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口说出进学的话来,自家也有些羞赧,挠了挠头,干脆换个话题:“五妹请进屋坐吧。”
进了屋里,满室都透着一股书卷气,长案上摆着的是四书五经,茶盘边搁着的是夫子讲学教义,秦芬一向是知道秦恒心气的,这时看了这副场景,不由得叹口气:
“三哥如此寒窗苦读,怎么为一点小事,就说出不上学的话来,岂不是前头用的功,全白费了?若是三哥不嫌弃我拙,不妨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我未必有办法,却能好好听三哥说完的。”
这话虽也是劝诫,却纯然是为了秦恒着想,秦恒喉头有些发紧,随即摆摆手,满脸的不在乎:“也没什么,就是学里有几个纨绔,说我是无用的书呆子。”
秦芬听了,张口便要劝,谁知秦恒又开口了:“他们说得也没错,我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不会喝酒应酬,也不会交朋友,说我是书呆子,还是客气了呢。”
前十几年,秦家二房只秦恒这一个子嗣,开蒙前金姨娘守得紧紧的,开蒙后秦览又看得牢牢的,一心盼他高中状元、光宗耀祖,确实不曾教过他旁的。
家中虽有姐妹,然而男孩子们的情谊,与女孩子总是不同的,秦恒在家里与姐妹们互送些吃食玩意儿,这拿去外头交友却是行不通的。
教养儿女,便是十个金姨娘和秦览也不如杨氏,秦芬摇摇头,也不去说秦恒爹娘的是非,只提起一个人来:“今日去栖霞寺,我们凑巧遇见了祁王殿下。”
祁王是读书人的领袖,提到了他,秦恒的目光一下子亮了:“祁王殿下是什么样子的?”
“祁王殿下么,生得英俊不凡、高大威猛,一看就是凤子龙孙。”
秦恒听得连连点头,半晌后才回过神来,狐疑地看着秦芬:“不是说殿下他……哦,你这丫头是诳我玩来着!”
秦芬并不否认,嘻嘻一笑,然后又正色道:“祁王殿下他生得一副文人气派,很有风度,但是瞧着身体不大好,这种天气,我们还未披斗篷呢,他已披上了。”
秦恒一言不发地听着,他大约猜到秦芬接下来的话,然而却不曾出言打断。
“祁王殿下在皇子们里头,原是最不起眼的一个,论身份,比不上太子和秦王,论谋略,比不上英王和睿王,甚至他都没有一副健康的躯体,原本朝堂上没有他一席之地的,可是他生生替自己辟了一条路出来,凭的便是这奋发读书。
“他未曾做成这些事情时,朝堂上可有他的身影?人人都怜悯他身有残疾,没人把他和其他皇子相提并论,如今他成了读书人的领袖,谁又敢轻视他了?”
秦芬越说越激奋,一对眸子亮得好似要燃起来:“三哥你有父亲的看重,太太虽不是你亲娘,却从不曾亏待你什么,你比祁王殿下多个健康的体魄,又有这些关心你的姐妹兄弟,哪里比不上他了?他能做到的,你也必能做到!”
秦恒心中原也只是一时气闷,这时听了秦芬的话,想起祁王在无情的天家也能活出一方天地,不由得自愧起来,猛地站起身:“五妹,多谢你说这些,我都想明白了!”
秦芬知道秦恒这男孩是有雄心的,如今的这些烦恼,全是因为他身为男子需要证明自己的地位和价值,怄气不肯进学,也不是真心话,算是一些青春期的叛逆吧。
如今这孩子肯听劝,重新打起精神,自己没有辜负了杨氏所托,也没埋没了这孩子的才华。
谁能想到,从前乖小猫一般的秦恒也闹起脾气来,也不知这世上的男孩子,是不是都会有这么一遭。
这里秦芬正是一副姨母情怀,对自己颇为自得,秦恒忽地又转过身来,小心翼翼地道:“五妹,天家无情,并不是我们这等人家能肖想的。”
秦芬稍一愣怔,不由得又好笑又无奈,谁说这孩子是个傻小子的?这头脑灵光得很,竟已替秦芬操心起来了。
于是秦芬正色,一板一眼地答道:“三哥放心,我才不想去攀附那些富贵呢。”
第73章
“天家富贵,不好攀附,聪明人谁会蹚这个浑水?”
