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我杀你易如反掌。”
“你杀一个展昭自然易如反掌,只可惜大宋的境土不只展某一人。”
凝重的审视,李元昊觉得这沙哑冷冽的音线义正言辞的内容竟然有几分有趣,就像一个三岁孩童认认真真的在拜家家酒。
李元昊的生命里从来只相信胜者为王的信念,也从来只明白刀俎鱼肉的道理,展昭的义正凛然在这些鲜血塑造的真理面前非但苍白,更加可笑。
追求的路不同,所用的方式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
很多事,永远不可能理解。
“你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也不在意她吗?”李元昊指向赵翎,“不在意你那个万般维护的大宋皇帝,不在意包拯、白玉堂?”
赵翎无力的笑了笑,“李元昊……其实,我很在意你,在意……你能不能……活着回去大夏……”
李元昊怒极反笑,“好,很好,我倒是很乐意帮忙验证一下你们在赵祯眼里的分量!”
李元昊转身离去的间隙,展昭漠然闭目,淡淡说了一句话,“舍与得本不是绝对,阁下觉得一个公主一个护卫的分量是否抵得过万顷疆土铁桶江山?”
李元昊怔了怔,他认为不会,因为如果换做是他一定会弃车保帅。
但他还是要赌一赌,赌注,是宋朝皇帝的仁慈。
一封信函很快通过飞箭传书的方式送到金銮殿。
大殿内文武百官一阵骚乱,初才平息的逼宫动乱阴霾犹在,钉在大殿外迸然嗡响的剑羽若寒风中凛冽的人心,寒到不能自已的抖颤。
龙椅间赵祯霍然起身,在陈琳尖厉的“保护皇上捉拿刺客”的惊呼声中步下金銮。
“皇上,不可。”陈琳愈加阻拦却被自家主子眼中直逼九霄的怒意震慑,不敢再多发一言。
众兵源源涌入,投箭之人却早已遁去。
赵祯面若冰盘命人将箭羽卸下呈上,侍卫战战兢兢的心理泛成冷汗溢于额间鼻端。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陈琳转接,呈上。似乎那不是一支箭,而是夺命符。
赵祯一把夺过,箭羽上绑有字条,怒然抖开。“预救赵翎,嵩山脚下忘忧亭,兵符交换,御驾亲临。”
字条被重重碾碎,用力扬手,飘飘散落,似雪。
“退朝!”
“皇,皇上……”陈琳踉跄的跟在后面,丝毫不敢怠慢,暗卫随从也都遥相呼应用身体为赵祯挡成一面墙,赵祯的脚步俞走俞急,就如他渐渐压抑不住的愤怒。
怒不可抑。
凛凛皇城天子脚下,竟然如此放肆,拿他这九五至尊当孩童戏耍!
突然,脚步的节奏戛然而止,陈琳忙近身附耳,只听自家主子压抑深沉的吐了几个字:“宣包拯,霍千竹……”
短暂的怔愣,陈琳反射性的回答:“是。”
☆、脱困
面对再次封禁的石门,展昭目中锐光一现,等人声去远,起身摸索着先前的位置,暗暗咬牙将内力送出去。几次铺垫性的努力,最后砰然一击,用的是巧劲,一尺见方的厚重墙面洞开一线,硬生生被整体推了出去。
两处通风口遥相呼应,光线在空间里斜斜会聚成一点投向地面……
赵翎眨了眨眼睛,唯有黑暗中才明白光的可贵。就像很多东西,失去了,才明白它的温暖和美。
赵翎很想回“家”,那个在她眼中一直金丝笼一样存在、无数次乔装打扮逃离的皇宫里,有爱她惦念她的人,她们一定也在找她,担心她,一定。
所以,她要打起精神,努力的活着。
只有活着才可能有希望再见到这些人,也只有活着才可能再见到那个扰乱她一湖春水的白玉堂……
眼睛不觉湿润了。
展昭却站在两束光区交汇的地方一言不发,凝肃的神色重染眉间,远远的侧面墙面上乍看之下与普通墙面无异,可展昭眼力敏锐,发现近乎平常的墙面确实有一拳头大小一块的厚实翻板,翻板下定嵌有机簧,却是触手不可及的角度和距离。
留意到他面色的凝重,赵翎一点点扶墙起身:“展昭……怎么了……”
展昭侧头,给她一抹定心的微笑,“没事,我在想怎么出去。”
赵翎的眼睛里突然有了神采,干裂的唇掀动了一下,“我们……可以?”
