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旧麻烦与新麻烦
黄克瓒手上的事情仿佛多成了一座山,都不用看别的,只看他姓名前缀着的长达十七个字的头衔——协理京营戎政兼总理京师治安刑部尚书,就知道他的工作有多么的繁重。黄克瓒倒也习惯了一肩挑多事,在万历朝时,他就经常兼挑多部多司,也能把手上的各种事情办得井井有条。
就比如协理京营戎政这个差事,说多忙也不见得,并不会太影响刑部的事情。京营操练之事都是戎政总督泰宁侯陈良弼在掌总,黄克瓒只需每个月去带着御史去一两次戎政府和各营驻地,实地视察操练情况,检查武备武库,再随机点问几个基层官兵,让泰宁侯和各位坐营将的脑子里绷着弦,知道也就够了。只要皇上圣明肯批钱,并积极批答奏疏,不搞留中不报,更不搞“今天放过、这个明天”放过那个的把戏。什么空饷缺员、武备废弛、缺少训练都是小问题。
但是,新加的这个总理京师治安的差事就很麻烦了。这个差事直接牵涉的衙门就有刑部、都察院、戎政府、兵部、兵科、刑科等六个,因为治安整饬和编制保甲的事情有关,所以偶尔还要跟顺天府和锦衣卫打交道。而且现在还没正式开始审理重大刑事案件,如果开始审案,大理寺是一定会出来掺和一脚的。
这些衙门,要么在千步廊的左右两侧,比如锦衣卫和兵部,要么在皇城里,比如兵科和刑科,要么就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比如顺天府和戎政府。只有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心贴心,都在阜财坊。
每当黄克瓒需要跟大理寺、都察院以外的其他衙门沟通,就只得派人跑腿,或者亲自上门。尽管黄克瓒亲自上门其实也是劳累轿夫,老头儿自己的腿还是不需要怎么迈的,可无论用谁的腿跑路,这一来一回总得浪费不少时间。
若不是英国公张维贤足够通情达理,愿意和他联合上疏,请求皇上允许他们把整饬京师治安总务会的办公地点从戎政府改到刑部,并搬过来和他同堂理事。老头儿每天在路上浪费的时间恐怕就得有一两时辰。要知道,戎政府和刑部之间足有十几里,一来一回就是近三十里地。
张维贤的好心换来了好报。现在整个京师,闹得最凶的不是什么整饬治安,而是牵涉了一干勋戚的武清侯三大案。被这几个案子直接牵扯到的武勋外戚和可能被牵扯到的武勋外戚,基本都挂着或者曾经挂着五军都督府的职衔,能到远离五府和六科的刑部衙门办公总还是少了一些聒噪。为了避免被堵扰,张维贤甚至有家不回,让人在阜财坊黄克瓒家附近租了一间宅子。美其名曰方便办事,但实际也就是想离那一片地方远点。张维贤已经决定了,如果没有圣旨传唤让他回后府办事,他就一直赖在刑部。把这一阵儿的风头避过去再说。
只可惜,人不去就山,山也会来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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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个因为没帮魏朝牵马就被上司叫来押送李国臣的倒霉百户,将这位爷扭送到刑部门口的时候,张维贤和黄克瓒正在商讨一个重要的事情——找人要钱。
整治行动当天,总务会一共接收了九千四百五十二个游荡于京城内外的“游民”,虽然之后又陆陆续续地核实释放了两千四百二十一个人,但仍旧有七千零三十一人在押。这些人当中当然不乏审判之后就要上刑乃至正法的恶人坏种,但多是靠着乞讨或者给人打零工为生的无家可归者。
