子,连连拜谢。“多谢丁大人,多谢丁大姐。”请过郎中买过药,苏家的存银就又快要告罄了。即使不说这笔银子解了燃眉之急,但也确实来得非常及时。
“说了嘛,还有衣鞋犒赏和外派津贴。加起来三两,”丁修面无表情地扯谎。“他被派到外边儿去了,最近好些日子都不能回来。所以才让我们把饷银给你们送过来。”
“咳咳,有、有劳,”妇人侧身望着丁修,冲着他绽出一个虚弱的笑颜。“请,请问丁大人。我儿,我儿他被,被派到哪里去了呀?”
“这是军中机密,大帅下了禁令,我不能告诉你。”丁修收紧绳索拉紧布袋口,却没有顺手系上。
那妇人点点头,表示理解。苏庆遥一个月只有一两银子饷银,现在给三两,必然是被派了重要的差事。“那他、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不知道,这要看上面的安排。快则两月,慢则半年。”丁修站了起来,“你好生歇着,安心养病。我们这就走了,下个月再来。”
“两位官长,快到饭点了,留下吃顿饭吧。”那妇人伸出一只手。
“不了,我们还要去别家送银。而且你这灶房里我刚去过了,一点油水没有,净是药味儿,败胃口。”丁修说笑般地摆了摆手,接着低头拍了拍苏庆遥的脑袋。“小子,走吧,这附近你熟。给我们带带路。”
“嗯。”苏庆遥将银子放到妇人的手上,“娘,我们去去就回。”
“别失礼了。”那妇人嘱咐道。
“嗯。”苏庆遥应了一声,跟着丁修走了出去。
丁白缨满心酸涩地看着榻上的妇人,那妇人冲她笑笑,她也冲那妇人笑笑。“告辞了。”
“大人慢走。老妪失礼了。”
“没有。”转过头,丁白缨不自觉地收起了笑,眼间眉头也爬上了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