有些不确定,但她苍白无力的笑容里对展昭满满的信任,固执的让展昭心疼。
时间并不多。
展昭估计了一下墙面距自己的距离和角度。他必须方向精准力道足够的嵌开小且厚实的翻板,同时触及机关。
可他左臂上的刀伤不可避免的影响了力道和精准度。无论如何,这是唯一的机会。
展昭走置赵翎近前,迎着赵翎探究的目光,“公主,多有冒犯。”青丝落于肩上赵翎才明白发髻上的金逸钗被展昭取下。
小巧玲珑的发钗躺在展昭左手掌心,已是切金断玉的利器。
远远的脚步声响起,一定是李元昊还想将他们作为交换的筹码所以不能让他们饿死。赵翎睁大了眼睛看向展昭,满眼的焦虑惶恐。
脚步声越来越近,连赵翎都听的清晰,她大气都不敢喘,因为展昭横钗已出手,借着内力钗头挂着劲风向机关对面的墙上射去,随着一声碰撞的清响,钗身折回方向稳稳嵌进翻板,翻板启动的瞬间,右手翻腕巨阙携风而至,同样的折回,机关触及,墙面轧轧启动。
脚步声已到近前……
展昭顾不得多想,旋身揽住赵翎,就势一滚,在启动了及膝高的厚重墙面下滚了出去。
赵翎双眸紧闭紧紧攥着展昭的衣襟缩在她双臂佑护之下,感觉到明亮,睁开眼睛,巨阙剑鞘已脱手而出,震落金钗,触及机关墙面瞬息而下。
送饭的人半眯着眼,打着呵欠,漫不经心的将馒头用绳子放进去,恍惚的一线亮意,惊见重重石墙落下,如坠冰窟瞬间清醒,睁大的瞳仁里遍寻不到展昭和赵翎的身影。
刚欲开口惊叫,颈间一凉,喉咙里只余血沫咯咯作响,倒下时,眼里也只扫到一片白色衣角。
展昭扶着赵翎小心谨慎的寻找出口,赵翎冷的撇到展昭臂上的新鲜血迹,心上一凉,眼眶一热。
展昭觉察到她的不对,低头看去,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盯着自己,“怎么又哭了……”温润平和的语气里没有丝毫责备,只有安抚和呵护。
赵翎用力的摇了摇头,泪落得更多,“展昭,别管我了……”
带着我,我们谁也走不掉的。
可是后半句并未说出口,面对展昭幽深瞳仁里满是心痛的责备,赵翎无论如何说不出口,怯生生的望着,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
在每个人面前她都逞能一般的倔强,任性的无以复加。可在展昭面前,她总是像个懂事的孩子觉得自己的任性会伤了他的心。
展昭抿了下干裂的唇,柔和中带着怆然,“我进来,就是为了要带你出去,以后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再说这样的傻话。”
深沉而又决绝的声线在赵翎头上方想起,撞进敏感柔软的女儿心,带着平易近人的温润,带着毋庸置疑的果断和坚决。
赵翎心里觉得苦,泛成泪意流出眼眶又有一丝甜。
他终不会弃她于不顾。
她信展昭。
“在后面跟着我……”展昭先于赵翎走在前面,巧曲蜒回的路让展昭的心不敢有丝毫松懈,李元昊极短的时间里就会知道机关被触动,这里的布局透着诡异,展昭生怕行差踏错一步给自己和赵翎带来灭顶之灾。
赵翎下意识的紧紧拉着展昭的手,掌心里满是冷汗,此时不是顾忌男女授受不亲和君臣于理不合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展昭还是将手掌反握并稍稍用力按了按,掌心里透出的踏实体温足以给她安定。
赵翎软软的笑笑,甩开任性的孩子气,点了点头。
“走……”
展昭走在前面,赵翎跟在身后。
有动静。
展昭一扯赵翎隐在转弯处的墙影下,赵翎屏着呼吸一动不敢动,心思细腻的展昭轻轻握了握她紧张到指腹冰凉的手,向她点了点头。
似乎他的笑让她的心真的不再那么黑暗了。如一束阳光,似一抹春风……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展昭神色凝重,只听得脚步声已至转弯处,未牵赵翎那只手握紧了巨阙,一触即发。
脚步声突然停了,就停在一墙之隔的近前。
赵翎紧张的心快要跳出来,展昭明白,她急促不稳的呼吸已经暴漏了他们的位置。
脚步声又向展昭这边移了一步,空气中弥漫着杀气。展昭侧耳凝听,指节扣在巨阙上,攥的发白。
“什么人!”对方冷如骨髓的发问。
展昭已决定出手,却突然有一个声音从身后接道:“送,送,送饭……”
展昭一惊,回头看时那送饭的矮子已经从自己身边走了出去,提着篮子面向墙那边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来人阴沉沉的问。
“送,送,送饭。”依然重复这一句话,展昭都有些为他担心。
来人问不出什么,又知道他素来口痴,不愿与之计较只粗暴的丢了句,“滚!”