说话的男子气度不凡,一身银白长袍甚是雅致,上头的团龙暗纹,显出他不凡的身份来。
他说完这话,面上似有自伤之意,又说一句:“更何况,我这副样子,又已近而立之年,不适合成亲,没得耽误了人家姑娘。”
范离站在他对面,脸上全是无奈神色:“殿下,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何必作此伤感之语。”
祁王轻轻咳了一声:“罢了,成亲的事我是不想了,倒是你,想选个什么样的夫人?”
范离与祁王似是相熟,闻言倒当真思索一番,面上现出一丝淡淡微笑,忽地又打个马虎眼:“殿下原来是想祸水东引来着,自己不想成亲,便来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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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这话,祁王也不恼,哈哈一笑算是认了范离的话,又拍拍怀里的东西:“信我收到了,这便送给四弟去,你这些日子先不要露面,等伤养好了再说。”
他才要转身,忽地想起什么:“今日那三位姑娘,可不会把你说出去吧?”
“我气了她们一气,她们称我做登徒子,想来不会提起我的。”范离似是很确信地点点头,又补一句,“我和英王府的侍卫比武输了,总是这么激将,他们打死也不肯说的,这法子保管有用。”
听了这话,祁王才算真正开怀,放声大笑起来:“你这小子,从前就愣头愣脑,如今人白长了几岁,脑子怎么还是那么呆!那几位姑娘都是好好的大家闺秀,你想要她们保密,自该好言好语相请,怎么能气人家呢?
范离原先觉得自己的法子聪明无比,这时听了祁王的话,不由得懊恼起来。
他自十几岁到了英王府,只知和兄弟们一处起居办事,旁的什么也不懂,所见的女子,也只英王妃身边那几个一板一眼的大丫鬟,小姑娘们想什么,他确实不明白。
祁王见了他沮丧的神情,愈发笑得抚掌,范离见了,干脆开起玩笑:“殿下这样明白姑娘的心思,想是有心上人了,不如请皇上赐婚,也省得英王殿下总是催促!”
祁王不接这话,笑着摆摆手,走下山去了。
看着祁王的背影,范离口里嘀咕一声:“英王殿下真是的,连这小事也管,何时这么婆妈起来?”
这话已算失礼了,祁王回头望了一眼范离,慢慢地道:“四弟是出了名的铁面王,朝中谁都怕他,在他面前说话都不敢高声大气,也就你这傻小子,愣头愣脑,口里也没遮没拦,四弟竟真的那样看重你,你呀,也算是傻人有傻福。”
范离嘿嘿傻笑两声,不曾说话,目送祁王下山,良久才收了脸上的笑意。
于女孩心思方面,他不懂,于君臣忌讳上头,他可比祁王懂得多了。
他起于微末,虽说父亲曾做过征北大将军的副将,却也是十几年前的荣耀了,自打一出生,他就没见过父亲的面,孤儿寡母两个,靠亲朋接济过日子。
庶出的兄长和老姨娘,压得他和母亲喘不过气,他凭着一些微薄运道被英王看中,拼搏数年,才慢慢挣了脸面给家里。
十三四岁,才到英王身边时,范离也曾想着好好表现,以后做个辅国忠臣,然而英王此人手段狠决,待人颇有猜忌之心,瞧着范离老实做事,反倒若即若离。
范离留心看着,英王府里办密事的人,太老实的都销声匿迹,那些看着有些不稳当的,反而是高官厚禄。
不知怎么,他竟无师自通地明白了一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