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呢。”蔡满心赧然一笑“只是您当初大力推荐我,我却忽然决定离开这一行,没有征求您的意见,甚至都没有打一声招呼。想起来,很是愧对您的照顾;而且,这次也是遇到难题,才来请教您。更加觉得过意不去了。”
“真是傻孩子,我怎么会计较这些呢?”郑文亚放下茶杯,细细打量着爱徒“不是所有的人,都要走同样的路。我有很多学生,在这个行业内做到出类拔萃,但这不是我的目标。我只是尽己所能,给你们提供最好的生长空间,但我不可能强求一棵红木长成一株银杏。你有自己的选择,走自己的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且,我听说你做的一些事情,也很有意义。有想法,有能力,有学术背景,有实践经验,这样的人,是我们最需要的。你不妨说说现在做的项目,我很想听一听呢。”
“只是我当时忽然辞职,其实只是出于一些很小很个人的原因。”蔡满心鼓起勇气“并没有太长远的考虑,也没有什么伟大的目标。”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郑文亚微笑“不管你的初衷如何,只要你做的事情问心无愧,并且现在一切步入正轨,又有什么需要自责的呢?你喜欢现在所做的事情,并且认为这是有意义的,这样就足够了。很多人只是为工作而工作,从这点上,我倒觉得,你离开咨询公司,不一定是一件坏事。你经历了不同的选择,体验到了不一样的生活,这些,比什么都宝贵。”
坐在熟悉的办公室内,蔡满心似乎又回到了大四为了论文废寝忘食的日子里,她为了一个理想的论述孜孜不倦地翻阅材料,追求更多的是被所有人肯定和赞许的满足感。而此时,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校园,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所追求的,正是自己有能力完成,也真心希望实现的愿望。
在这一瞬,她重新界定了自己的价值,忽然觉得整个人轻松愉悦了很多。
傍晚时下了一阵小雨,旋即又放晴,天边显现出绚烂的晚霞来。蔡满心从学校出来,站在公共汽车站,望着变幻的深红浅紫,湿润的空气让她格外想念海边的天气。忍不住拿出电话来,打回思念人之屋。
“满心姐,是你吗?”桃桃接了电话,大声喊起来“是满心姐,是满心姐!”她有些委屈地问“你是不是回去之后见到许多老朋友,就把我们忘记了。我每天都来这边问有没有你的电话,每天都失望地回去。”
蔡满心失笑:“傻丫头,我才离开几天而已。”
“哦,是啊可是我们都觉得你走了很久呢。大尾巴这两天好勤快啊,和齐大哥一起把房间都整修了一遍。不过多数时候他还是贪玩,现在只剩齐大哥一个人在那边刷漆,他就跑回来了。”
“喂喂,你能不能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何天纬不满地夺过电话“才说了我半句好话,转过来就不中听了。我跑回来还不是向满心报告一下最近这边的情况?”
“好啦,有你和齐翊在,我很放心呢。”
“哦,我们会打点好一切的。当然,如果你能早点回来就更好了。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回美国了,现在每天只能对着另一个大男人。”何天纬叹气“这算什么假期啊!”“我见了几个老朋友和教授,听听他们的建议,或许不会在北京很久。”
“对了,何洛是不是也要回来?我听伯父说,她有这个念头。”
“或许,但暂时不会吧,只是有这个打算。”
“她当年的男朋友在北京吧,哈,等我回美国前,要让他请我大吃一顿。”
“我这次还真没见到过他。”蔡满心笑“你的准姐夫估计是很不待见我,因为当初我从来没支持过他。”
何天纬又叮嘱了几句,无非是希望她早点回来。
“带马斯卡彭乳酪啊!”桃桃大喊“我要吃齐大哥做的提拉米苏!”
“好好,答应你们。”蔡满心一一应下“齐翊呢?他还在忙着么?”
何天纬很不情愿地喊着:“老齐,老齐,满心找你。动作快一些,是长途啊。”
电话那边窸窸窣窣,齐翊接起来:“满心么,刚刚洗手去了,沾了些油漆。”
“没关系,我还在等车。”
“北京还是那么多人吧。”
“是啊,从峂港回来后,都不适应了。过马路的时候左转直行右转都有交通灯,我都快分不清哪个给人看,哪个给车看。马路又都太宽了,走到一半的时候绿灯就变红。”蔡满心孩子一样地抱怨着“城市太大,去哪里都要坐至少一个小时的公共汽车。”
“呵,你回学校了?”他笑“离你家很远吧?见到郑教授了么,谈的如何?”
“还不错,一切顺利。”说起下午的谈话,蔡满心兴奋起来“郑老师建议,是否可以扩大一下项目的范围,除了恢复河口的红树林,同时在上游的蓝屏山大规模种植人工林。现在一些新品种的苗木,生长周期比原来短将近一半,单位产量却有提高。虽然最初要投入大额启动资金,但是一旦运转起来,在几年的收入比银行的利息要高太多。当然,如何合理规划布局,有计划的栽种和砍伐,种什么样的树,带动哪一些周边产业,都是需要根据具体情况论证分析的。郑教授还提了许多其他的想法,她说要我和林业局的人再沟通一下,也还答应做我们的顾问,可能近期就会去峂港呢。”
“看来这次真的有进展。”齐翊笑“第一次听你这么滔滔不绝。”
“倒也不是什么飞跃,只是忽然觉得路越走越宽了。也发现,自己还有许多事情可以学,可以做。”
“你不会打算留下来,重投郑老师门下吧?”
“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怎么也要等手边的事情都料理妥当了。而且,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舍得离开峂港。”
“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呢?”
他嗓音醇和,探询的语气让蔡满心有一丝莫名的欣喜。“或许用不了太久,我会尽快结束北京这边的事情。那边都还好吧?也不用有太大的休整,油漆的气味太大了。现在还是旺季呢,等到雨季再整修也来得及么。”
“我知道。只是到时候天纬走了,怕你这边没有人手。”齐翊顿了顿“我过两天要去趟北京呢。”
“哦?什么时候?”
“有当初在国外做志愿者时认识的朋友来中国,我们约着见一下。他知道一些工作的机会。”
“你要找工作?”
“嗯,或许在国内,或许去其他国家。”
何天纬在那边揶揄:“哈,总算要走路了。就知道有的人在我们这样的小地方呆不久。”
蔡满心隐隐有些失望:“是啊,一切都回到正轨,你应该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了。”
两周后,蔡满心预定了返回儋化的机票,在她离开前两天,齐翊动身前往北京。他和蔡满心约在她家附近的广场见面。天气很热,蔡满心坐在荫凉处等他。有小孩子冲进广场中心的喷泉里,脚下一滑摔得浑身泥水,却仍然笑着爬起来,手舞足蹈地嬉笑着。她被那天真童稚的快乐感染,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齐翊远远便看见蔡满心的身影,她穿了宽大的和牛仔裙,头发束高,脸上洋溢着笑容,单纯而愉快。他停下脚步,隔着熙攘的人群,静静地凝视。她坐在面对喷泉的石阶上,微扬着下颌,小腿轻轻摇摆,仿佛正在聆听一首欢乐的歌。
他想要记得这样的蔡满心,即使在离开之后,不管去如何冰深雪厚的国度,都可以有她的笑容温暖崎岖长路。如果不是因为江海,他可能不会有机会遇到她;但正因为江海,他无法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他希望蔡满心永远幸福快乐,而自己的存在,似乎为这一可能平添了诸多不确定因素。
或许远远观望,是最适合两个人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