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农民的奋斗
刘一燝已经记不起自己是怎么上到轿子上,又怎么被人给抬回到家里的了。当他走下轿子,两脚再次着地的时候,刘一燝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很沉重,重得就像是被千钧的巨石压住了一样。
“老爷。”刘府的老管家迎上来,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揖礼,然后才说:“韩阁老来了。”
“啊?”刘一燝的脑子还处于混沌的状态,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啊!虞臣来了,在哪?”
还能在哪儿,在会客厅啊。
管家被老爷这个状态给吓到了,在他的记忆里,老爷的脸上永远挂着淡然与从容,就算有怒有伤,也多是装出来给人看的。只有在冒失的仆人搅了他读书时,他的脸上才会短暂地浮出真正的愠容。
“老爷,您怎么了?”管家关心道。
“你跟了我多少年了?”刘一燝突然问道。
“老爷,老奴是太老爷买回来的,您还没降世,老奴就在老刘家当差了。所以说,老奴跟了老爷一辈子。”刘一燝是嫡子但不是长子,不继承刘曰材的宗祧。刘曰材过世之后,三个儿子分家,刘一燝就单独分出来自成一脉了,在那之前,老管家一直称刘一燝为三少爷。“老爷,您为什么问起这个啊?”管家既茫然又惶然。
“没什么。只是突然间想到了一些事情。”刘一燝无声一笑,又摇摇头。“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只会徒增你的烦恼而已,带我去见虞臣吧。”
刘一燝的脑子还是乱得更浆糊似的,但行礼已经成了本能。不需要思考。
《礼记·曲礼下》载,主人敬客,则先拜客;客敬主人,则先拜主人。
刘一燝和韩爌的身份相当,都是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但韩爌岁长,且早刘一燝一届,是万历二十年壬辰科的进士。所以两人在会客室久违地见面后,是身为主人的刘一燝先行揖礼,而后韩爌再回礼的。
“想来虞臣应该也奉旨复职了吧?”刘一燝甩了甩脑袋,然后率先开口道。
“是,未时收到了宫里的通知。”韩爌点点头,说道:“然后我就去了内阁,但值房里只有史阁老和沈阁老。听史阁老说,叶次辅被皇上召到弘德殿去了,所以我就想你会不会也被召去了。”
“方首辅也去了,除了我们三人以外,六位部堂大人也在场。”刘一燝补充道:“还有锦衣卫的骆卫帅。”
“是说廷杖和平反的事情吗?”尽管没有亲眼见证,但韩爌已经听说了。
“这两件事皇上提都没提,一上来就说要顺应天时,清除时弊。但我想,皇上真正的目的应该是把天津的事情敲定。”刘一燝揉了揉太阳穴。
“嗯。”韩爌点头问:“有人反对吗?”
东林党的实权派早已就天津开埠的事情达成了一致意见。如果当时有人跳出来真心实意地反对,那他立刻就会遭到刘一燝、徐光启以及李汝华的联合进攻。当然,李汝华不是东林党,他也只和徐光启讨论过这件事。
“叶次辅和黄部堂什么话都没说。”刘一燝摇摇头。
在关闭月港、开埠天津这件事上,刘、韩二人甚至连叶向高和史继偕都是提防着的。因为他俩也是闽人。不过由于史继偕没被叫上,所以刘一燝也就没有提他。
“这事就这么成了?”韩爌问道。
“应该是。至少内阁和六部方面是敲定了,但这股风吹下去之后,广东、福建、浙江乃至南直隶的官员肯定是不会沉默的。唉!”刘一燝一提起地方上的利益勾连,就想到了徐光启对他说的话。
“只要皇上下了决心,这些都是小问题。”韩爌哪知道刘一燝的心思,只当他是忧虑过深。“我真正担心的问题是走私。”
徐光启之所以坚持要废除月港,就是因为东南沿海离京师太远,就算八百里加急也得跑近半个月,在官废吏驰的情况下,即便改革了月港的税收制度,派了税官乃至税务太监去福建督税,也很难保证他们的不会被腐化。最后大概率会变成朝廷收不到什么钱还挨骂。还不如直接废掉,在天津这个天子的耳目一日便能跑个来回的地方,新建港口。
但这样一来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江南自古繁华,浙直地区更是大明工商业的聚集地,而且远洋海商不从北边来,把货物从南方倒腾到北边来再卖出去,这不仅要多一笔运输的费用,还要多交一笔税。在利益的驱动下,东南沿海很有可能再兴起有官绅背景的走私。
“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亲。反正月港不走私也不会给朝廷缴税,只要有一艘船来天津贸易对朝廷来说就是好的。”刘一燝的心脏又抽痛了一下。他越是说,就越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严于律他,轻于律己的小人。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个刺一样东西卡在他的肋骨之间,心脏每跳一下就刮上去痛一下。
韩爌点点头。“你说的对,大明症灶就是私肥而公瘦,也该损私肥公了。徐子先不是说要在登州、旅顺等地筹建水师嘛。水师炮口向内,击沉他几艘走私船,再把这些走私船背后的人拉出来定罪,剩下的人自然就老实了。”韩爌的思路很简单,在嘴仗打不赢的情况下,只要走私的综合成本大于走私省下来的运输和税负成本,海商们就不会铤而走险。毕竟又不是没有钱赚了。
“.”这回刘一燝没有接话。
“还有别的事儿吗?”韩爌又问。
“有。”刘一燝闭上眼睛揉了揉自己的睛明穴,等神心情稍微舒缓一些,才睁开眼睛说道:“还有内廷清整,外廷裁冗以及督纠税收。都是大事。”刘一燝把弘德殿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唯独省了自己的谏言。
“太好了,太好了。大明中兴有望!皇上圣明,皇上圣明啊!”韩爌情不自禁地站起来,朝着紫禁城的方向连连作揖。过了好一会儿,韩爌才平静下来。
韩爌没有在刘府蹭饭的打算,所以在得知了自己想知道的一切情况之后,他决定告辞。韩爌站起身,朝刘一燝行礼道:“季晦,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唉!”刘一燝陷入了志向与身家的矛盾之中,他很想找人倾诉,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还有别的什么事吗?”韩爌的语气听起来很雀跃。
“就是想留你吃个便饭。”刘一燝摇摇头。
“饭就不吃了。家里还等着我呢。”韩爌的心情很好,完全没有注意到刘一燝的不对劲。
“那那我就不留你了。”一向勇敢的刘一燝这次做了一个懦夫。他希望韩爌从徐光启或是其他什么人那里打听到他在弘德殿上的谏言,然后主动问发问。这样一来,他也就能顺势提出辞官了。
“告辞。”就在韩爌行完揖礼转身的时候,刘府的老管家走了过来。
“老爷,韩阁老。”老管家将手里的信封递给刘一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