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2 / 2)

不多时便送了酒菜上来,这边黄信擎着酒杯又劝:“知府为因听得你文武二官同僚不和,好生忧心;今日特委黄信到来与你二公陪话。烦望只以报答朝廷为重,再后有事,和同商议。”

刘高咧嘴笑道:“量刘高不才,颇识些理法;直教知府恩相如此挂心。我二人也无甚言语争执,此是外人妄传。”

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花荣一眼,直看得花荣如坐针毡一般。

黄信听他如此说,虽不肯全信,却也只能大笑道:“妙哉!花知寨,自古将相和睦方能国泰民安,这清风寨中虽然谋略有刘知寨,但勇武却全靠足下,眼见得刘知寨已如此说,花知寨却是意下如何?”

花荣只得含笑道:“花荣如何敢欺罔刘知寨?他又是个正知寨,我们各安其职也就罢了。有劳都监下临草寨,花荣将何以报!”

于是宴席间推杯换盏,甚是热络,尽说些青州和清风寨里的新闻,把那三山强盗也指点评论了一番。其间那花荣频频用目去看刘高,见他手里拿了杯子,眼神间便有些不赞同,刘高低了头,也不肯大口喝酒,只顾小口抿着。

黄信眼尖,发现了这蹊跷事,便放下酒杯关切地问:“刘知寨怎的不肯饮酒?莫非是脾胃不适么?”

刘高抬起头惨笑了一下,道:“哪里哪里,只不过是这两天火气大,撑破了痔疮而已。”

黄信似是明白过来地说:“原来如此,难怪之前看知寨走路有些不妥,如同跛了脚的鸭子一样,谁知竟有这样的症候,想来是知寨操劳公务,辛苦过度,才发了这毛病。只是虽说十男九痔,这病却也马虎不得,否则老来弄成个肛瘘,可是折磨人得紧,却是该急急找一个郎中仔细看看才好。”

刘高呲牙咧嘴地说:“都监相公说得是,今儿早上已经找了医官来看,敷了药膏了。好在有花知寨,万事都有他操劳,我庶几不用费心,若是没有他,下官可该如何是好啊!”

黄信乐得拍着大腿说:“正是应该如此,同僚之中正该互相扶持,共同报效国家!知府相公从前只道你二人有些误会,现在看来传言竟都是反的,不料花知寨待刘知寨竟如此尽心,知府大人若得知,定然放心。这便是谣言止于智者,世人何等愚妄!”

花荣看着刘高那副做派,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满腹的苦无处诉说,暗想这事若真被外人知道,无论这中间曲折如何,公案中都要断自己薄情,便是宋公明兄长日后听说了,也须说是我的不是。唉,这便是一夜罪过,千朝难赎,当时酒醉后鬼迷心窍只图逞一时之快,留下这等烂帐还不知何时才能消解得。

黄信也是个能人,虽然心里搁着事,面上却一丝不露,仍是谈笑自若地与那两个各怀鬼胎之人磕牙,过了一会儿眼见刘高面容惨淡,强颜欢笑,黄信少不得作个解事之人,早早便告了辞,道:“既然你这里无事,本官也就回去了,你们文武两个知寨好生相敬相爱,朝夕亲近,自古祸患都从萧墙起,苍蝇不咬无缝儿蛋,只要你们两人和合一心,这清风寨便固若金汤,再不须忧心了!”

花荣听了,虽是勉强维持,脸上也是一副便秘的样子。

黄信只说刘高身子不适,不须远送,送到小寨门口便完了,只让花荣将他送到大寨门前,即将上马时,黄信附耳,低言道:“知府只为足下一人。倘有些刀兵动时,他是文官,做得何用?日常少不得你多将就他,如今你只依着我行。”

花荣深深一揖,道:“深谢都监过爱。”

再直起身子时,眉间的隐忧似乎也消散了许多。

这边黄信上马回青州,花荣在清风寨门口踌躇片刻,一咬牙又回了南寨。

来到南寨正厅,见刘高已吩咐将酒宴撤下,他自己却兀自坐在椅子上,花荣一皱眉,道:“你身子不爽利,怎得不到房里歇息?都监已经走了,你还在这里等着伺候谁哩!”