矮子似乎听不懂,依然结结巴巴的重复:“送,送饭!”
赵翎不明所以的看展昭,展昭隐约担心起来,这送饭的人大有问题,甚至身上的气息,展昭觉得似曾相识。
方芷诺!
答案一出展昭直觉太阳穴咻咻跳痛脑袋几乎要炸开,她来这里做什么。
面前五个人警觉有诈时,方芷诺易容的矮子突然长身而起,竟然突然长高了许多,扬手撒下一片白色粉末,扭头拉起展昭就跑。
白雾散去,一干人气急败坏道:“追!”
方芷诺轻功了得,展昭虽体力打了折扣被她突如其来的扯着脚程却跟得上,赵翎却不行一阵阵的眩晕,展昭尽可能迁就,她还是心有余力不足,后面很快传来追逐的脚步声。赵翎越怕越急,越急越回头,反倒得不偿失的重重栽倒在地上。
“喂,你怎么这么笨。”方芷诺看着展昭紧张她的样子,无名火升腾,焦急之下毫不客气的责备。
“方姑娘!”展昭无奈的叹息,“你怎么会在这!”说着已扶起赵翎,“没事吧。”
赵翎揉着肿痛的膝盖,倔强的摇头,“他们追来了,快走!”
急归急,脚下却灌了铅一样沉重。
眼泪模糊了视线,原来宫里武功盖世轻功卓绝的公主,全是侍卫们哄她玩的。她根本什么都不行,他们没有一个人肯跟她说实话。
赵翎挥拳头狠狠锤在肿痛的膝盖上。
“公主!”拳头被展昭稳稳握在手中,暖暖的尽是包容。赵翎劲力虽不大,可展昭一手力撑着她,情急之下去阻止用的却是受伤的手臂,隐忍的咬牙,冷汗布满额间。
方芷诺愤然跺脚,“再磨蹭都得死在这!”
赵翎又想说让他们走,展昭却已察觉到她的绝望,低声道:“公主你脚伤了,我背你。”展昭神色里是郑重的承诺,他说过不会丢下她,即便她不是公主。
方芷诺呆了呆,她就是当朝公主?
稍稍留神,目光略去她的没精打采和污秽苍白,那眼睛那鼻翼那唇同自己真的像诶。
展昭不顾赵翎拒绝的眼神已经半蹲下身将她背负在背,见方芷诺愣神,催促道:“还不走!”
