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瞰的是梁山西南面的深谷,谷底一派宽阔,水声潺潺,便是水泊中的某一条岔道。这里虽然没有黑风口的陡峭绝壁、鬼斧神工,却有着沟壑纵横,周遭老树林立。羊肠小道在树丛中蜿蜒,居高临下地望去,隐约可见星罗棋布的岗哨,暗中包围着所有的气象万千。
武松兴致勃勃地跟她讲:“这里是山南第一险要去处。你瞧,无论谁从何方来,这里都能提前看见,号箭传给下面的岗哨。倘若有人来攻,由下而上,必定是选这里、那里,倘若是水兵登陆,也不怕,只要从那里埋伏一队人……”兴高采烈地一路数下去,“当年周老先生跟我说过一阵子兵法,那时候不懂,这阵子在梁山练兵守寨,实地操练之后,才慢慢明白……”
潘小园笑眯眯听着。艺多不压身,她也想见缝插针地学点军事战术什么的,奈何底子有限,听着听着就有点找不着北了,只觉得武松懂挺多,值得表扬。
及时给他戴顶高帽:“有你驻在这儿,无怪你宋大哥放心。”
武松刚刚一笑,她又忽然一阵冲动,话锋一转,淡淡道:“也还好他没把史文恭带到这儿来参观,否则半个梁山的防务,都得给他看得清清楚楚。”
武松脸色一变,收了笑,看着她,慢慢道:“你还是信不过那人?”
潘小园思来想去,咬了咬嘴唇,还是点点头。
为了些莫须有的猜测而贸然采取行动,固然是不理智,但也不能无所作为。虚惊一场总好过悔不当初。
“嗯……不管这人来梁山所为何事,你提醒着点大哥们,别……别太信他。”
武松被勾起了好奇,依旧刨根问底:“为什么?”
“因为……”潘小园不太敢看他,目光胡乱定在崖边一棵老树鸦巢,一口气说:“我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不对。”
巣里乌鸦哇哇叫两声,叫出她脸上一阵红潮。她自己给自己鼓劲,又画蛇添足地点点头。
武松却一下子没理解她这份心思,依旧是轻松笑道:“他没料到你也是梁山上管事的小头目,一时惊讶,对你刮目相看呢。”
潘小园急得轻轻一跺脚:“不是!他是……”重复一遍,“是看我的眼神,不太正常……”
梁山逻辑,但凡与女色瓜葛太多,都算不上好汉行径;至于像王矮虎那样明目张胆“溜骨髓”的,便是无可置疑的私德有亏。谁知他会不会为个女人卖兄弟,为了自己的一时快活,罔顾山寨大事?
咬咬牙,眼下史文恭善恶不明,不管他来意如何,也只好委屈委屈,先给他安上个“原罪”再说。谁让他撞见了她姓潘的,只能自认倒霉。
再说……她觉得这指控却也并非全然冤枉。从第一次在山下小路遇上,虽然没说几句话,但凭着在梁山男人堆里混出的直觉,总感到那人……一眼眼都是意味深长,一句句都是弦外之音。
他凭着一刹那的眼睛余光,从哨亭里认出她,言语中把她挤兑出来,弄得她似窘非窘,真的是全然无知无识?
武松还问呢:“你说清楚啊。”
潘小园觉得自己骑虎难下,非得跟他说明白不可。眼看武松还是不得要领,她决定帮他开开窍。
尽管同为单身狗,她觉得自己的种种觉悟和知识,不知要比武松高出多少。毕竟写过那么多不可描述,键盘上飙车,颠倒淋漓的也不知飙过多少了——尽管姿势不一定正确,但基本上属于看到前一步,就能预测出下一步,勉强算是一个有证无车的老司机吧。
左右看看,没人;凑近些,仰头问他:“你信不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