刘高双眉微蹙,那眼神含愁带恨地就飘了过来,这可真是: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说不得泪光点点,娇喘微微。看他这个样子,花荣的一副心肠几乎要拧了劲儿,暗想只怕一会儿自己扶他走路时,他便要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这人怎的竟能弄出这样的事情来?真可谓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这种事他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时只见刘高委委屈屈地说:“我虽是乏累,只是不敢走了,生怕我这一进去,你就不回来了!”

花荣一腔苦水差一点都喷了出来,这话怎么听着像防贼一样?

小李广满心的话说不出来,见刘高的手已颤抖着冲自己伸了过来,这时他也只能认命地过去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胳膊,将刘高扶起来,就好像搀扶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一样,小心地将他扶到后堂。

到了卧房门口,花荣脸上就一犹豫,这个地方他可再不想进入,一进去他就能想到今天早上醒来时那令自己震惊的场景,然后不可避免地便要回溯起昨夜迷糊之中那些零碎混乱的场景,这可真真郁闷死人了!

只是花荣终究是个坚毅之人,只略迟疑一下,便扶着刘高进去了,让这文弱的官员轻轻坐在床上,刘高一坐在那里,便用手去扯自己的衣服,显然是要宽衣,房中这时没有别人,花荣只得又耐着性子帮这行动不便的人把外面官服脱了。花荣看着刘高那颤颤巍巍疼痛难忍的样子,只觉得分外刺目,刘高每一个病弱的姿态都在提醒他,自己昨夜干过什么,这便是无言的控诉,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让花荣一点不耐的表示也不能有。

花荣服侍着刘高上床半躺了,将一条被子给他盖在腰间,看着他这一副养病的样子,花荣便道:“刘知寨,年例从正月十三到十七,大张灯火五日,今日是十六,灯节尚未过完,只怕万一有事,我这便出去看看。”

刘高一听,登时如同要被抛弃一般,紧紧抓住他的袖子,凄惨地说:“花知寨,你莫非就这样丢了我去么?当真‘男儿负心是寻常’,你号称小李广,乃是个英雄,不想也这等没良心,昨儿刚要了人家的身子……”

花荣一把就捂在他的嘴上,低声喝道:“还不快收声!你想嚷嚷得大家都知道么?那样你我的面子可就丢光了!朝廷体统何在!”

“呜呜……花荣,你只晓得面子体统,全不管人家怎样受苦,在人家身体里放了炮便要走,丢下一个烂摊子不理,我的命好苦啊!哇呜呜呜……”刘高用手强掰开花荣的手掌,就这样胡说大哭了起来。

花荣被他弄得眼前发花,这时刘高又倒伏在自己怀里,他只得两手扶住刘高的身子,沉声说:“知寨莫要如此相疑,花荣虽是武将,也晓得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做的事,自然会负担起来,绝不会抹嘴就走,如今当真只是到外面巡查一番,不久便回。”

刘高又哭了两声,抬眼看着他,说:“好吧,那就给你一个时辰,足够你巡视了,然后却要赶快回来,你昨儿风流快活,我的命却要丢了半条,你只顾逞凶,哪顾人家死活,不看今儿早上人家股间的血流了多少!……”

花荣连忙又捂住他的嘴,红着脸又愧又悔地说:“知寨莫要说了,花荣省得,定要看护知寨伤势好了才罢。”

刘高似是不满意地扁扁嘴,却终究什么也没说,便这样任他去了。

却说黄信回到青州,见了慕容知府,脸上便带出不满的神色。

慕容彦达将他引到后堂,让黄信脱了衣甲,然后搂着他软化下来的身体坐在床上,笑呵呵地问:“怎么了?刘高花荣居然连你的面子都不给,还是胡闹么?若是这样,我却要亲自过去说说他们,哪有这样任性的,这却不是找着要被贬吗?”

黄信摇头道:“相公,却不是这事,那两个看着倒还好,纵然是虚虚实实,兵不厌诈,表面上总还算一团和气,我烦恼的乃是另一件事。大人,你可是托贵妃娘娘在陛下处为那桃花山说情了?今儿我往清风寨上去,路上遇到了桃花山的红头子,居然说他们马上就要做团练军,那为首的今后和我一般是朝廷的军官了,可有此事?”

