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杨氏这句,小麦还有什么顾忌的,从红菱递话给青萍争宠,又说到青萍去徐姨娘面前摆架子,再说到红菱带着灵符进府,最后说到了昨儿晚上的要紧事。
“昨儿老爷酒喝得多,人不大精神了,姨娘便……烧了一张灵符,把那符灰冲在水里给老爷服下了。”
秦芬不是本朝人,听了这话也不如何着紧,不过是在心里哂笑一句迷信便罢,谁知秦贞娘却对着小麦使劲一瞪眼,就连杨氏,也微微垂下眼帘,仿佛听见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似的。
小麦仿佛知道自己说的话离经叛道,赶忙跳了过去:“青姨娘不光作下这样的事,还在老爷面前说徐姨娘奢靡,可是她自己又哄着老爷给她买什么珍珠花钗、翡翠手串,当真是表里不一,方才闵嫂子收的那些,全是证据!”
青萍虽然年轻得宠,可是前头还有个身份高贵的正室太太,又有个养育子女的徐姨娘,论道理论次序,她也不该这样张狂。
更何况,她还烧了那东西。
杨氏听说红菱带了灵符进府,还当青萍不敢用的,谁知安哥儿的衣裳那么管用,催得青萍立刻着了魔,这就用了起来。
既是青萍做了这样的事,杨氏连借口也不必找了。
青萍那灵符收得隐秘,藏在衣柜里换洗的月事带子里,方才闵嫂子开匣子数罪证,她见没有,还当自己过了这关,谁知,竟栽在了小麦的身上。
“贱婢!贱婢!我待你不薄,你怎么这样害我?”
青萍平日娇怯怯的,说话都不会大声,这时却没了那风吹就倒的模样,一蹦老高,上来对着小麦又是撕掳又是吐口水,好似个乡下泼妇一般。
小麦一边躲闪一边回嘴:“我也跟了姨娘不少时候了,肥猪肉也没吃过几次,姨娘哪里就待我好了?”
主仆两个,竟是不顾体面,在上房就闹了起来。
杨氏从前最喜安静的,这时竟也没拦着,秦芬心下大奇,探寻地看一眼秦贞娘,秦贞娘抿一抿嘴,对着门口轻轻扬一扬脸。
秦芬回头一瞧,却见方才在门口守着的丁香已经不见了。
正想着那小丫头跑到何处去了,却听见秦览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大过年的,闹什么闹?”
秦览坐在书房,正喝茶醒酒,忽地听见信儿叫一声“内院闹起来了”,过年头一天的喜气,顿时冲得烟消云散,撩起袍角就跑进了内院。
到了上房,他连丫鬟也不用,自己掀帘子进屋,用力把门帘子一甩,发出“啪”一声,震得屋里都看向了门口。
他站在屋当中,又吼了一遍,“闹什么闹?”
青萍前头还梁山好汉一般地撕扯小麦,这时却忽地变了个人,浑身没了三两骨头,轻飘飘地靠向了秦览:“老爷,奴婢冤枉啊!”
秦芬看见秦览进来,早随秦贞娘站了起来,眼瞧着青萍和秦览粘在一起,姐妹两个连礼也不好行,浮皮潦草唤一声“父亲”,便要退出去。
方才处置青萍这小妾,她们两个看得,如今父母两个拌嘴吵架,她们两个却看不得了。
秦览见了两个女儿,到底还记得体面,用力把青萍一扯,叫她自个儿站直了,粗声粗气地道:“太太的屋里,你岂可放肆?”
青萍还当秦览是来给自己撑腰的,方才还假模假样地擦眼泪,这时听见秦览的话,不由得惊呆了,猛地抬起头来,连自己脸上没有眼泪也忘了。
杨氏看着秦览和青萍都没话了,微微一笑,轻声开口了:“贞娘和芬丫头且留一留,你们都是大人了,家事也都听得了。”
秦贞娘一时不明白,竟愣住了,秦芬稍稍一想,却忽然明白了过来。
杨氏要教她们两个女孩的,不是处置妾室,而是婚姻中最不愉快的一些真相。
第169章
秦览见青萍在上房哭闹,不必相问也知道是什么缘故了。
这些时候,他深觉日子无趣,回家了常往青萍那里扎,还给青萍淘换了些好首饰,妻子掌得中馈,府里进出一把筷子她都知道,那些事情怎么能瞒得过她。
青萍僭越了,这事还是秦览这个主君作下的,妻子自然要问责。
可是,秦览心中着实苦闷,他觉着,自己是无错的。
近些日子,儿子光耀门楣,妻子也是场面上的大忙人,只他一个守着御史台,今儿和这个斗嘴,明儿和那个辩论,好没意思。
他回家来,寻儿子说一说朝政,儿子只说差事忙,在大门口都敢对着他这老子使脸色;到上房与妻子论一论日子,妻子一边喝茶一边对着女儿的嫁妆单子,看累了才点头随口附和一句“老爷说的有理”,那敷衍的样子,秦览哪会看不出来。
他不是不知道妻子儿子忙的都是正事,可是越是这样,他就越不平,从前十几年,他才是家中的顶梁柱,如今不过是一夕之间,他竟成了个无用的闲人了。
愈是如此,青萍那些轻浮的吹嘘拍马才显得叫秦览受用。
秦览进屋,起初是想着各打五十大板,待瞧见青萍那副轻飘飘的模样,一颗心又倒向了杨氏,正准备替妻子主持公道,忽地见两个女儿被留了下来。
从前秦府有一条规矩,府里的污糟事情,一概不准到姑娘们面前,这是杨氏亲自定下的规矩,也正是因为这条规矩,保存了六丫头和家里的最后一点子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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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妻子亲自留下了四、五两个丫头,难道是连府上的脸面也不顾了?
杨氏好似看不见丈夫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对闵嫂子一挥手,冲着秦览微微点一点头:“老爷,青萍屋里有些不合规矩的东西,我已都搜了来,请你过目。”
秦览心里转得多少主意,最后好似下定决心一般,紧紧皱起眉头,用力咬着牙关,对着青萍一个耳光甩了过去:“贱婢,谁准你用这些东西的?”
郎情妾意,这时候都好似落花逐流水,一下子消失无踪。
这下子,不说是秦芬,就是秦贞娘,也看出了娘亲想叫自己看的是什么。
杨氏微微垂下眼帘,转身作个喝茶的样子,坐在了座上。
青萍却呆住了,她到秦府也有五六年了,不说是挨打,就是重话也不曾受过几句,便是方才符灰水的事情发了出来,主母也不过是态度严厉些,并不曾辱骂,谁料动手打人的,竟是这些日子常常相伴的枕边人。
旁人或是惊讶或是安静,唯独一个小麦,好像还嫌不够乱似的,又扑上来抱着秦览的靴子叫嚷:“老爷别生气,老爷千万别怪姨娘,她烧那符水给你喝,全是因为在乎你啊!”
这话冲进秦览的耳朵里,不啻一道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