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黑尽,夜风乍冷,拂动着西屏的裙边,她安静地坐着,听南台讲完,嘴上噙着淡淡的会心的微笑。她知道时修会查明,想不到就只需两天,她怀着种隐隐的骄傲,想到这么个聪明的人却喜欢着自己,不免暗中得意。
“想来陈逢财那日和你说起的‘别人’,就是指这娄城了。”她轻蔑地笑了声,“看来娄城买凶杀人,价钱却给得不高,所以陈逢财那日才会答应你的条件,一来是为了钱,二来是他心里对娄城有气,所以情愿扛下罪名,是想拖娄城下水。”
南台同样是轻蔑的口吻,“恐怕连娄城自己也不知道,其实杀死二哥的并不是陈逢财。”
“他自然是不知道了,否则陈逢财怎么好和他兑现银子呢?”西屏想着,也觉不可思议,“本来事情已经过去了,谁知今年狸奴重查此案,陈逢财便借机去找娄城讹诈些钱,所以那日,你和狸奴才会在锦玉关碰见他。”
她和时修说的一样,两个不见面的人,竟有如此默契。南台含着酸,却不得不点头,“大人也是这么说,他说那日撞见陈逢财去卖鱼他就觉得奇怪,怎么一个穷汉竟敢提着两条死鱼到那样大的酒楼去卖,还口口声声说他们东家见到他的鱼必定会卖下,原来是这个意思。”
西屏噘了下嘴,似嗔非嗔,似笑非笑,“他就是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格外留心。”
这倒好了,陈逢财承担下杀人罪名,又被娄城灭口,只要时修不刨根究底,这两桩人命,都得归在娄城头上。她想着他到底会不会刨根究底?心里很明确地冒出个答案,他不会的,不然那日也不会赶她走。
她胸口有股缠绵的气,兜兜转转,牵牵绕绕,使她脚步不明确,瞎走瞎移,转到门前来,带着一缕飘忽的痴意。
南台走到罩屏底下,看着她的背影,“大人的意思是先诈出他那车夫的口供,有人指证,那娄城也无从抵赖。”
外面迷烟夜雨,月亮不知所踪,没来由地,西屏竟然想起姜辛年轻时候的模样,同样在轻烟笼罩的船头,他在月亮底下纵情恣意地笑着,露出两颗狡黠的虎牙,她看见她娘注视着他的目光,使那长夜清冷的月光也添上靡靡的意味。
她把脑袋靠在门框,眼中有种柔得烂了的依恋,又带着担忧,“这事还要他亲自去办么?他不是身上还没好——”
南台默了片刻,犹豫着该不该和她说,想她迟早会知道的,还不如卖个好,便走到她旁便来,“大人好像病得重了些,我今日见他在咳血。”
昨日嫣儿回来就说了,时修那病,大夫说就怕拖成肺痨。她心里一痛,捂着心口转身进屋,却没办法,只好任它痛下去。
经此一日奔波劳累,时修当夜便觉胸口比先前闷塞,不过脑子里仍然转着,盼着赶紧迫使那娄城伏法,只要拿住他,就能结案了。
可他心里清楚姜潮平的死分明不在娄城身上,要把两条人命一并算到他头上去,也未必没负罪之感。所以几重负担之下,次日就睡在床上起不来。
臧志和亦不敢再去扰他,自己在外查娄城那马夫的底细。原来娄城那马夫家住城中,素日在锦玉关听候差遣,不过眼下中秋在即,娄城为他帮凶,又赏了他好些东西,他这日便要捎回家去。
当下归家,已是夜幕低垂,进门不见媳妇孩儿,只道是因节前回娘家去了,也没理论,归置了东西,自己随便弄了些饭食吃过,便在床上睡下。谁知这陡然归家,心一静下来,漆黑中就浮现起当日砸死陈逢财的场面,仿佛那血腥气还未散。
他歪着鼻子嗅了嗅,越嗅越觉得这屋里是有些腥气。便爬起来点了根蜡烛循着那味道四处寻找,转来转去,味道像是从床底下散出来的。他旋即趴在地上,握着蜡烛朝床底下递进去,那里头竟有块血淋淋的玉石!
他吓得蜡烛跌在地上,又慌着去摸,总算摸到,手上却黏腻腻的,趁着烛火一照,摸了一手的血!他吓得直往后蹭,心想那玉石分明是丢进了长清河,怎的会出现在他家床底下?莫不是阴魂寻仇来了!
这时恰又听见屋里响起个幽幽的声音,“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性命?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性命?!”
这马夫吓得在地上连滚带爬,“别别别别找我!是我们东家的主意,我不过是听他的吩咐!你要报仇,去找他,去找他!”
“你是帮凶,你是帮凶!”
黑暗中也摸不到门,马夫只得往墙根底下缩,捂住耳朵道:“我是受人指使,再说砸死你的又不是我,我不过搭了把手,你饶了我吧大爷,饶了我吧!”
好一阵没声,他放下手竖着耳朵,像是那鬼走了,他慌手慌脚地爬起来,忙摸到门上,一拉开,门前竟赫然立着几个差役,二话不说,将一把枷套来他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