慕容彦达心中登时有些发虚,他是晓得黄信的意思的,黄信压根儿不信那些山贼,一心想要剿灭三山,不肯招抚,自己这件事乃是半回避了他,当时趁着他被自己插得脑子烧糊涂了,将这事在他面前混了过去,如今被他知晓了,定然不会高兴。

只是对方看来实在不像山贼,若不是自己已经喜欢上黄信这强壮之人,一见那苗雪山的相貌,定然会把心都贴了过去,这还不是最主要的,真正让他无法拒绝的是苗雪山送来的供奉。

于是慕容彦达嘻嘻笑着说:“万事和为贵嘛!兵者,凶器也,能不用还是尽量不用吧,都是大宋的子民,平白地互相厮杀做什么?没的劳民伤财!若是再损伤几个,可就更不得了!谁家的儿郎若是折手断脚,回到家可难娶媳妇。况且那苗雪山颇有忠心,桃花山如今也改了路数,从不到村镇滋扰,而且买卖公道,倒是比官军还官军,成天又总想着剿灭他们做什么?这便是化干戈为玉帛,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便是道君皇帝也只要天下太平,好让他赏玩花石,练他那瘦金体的书法,也巴不得四海无事哩!”

慕容彦达讲完了这一番大道理,侧着头见黄信满眼怀疑地看着自己,便嘿嘿一笑,将其余的话也招了出来:“黄信,你是我最心腹可靠的人,这些事我自然不瞒你,那苗雪山送了好多礼物与我,那上百年的老山参就有十几棵,都有儿臂粗细,这个却是罕物,只怕皇宫里都没有哩!有钱也没处买去!如今虽说市井繁华,假货却也渐渐尽上来了,说不得鱼目混珠,如今外头卖的人参竟都没好的。虽有一枝全的,他们也必截做两三段,镶嵌上芦泡须枝,掺匀了好卖,看不得粗细。我打算将那雪山参选两只大的进上,至亲好友那里送两只,其余的我们都自用,关键时候可是救命的药!你又是个武将,俗语云‘公子登筵,不醉即饱;大将上阵,不死带伤’。将来你若是当真领军出征,有个一差二错,可好拿它来保命么!”

黄信听他一番话倒有一半是为了自己,便也说不出别的,只是闷闷地说:“这样却成了私相授受了,有违天理国法。”

慕容彦达见他不恼了,便抿嘴一乐,道:“怎的这么死心眼儿?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无论朝廷江湖都是千古不易之理,况且这样免了刀兵却不好?黄信,你出去一次,倒是变得古板了,须得转圜一下方好,我们两个且趁着这大清白日再弄一番转轮,让你滑溜软和一些。”

黄信被他扳倒在床上,虽然这都监是个雄壮之人,每次临到这件事头上也如同要上刑场一般,他一时心慌,竟脱口而出:“相公,今儿还没有喝酒哩!”

慕容彦达咯咯乐着道:“矫矫虎臣也怕枪棒么?你演练了大半年,如今也该更上一层楼,不须借酒也有胆量临阵,否则怎的保境安民?”

黄信垂着头羞臊地配合着慕容知府脱他衣服的动作,相当于自己弃甲请降,不多时便光着身子被慕容彦达压制在身下,这国舅知府的金刚钻头直插进自己最脆弱的地方,在那洞穴中抽插搅动,翻江倒海。

黄信这时可没有半点酒醉后的醺醺然,感受得分外真切,觉得那一条肉鞭就像活龙一样,他心中不由得悲号:“相公,你简直便是阴司十殿的转轮王!”

第二十章

正月刚过,祝家庄的老太公祝朝奉正在看一封书,三个儿子站立在身后,教师栾廷玉坐在下首。

长子祝龙问:“父亲,桃花山来信何事?”

祝朝奉老年人,手上微微有些发抖,拿着信抬起头道:“他们去年走马上任的大寨主苗雪山要来拜望咱家,说要和我们三庄结连,共同对付草寇,顺便做做生意。”

祝龙冷笑道:“这可真是贼喊捉贼,还对付草寇,他们明明就是强盗的标杆儿,照着他们的样子依样葫芦就是一串儿贼寇,绝不怕画走了样子。他们此来定不是好意,莫非是来相脚头?”

