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2)

高中二年级,花样的十七岁。

充满活力的黛绿年华,徐又伶依旧是镇日埋首于书堆当中。比起国中三年,并没有更好,压力反而加重。

也因为高中的同学地域性较国中来得广泛,所以竞争更形激烈。可能在原本国中是前三名,进了高中就不再那么如意。

她,目前就是处于这种无力状态。国中的时候,总是名列前茅,如今她在班上,大概是排名中等。

虽已经算是不错,但她的心情却未能调适,只是更严苛地对待自己,希望能在最后的一年半冲刺,顺利进入她计画好的大学之路。

段考时候,图书馆总是挤满了人,如果没有抓紧时机,根本占不到位置。

星期六中午才放学,她那个好玩份子的弟弟骑脚踏车出了小车祸,她接到消息就赶到医院去探视,没料在她到达之前弟弟已经溜掉。早知那家伙不可能这么乖乖等她,现在害得她挤不进图书馆。

她平常是在房间里读书,不过最近家里附近在做道路拓宽工程,噪音吵得根本让她念不下去。现在只好转向另一处学生聚集地——速食店。

离市立图书馆有段距离的速食店,考试期间,同样也是塞满人,不过半数是占位念书的学生。这里有冷气,又可以吃东西,念累了还可以趴下来睡觉或者跟朋友聊天,没人会不爽地嘘你。

虽然不够安静,但也比房间里的钻地声好上太多。徐又伶没得选择,正要推开速食店大门,右方有个莽撞的路人撞了下她的肩膀。

她回过头,太阳大得好刺目,眼前一圈光晕。

又是炎热夏天。对于夏天,她向来都没有什么好回忆。

“对不起。”路人道歉,嗓音低沉,语调却极轻。

“不,没关”徐又伶抬手遮阳,持在阴影下看清对方,喉咙里的字句突兀断裂。“林——是你?!”这种巧合,有够差劲。

反射性地皱紧眉头,在瞥到他白衬衫上面绣的校名时,她却突然瞠目,有种脑筋严重打结的感觉。

“啊你是班长?”林熙然认出她,却沿用了国中时的叫法。虽然没有恶意,但总是可能让人误会他不曾认真记忆过对方名字的失礼。“真巧,好久不见。”

漾开一抹笑,除了声音变低了,身高长高了,肤色稍黑外,他在她眼中的一切都如往日。

他仍旧是刘海长过额遮目,仍旧是有驼背的习惯,不管从前发生过什么事,不论他们是有多久没见,他面对著她,那笑容和说话方式,也都仍旧那么样地温和平常。

“你怎么”没能像他那么自然的态度,一时反应不过来,她指著他上衣的校名,无法完整言语“我以为你”一定是会去读第一志愿的。

为什么?

瞪著那“某某工专”四个蓝色绣字,再怎么看也不会变成另外一个校名。

他穿的制服白衬衫很薄,没有塞进卡其色的制服裤内,扣子从第三颗开始扣,跟以前一样随性邋遢;她的身高刚好能瞥视到他凹凸分明的锁骨和颈项,那上下滑动的喉节,让她回神过来,一瞬间仿佛意识到什么,赶忙移开视线。

“咦?”林熙然虽疑惑她刚才没有结束的话尾,但也不会多问。“啊,我上班要迟到了。对不起。”伸长手越过她推开玻璃门,他道:“你要进来吗?”

因为他突然的举动而造成两人间距离缩短,归著横在眼前的膀臂,她敏感地接收到他传来的体热。

他的肩膀也宽了。

“啊?我要。”几乎是半楞地跨进店里,她看着他放下手让门关合,然后朝她笑了笑,没有再多寒暄,就往写著“员工休息室”的地方去。

她伫立在当场,只是望着他的背影。

那是有生以来头一遭,她觉得自已可能永远都无法了解一个人的思考;也是她开始发现,她加注在他身上的认知,或许,根本什么也不是。

***

“古有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今则有你徐又伶望情郎十五年,而且到现在连最最最最最——基本的喜欢你,都说不出口。”实在是佩服佩服!不过,她怎么会有这么窝囊的朋友?

端起法式热牛奶啜一口,明显身怀六甲的女子啧啧作声。

徐又伶瞪了她一眼,把蜂蜜倒入花茶里面。

“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咦?我怎会不懂?如果只论谈恋爱这档事,我绝对比你做得更漂亮。”摸摸自已圆滚滚的肚皮,一副有子万事足的甜蜜样。“啊,小宝贝在踢妈妈了!”就算是生第三胎,但这种感觉还是依旧令人兴奋哪,高沅沅,自称二八佳人——就是二十八岁不要再往上加的人,是徐又伶就读研究所时工读而认识的同事,现在在同一家科技公司里分别任职。

她的个性开朗乐观外加很严重的无厘头。她是徐又伶唯一能倾吐心事的对象,也是除了林熙然外最亲近的至交好友。

“来来,你也来摸。”沅沅拉著徐又伶的手,贴上自已腹部。“很有趣吧?”她笑,满是妈妈骄傲的表情。

徐又伶微微扬起嘴角“你下个月就要临盆了,还拉著我出来逛街。”真是的,她怕被她老公杀掉呢。

“哎哟,就是因为快生了,我才想多买些小宝贝的衣服嘛!”粉粉嫩嫩的,小婴儿穿起来好可爱呢,看几件都不嫌腻。

“你买太多了。”提醒她桌旁摆的大包小包。

“算普通啦。”生老大老二时她买得更多。吃口鲜奶油松饼,美味到让她差点吞了舌头,啊啊,只有这段日子,她才能找到正当理由告诉自己不要在乎体重啊!“那那,不要转走话题,啊?好像是我自己转走的,哎呀不管。我刚是不是在说你的事?对了,我是要说,你既然那么喜欢他,干嘛不讲出来?”憋在心里做啥?又不是在修练当忍者。