“哦?哦!”方芷诺几步蹿在前面。
展昭一把拉住她,“这里全是机关,你冒冒失失不要命了。”
责备,出发点却是关切。
方芷诺淡淡的笑,“放心吧,我不是她。”说着有意无意瞟了眼他背上的赵翎,赵翎不好意思的伏在展昭背上,不敢面对方芷诺责备的目光,展昭的呵护却是支撑她不放弃的唯一强大动力。
生平第一次,危难之时被一个男人负在背上。距离如此的近,清晰的感受着衣料下展昭温暖踏实的体温,他每走一步,身上绷紧的曲线赵翎都能感知。
脸腾地一下红至耳根粉颈。
她能感知展昭背上的肌理线条,那自己乖乖伏在展昭背上,身前的酥软展昭岂非有更真切的感知。
刚撑起身体。
展昭喑哑的声音响起,“别动。”
赵翎真的一动不敢动的僵在当前姿势,展昭不再说什么,将唇线抿得更紧,脚下步子更快。
因着陌生,顾忌,后面的人很快便追了上来。
“这边!”方芷诺拐进一处暗门前,试着去寻找机关。
“来不及了。”展昭小心将赵翎放下来,“方姑娘……”话未说完整,方芷诺瞪着一双墨洗的眼睛,气鼓鼓的反讥:“展昭,别想把她交给我!”
展昭脱力的闭了闭眼,“方姑娘,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
方芷诺眼中有分明的泪意,“展昭,你什么时候能想想你自己!”
没有时间去犹豫和争执,索性激道:“方姑娘,你说过欠展某一条命!”
断然决绝的语气,催的方芷诺鼻翼发酸,她定定的盯着展昭,展昭眼里是笃定的陌生,似乎她在他面前只有带走赵翎这一点益处,泪忍在眼里打转,愤然转身扶起赵翎头也不回,“好,我答应你!”
“方姑娘……”赵翎恋恋不舍的回头看展昭。
那一次,也是同样你死我活的处境,展昭将陷空岛的联络信号留给她,将生的可能留给她,她却愤愤的跺脚误会他心胸狭窄……
这一次,又这样。
为什么总是他在救她,为什么危难之际以命换命的人总是他。他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恪守本分敬她护她无半分逾越之举,哪怕是方才隔着层衣料感受彼此的脉搏和体温,她能感觉到他的心,没有一丝一毫的亵渎。
在他面前,是无条件信赖。
方芷诺扯着赵翎拐进开启的暗门,赵翎看到展昭横剑于胸,封住追踪而来的杀气。
那背影,是屹然的孤单。
赵翎好想陪着他,不管是生是死陪着他,可就因为她是当朝公主便连这份任性都不能。
暂时的安全让心跳有失平稳的两个女子靠在墙面。赵翎深深的看了一眼身边的方芷诺,“方姑娘,谢谢你。”
方芷诺似乎一愣,她没想到金枝玉叶的嘴里也会吐出这个“谢”字。
☆、伤
五个人清楚的感觉到展昭周身透出的杀气和寒意,深邃的眼神如封疆的潮水,温润不在。
有的,只有欲吞没世界的冷意。
也或者,吞没他自己。
对方五人手中兵器皆是条五米左右的十三节精细白刚链锁,末端连着一个铁疙瘩。展昭握紧手里的巨阙争鸣而动,握剑的手微微泛白,以静制动。
一条鞭子凌空挥出,在冷空中打了个弧,撕裂死气沉沉的静。
巨阙迎出,寒芒暴涨,剑气与怒意铺陈局面,像距自己最近的那端链锁横去。
取快,取巧。
那人就势一进,凌厉的链锁在巨阙上滑滑的绕了一圈,去势不减的铁疙瘩狠狠砸向展昭受伤的左臂。
展昭身形微错,链锁扫了个空,右手剑锋一荡,将链锁攻势引向五人中其他一个。
一招险险避开,不容喘息的是对手的招招相逼。
左臂伤处被扫上的一瞬登时卸去半身力气,倒吸一口冷气钢牙咬合,将失控的疼痛磨碎在唇齿间,和着腥咸的血气咽下。
链锁,是钢鞭这一类软兵器中最难练就的,比刀枪剑戟这类硬家伙更要难得多,可一旦掌握,如鱼得水,所向披靡。
鞭越长,威力越足。
与三尺青锋相较,展昭竟被逼得节节防守无法近身,甚至还要时时加倍小心这似乎长了嘴的无灵畜生会叼住自己受伤的左臂。
几次虽未正面叼住,左臂却敏感至极,一次比一次疼的清醒。
展昭感觉到,五条链锁同时克敌,尤其是面对自己这样并不太容易得手的敌手,对空间的要求很大。
第26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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