祝虎接口道:“正是,那下书的精细人只怕是来踩盘子,过后便要打我们祝家庄。对面水泊梁山一直未曾大弄,我们只顾防备他们,倒漏了背后的桃花山。这便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这时祝彪说:“两位哥哥,这却未必,前些日子我们庄上与扈家庄一起出去探索道路,村头路旁只听人说桃花山如今改叫桃花堡,那大寨主十分仁义,不但不掳掠,还将这周遭诱拐剪径的全都铲平了去,倒成了个不收税的官府,清风山来劫肥水,也不曾讨了便宜去,撕破了江湖道义,只怕今后江湖上这碗饭是吃不得了。这便是上梁山容易,下梁山也不是难如登天,但下了梁山再想上梁山,可就真如同玩笑一般了。我看苗雪山倒像是想把桃花堡弄成似俺们祝家庄一般,上面有官护着,自己在地头上作土皇帝,若是他真有此心,倒也是一件好事,我们三庄虽然结盟,但我看李应那人见事不明,多有异心,如今能多个盟友也好。便是梁山泊不曾大举进犯,这世上又何曾少了大奸巨盗?这便是刀剑丛中的世界。我们这里虽有人马,也不敢说万无一失,若是果真可靠,还是多一个支撑的好。”

这时栾廷玉也说:“我们一路过去,那桃花山下周遭村镇真是好生兴旺,车马人等往来频繁,比祝家庄也不差,果然像是个回头是岸的,那些有山贼的地方我们也不是没见到过,都是荒凉萧条,连鸟儿都不飞了,哪来的这样热闹?或许真的从此洗手不干也是有的,毕竟江湖艰难,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两人这两段话说得祝朝奉和祝龙祝虎不由得都沉思起来。

那祝虎想了一会儿,笑道:“三弟,你与三娘出门一趟,倒打听得这许多消息回来,这一路风餐露宿,可辛苦么?”

他这几句话惹得祝龙祝彪都笑了起来,连祝朝奉都微微发笑。

祝彪笑着说:“二哥,你个没正经的,咱们现在正商量桃花山的事,你扯到三娘做什么?”

另一边扈家庄和李家庄也收到了桃花山的来信,这两庄一向以祝家庄马首是瞻,当时便一齐来到祝家庄商量,都说桃花山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要作良民。

那扑天雕李应沉吟着说:“我看苗雪山不是个等闲之辈,据闻他也给曾头市去了信,倒仿佛苏秦张仪合纵连横一样,莫非他真要将桃花山弄成个桃花源一般?”

祝彪道:“我也听说苗雪山意图联结曾头市,据说那曾长者和曾家五虎已经答应了,似乎从前他们便与苗雪山有些往来。那苗雪山从前是个道士,莫非在他们府上捉过鬼不成?”

众人哈哈大笑。

飞天虎扈成看着妹夫,道:“既是曾头市已经应了,我们却不好再端着架子,免得让人家说上赶着不是买卖,若是丢冷了他那里,再捡起来却难。”

于是当天众人便商量定了,便差人随同来使去桃花山回信。苗雪山不久便来拜访,随身还带着桃花堡三当家,众人一见苗雪山这等姿容仪态,纵然原本还存有两分疑心,这时也去了一分,只留一分。没过半个月,苗雪山又成了桃花堡的团练,比三庄和曾头市更多了一层官威,倒让那两处地方更加信服于他。

这一天祝家庄上祝朝奉做寿,扈家庄派了扈成和扈三娘来贺寿,李家庄的李应儿子还小,便自己亲身前来。因三庄是盟友,扈三娘又英雄了得,因此家宴上大家便坐在一起,饮酒谈天,教师铁棒栾廷玉也坐在中间,如同祝朝奉的子侄一般。

众人喝着喝着,话题便转到前些天来拜访的苗雪山头上,只听祝龙说:“那苗大堡主果然不是个简单人物,看看人家那个气派,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桃花山这下是草窝里落进了金凤凰,小土坑愣是把无暇美玉给装了,硬充檀木匣子。”

李应捻须道:“这也是桃花山众人的造化,像他们占山劫道,什么时候是个了局?自古哪有十几二十年的盗贼?不是个能子承父业、做得久远的行当!”