在被逮捕之前,朝廷是不必管他们的饭的。五城兵马司每天收个两三具饿死或者冻死的尸体也不奇怪,多余的无用人口总会以某种方式自动出清。但是现在,朝廷既然把人给抓了,就得给人管饭,不然就有损朝廷威严,皇上圣德。从本质上来讲,这也相当于是用一笔口粮换京师的治安。
直到目前为止,这笔口粮一直是由负责收监关押的巡捕营提供的,但巡捕营已经给整治总务会来了函,说自己库里的粮食快要告罄了。再这么下去,别说给流民吃,不等下一批粮食入库,巡捕营自己就得断粮。在断粮之前,怎么给巡捕营补上口粮并持续增加巡捕营的补给,就成了一个亟需解决的严肃问题。
刑部本部当然是一分银子半粒米都掏不出来,如果是在隆庆元年以前,那刑部尚有赃罚库银可以调动,但自那以后,赃罚库便归了户部。可是户部并不在整治会里,找户部要钱得上本请求。
按理说,朝廷的大事找户部要钱自然是理所应当的,整治会可以理直气壮地找户部要钱,但是户部没钱又是众所周知的。这不单是户部下辖各库长期空虚,更是户部账下的每一笔收入都在年初的御前财政会议上被限定了用途。可以预见,至少在辽东的战事结束之前,户部将一直处在进一笔,就出一笔的状态。
也就是说,即使皇上批准借挪,户部现任代理掌印王纪也愿意给,其实质也相当于是抽其他衙门的粮饷来给流民吃,被抽到的衙门也肯定是不乐意的。整饬治安,收押流民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各衙门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办嘞。
黄克瓒认为,最好的法子是直接找皇帝要一笔额外的临时预算,也是上疏要内帑。反正整治会也是奉旨成立的临时衙门,皇上既然关心北京治安,就关心到底嘛。
而张维贤则认为,谁受益,就该由谁付出代价。整饬京师治安,受益的显然是全京师的全体人民,那就该由京城内外的各家各户给钱。京城及其周边地区起码得有十五万户人家,每户给个二钱银子怎么也够了。
黄克瓒不同意,这太败名声了,好好儿一个万民称颂的事情,要是让收税事情这么一搅,立刻就得变味儿。而且京师内外的商户民户又不是没缴税,火甲役、铺行役等各类赋役的折银每年都是有收的。此例一开,日后怕是又会横生出许多枝节。更何况,内帑又不是没有钱。
就在二人就彼此的观点争执不下的时候,一阵由远及近的嚎叫中断了二人的讨论。
“站住!”守门的衙役毫不意外地拦住了直上卫的百户和一众气喘吁吁的卫兵。
“让开!”那百户的火气很大。
这一路上,李国臣一直重复地嚎叫那几句话,引得行人纷纷侧目,百户和卫兵们都要被整得崩溃了。要不是押着他的人穿着官兵的服饰,路人简直都要把他们当成白日行凶的盗匪了。
如果换成别人,百户官最轻也得让人找块臭抹布塞进这人的嘴里好让他闭嘴。但这毕竟是还没定罪的李家大少爷,官兵们还真是不敢粗暴对待,连绳子都不敢上,李家大少爷能少挣扎几下都算是配合他们了。一行人只能憋着火气,横跨整个皇城,把这仙人从东安门外一直架到十里外的刑部来。
“这谁啊?你又是谁啊?”衙役当然不会因为一个充满火气的眼神就让他们进去。
“金吾左卫百户吴镇!”吴镇掏出腰牌,一下怼到那衙役的面前。“奉司礼监命令,将重案嫌犯李国臣押解刑部问罪,快让我进去!”
“原来是吴百户,失敬。”衙役倒是认可了他的腰牌,略一拱手行礼,但仍不放他进去。“可是,金吾卫什么时候也开始过问刑事了?”黄克瓒管部极严,要是就这么潦草地放他进去了,这衙役的差事可就得黄了。
“你管我呢!”吴镇虽然没有亲自架着李国臣走,但也是一路劳累。根本不想跟他解释那么多,他现在就想把人交了,然后找个地方喝碗茶,再雇台车坐回去。来十里,回去自然也是十里,真是让人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