徐又伶握著手中温热的瓷杯,美丽的眼睛缓缓地数下,多年前她讲不清楚,现在她却是讲不出口。

“沅沅我”她笑着,笑容好淡。“我我觉得不能。”在好友面前,她不想隐瞒,这是她唯一可以抒发的出口。

“为什么不能?又不能什么?你爱他就说嘛!”一个女人看着一个男人十五年,不是恨就是爱了,对面这愁眉女人明显是后者。“你不说怎么能打破僵局?为什么不告诉他啊?”难道他以前就曾经表明过不要她?不会吧!

“沅沅,你是我的好朋友,他也是。”她交握手心,轻声道:“如果我破坏了朋友之间的平衡,他却对我没有相同的感情,那么,我将会连他的朋友都做不成。”以她的个性,绝对无法在被拒绝之后还假装没这回事。

“那又怎么样?”一拍两散,无缘喽!高沅沅只会这种思考。

“不沉沅,我宁愿只当朋友,也绝对不能失去他。”她没有勇气去赌,不是左边就是右边,没有中间的路给她走,要看着他还是离开他?

对她而言,他是那么、那么样地重要啊!

要她怎么选?怎么选?

“你就没有想过他也会爱你吗?”干嘛这么没信心?

她笑,好涩。

“我从来就不曾了解过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国中的时候是,高中的时候是,现在十五年过去,依旧是。”

她总是照著自己的计画来走,每步都要确定能够脚踏实地,从不允许出错或选择偏离的岔路。她虽然坚强,却不够勇敢,她只走自已铺好的路,是因为她不敢冒险。

她没有办法完全顺随自己的心意和喜好做事,因为那种结果是不可测的,所以只选择对自已而言最有保障的方式。

对感情,也是如此。可是,她却爱上一个她怎么也看不透的男人。

注定她退缩,不能将心意说出口,害怕造成难以抹灭的裂痕。

或许这是一种惩罚。

惩罚她曾经看不起他,惩罚她有过的口是心非。望着透明玻璃壶里漂浮的花叶,她抿紧了唇。

***

高二那年的夏末,再次和他重逢的九月,气象局说气温破了往年的纪录。

只买了一杯中红茶,徐又伶在二楼找到座位便坐下,从背包里拿出自修课本讲义,准备开始念书。

从她坐的位置,可以看见一楼的柜台。或许是她真的有些好奇,所以垂眼睇著那个刚走近柜台的驼背身影。

他没有站在一字排开的收银机前面,只是负责装薯条,客人络绎不绝上门购买,他也很努力地接收同事给他的讯息,大包中包小包不停不停地装,没了就再去炸。

她以前也听他说自己要打工,不过却从没亲眼见过。从国中就开始这么拼命,大概是因为他的家境真的不太好思及此,她忽然了悟他为何老是在睡觉,又总是看来很累没力气的样子。

“咦?”难道以前她误会他了?抚著唇,不知为何有罪恶感浮现。

对他?皱眉撇开视线,一看表,已经过了十分钟,她居然浪费时间观察他炸薯条?暗骂自己无聊,重新专注书本。

看完国文,她背起英文单字。然后,她听到楼下有人大喊一声:“小熙!”下意识地探头观看,只见六、七个差不多跟她同年的年轻人,有男有女,站在柜台旁边笑着朝里头招手。

林熙然好像转回头跟店经理说些什么,然后就走向那群人。

几个人移到角落,马上叽叽喳喳地摸他拍他,摘掉他的帽子,蓬松的棕色头发任由朋友揉玩著。聊了几句,有人从背包里拿出两本笔记递给他,然后一群人排队买了五六大袋的食物后,旋风似地离开。

林熙然送走他们,将笔记本收好,又回去跟店经理点头说些话,看来好像是在道歉。店经理只是笑笑,拍著他的肩,要他回去工作。

她忽然感觉,那是个她从未接触过的圈子陌生又遥远。徐又伶怔住,发现又是十几分钟过去了。

她干嘛一直注意他?那笔记,那些人,包括林熙然,都和她没有关系啊。

略显气闷地合上英文课本,她翻开最棘手的数理科目,决定自己不读满四个小时就不能休息。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当她检讨上回考卷的错误,却卡在某题怎么也算不出来时,总算才抬起头来察觉到周围客人已经剩下三三两两。

晚上九点四十分,表面呈现这样的数字。

“这么晚了”肚子似乎饿了很久,她想着现在回家妈妈应该还有留晚饭。动手收拾著桌面上的东西,刚才那张考卷不小心掉在地上。

正蹲下身要检,一支湿答答的拖把从中移了过来,差点扫到她,紧急缩回手,抢救试卷不及,只能出声提醒:“喂!等等!”眼睁睁地看一枚污水脚印踏在答案纸上。

“啊对不起。”冒失者正是林熙然。他虽很快低头,但错误已然造成,赶紧挪开位置,蹲下身就要拾起。

“不要看!”徐又伶一瞧是他,就要伸手拦截。那样丢脸的成绩,她是怎么样也不想让他看到——

嘶!本来碰水已经烂掉的纸张,脆弱地不堪一击。

“啊”林熙然望着两人手中各有一半的“尸体”满脸抱歉。“对、对不起”遇上她,他就老是在道歉。

徐又伶气得说不出话,咬著唇:“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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