祝虎道:“现在他们又当着官,穿了黄袍儿,这下可是抖起来了!这便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世道如今更让人看不清了。”

这时扈成笑道:“要论那苗雪山可真没的说,就是他带来的那个三当家差了点儿,小霸王从前江湖上也算是有这样一个名号,最出名的倒是他要强娶刘太公的女儿,结果洞房花烛时被一个道士炼服,反拜了岳父作义父,逢年过节还要过去送礼,当真孝子贤孙一般。如今那桃花庄是硬气了,桃花堡的副团练是他家干儿,别说强盗,便是官军也轻易惹他不得。只是那周通如今纵使几乎磨光了匪气,格调却也不高,一副小家子气,举止不见大方,跟在苗雪山身边局促得很,手脚都跟抽缩痉挛了一样,他那样子倒不像三大王跟着大大王,竟好像儿子跟着老子一样!”

祝朝奉老年人终究厚道一些,呵呵笑了两声,道:“他小门小户出身的人,哪能和你们这样乡土豪门的儿郎相比?见识得少,很多事情自然是不晓得的,你们也莫要站在岸上笑落水的人。”

这时祝彪吃吃地笑着,说:“爹,众位叔叔哥哥们,你们还不知,他那哪里是小儿女相?分明是小媳妇相!我们在桃花山下的酒馆里打听得,如今桃花山的三大王已是给大大王作了贴心人,两人就在一个房里住着,每天晚上那房里都好一阵动静哩!”

桌上众人登时哄堂大笑。

祝龙笑过了一回连忙说:“老三,莫要胡说!三娘在这里哩!”

扈三娘掩着口轻轻笑道:“大哥,不妨事,我们在那酒店里时,因我着了男装,酒保只当我们都是男子,说出的话可更细致明白呢,仿佛他竟是亲眼见过一般!不枉了他是酒保,成天迎送南来北往的人,那一张嘴吐出来的字一个个都立地化作图形一般,简直活生生的,真不知他怎么想来?”

祝虎道:“三娘,真是难为你了。”

扈三娘摇头笑道:“二哥,好说,我一旦扮了男子,便觉得脸皮也厚了许多呢!”

那李应叹道:“这便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小霸王横行许久,终究弄成这样的结局,这却怨不得别人。他这事若编成话本,于世道倒也有些劝惩之功。”

那边桃花山上,周通正自郁郁不乐。

苗雪山笑着问:“怎么,什么事情又不开心了?一张脸拉成苦瓜一样,堡子里缺钱了吗?”

周通瞪了他一眼,怨恼地说:“那刘老儿三日后的生辰也要我去做什么?会他家女儿么?那刘小姐已经定亲,虽说我也勉强算得上是她的哥哥,但毕竟血脉太远,从来不在五服之内,让人家看到了,无私有意,她可嫁不出去了!”

苗雪山斜眼瞄着他,咯咯乐道:“我只当你收敛了,原来还是恁刁!霸王习性难改!你已经认了刘太公作父亲,他办寿你怎能不去?好不知尊老敬长!还直呼其名,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至于她那女婿你却不须担心他会多心,你妹夫有了你这么个厉害的大舅,高兴还来不及,哪能猜三猜四?他夫妻俩今后就拿你当靠山了!若是他们有事你不去管,传出去也吃江湖好汉们笑话。好了,收拾收拾面孔,莫要这样一幅满是怨气的样子,到你父亲好日子那天若还是这样,可是不好。”

周通怒道:“他是我哪一门子的父亲?我老子长得什么样子,连我都模模糊糊,打小儿在叔叔家长大,他倒在这里冒充起我爹来了,也不怕折寿!若真是父亲,便该将家产都交给我,谁家不是儿子继承家业,女儿只得一份嫁妆?”

苗雪山笑得更加开心,道:“你可真是个欠管教的,我让你认个义父本是好意,你还只当我为难你。须知大凡世上强盗,皆是其初父兄失教,喜学拳勇;其既恃其拳勇,不事生产;其既生产乏绝,不免困剧;其既困剧不甘,而其才与其力,又不堪以郁郁让人,于是无端入草,一啸群聚,始而夺货,既而称兵;其既啸聚渐伙,必受讨捕;其既至于必受讨捕,而强盗因而自思:进有自赎之荣,退有免死之乐,则诚莫如招安之策为至便也。是以夫招安者,强盗之变计也,然而鲜少能成,纵然成了,终生提心吊胆,行动便被人找出贼根脚来,便好像孙悟空无论怎样变化,总要露出猴屁股来一样,又有什么趣儿?如今你有个父亲,多少总也有些顾忌,多听听老人家的慈悲话儿也是好的。”

这一番话直把周通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来自己在苗雪山眼里就是个没长大的劣子,总需要人管束才好!

周通想了想,便愤愤地说:“既然你讲究君臣父子,那便该知晓些礼义廉耻,哪有一离了人家父亲,便奸污人家儿子的?这岂不是淫乱?你没看妲己、妺喜那些秽乱朝政的人被书生们几千年地骂哩,难道你也要被钉在史书上不成?”

苗雪山哈哈大笑,道:“周通,你这些日子听我讲了些史,倒把这些都记得了。朝政是可以被淫乱的?莫非有人能奸污了满堂的皇帝大臣不成?骂人淫荡者,自己才最是淫荡,好好的史书,愣是给他们写成了风流话本,仿佛不如此便不能成为传奇一般,看来男人的历史里面若是没有女人,便枯燥乏味得很,有事没事便要写上一笔。你和我作夫妻好冤屈么?你却不看看你占的这是什么山,此山既以桃花为名,大王那不桃花坐命?这正是‘桃花山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亲亲,让我们来亲一个!”

苗雪山一把搂过周通,嘴对着嘴就亲了起来,周通惊慌地挣扎了几下,便软了身子被他托在臂弯里尽情吮吸着口中的蜜液,原来苗雪山一边亲吻还一边将虎爪探到他衣服里面去,正揉搓着他的身体。在遇到苗雪山之前,周通从没想到自己的身体竟然这么敏感,被人摸上几下便酥麻了全身,尤其一想到这只手是男人的,就让周通加倍羞耻,感觉也格外强烈起来,身上忍不住便要发颤。

周通不多时就面红耳赤,那苗雪山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最爱揉弄自己的胸部,每次在自己两乳处起劲儿地捏弄摩挲,自己又不是女人,没有那般馒头一样的香乳,平坦坦硬邦邦,他到底是喜欢的什么?自己平生喜欢女子,最为刘小姐动心,只是被他如同碌碡一般翻来覆去碾压了一年,把自己的性子全都压平了,甚至连欢乐的源泉都改了,从用前面变为用后面。

如今周通觉得自己竟对这种事仿佛越来越习惯了一样,只不过一年工夫,当自己后穴再被苗雪山通开插入时,自己虽也害羞一下,但却没了起初那种天崩地裂般的感觉,不会怎样痛苦愤恨,只要吸着气咬咬牙便都容纳了进来,现在最让自己为难的不是被男人强暴的羞辱,而是苗雪山那东西尺寸实在太大,每次乍一入洞,总是让自己撑得喘不过气来,要等那物在里面扩充上一会儿,将那入口和肠道都撑开了,这才好受一些。

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若是一连过上几十年,只怕自己真的会被那邪魔弄作个怪胎,只能被男人上,再没本事找女人,天啊,那样自己岂不是要断子绝孙?

此时清风寨也正热闹,南边小寨里,花荣正在对着刘高逼迫:“刘知寨,你算算从上元到现在多少天了?你硬是扣着我家亲眷不还,是何道理?我又不是那等负心忘义之人,这些日子待你可有甚差池之处?你何必把他像异人燕丹一样,硬是抓在手里?”

刘高缩在床上,拿开口中的手指楚楚可怜地说:“我就是不还!若是将人给了你,你敢是从此再不登门了!这些日子你看我的伤好了很多,待人渐渐冷淡下来,当我看不出么?况且那当真是你的什么亲人么?那人早已招作是郓城虎张三,你写帖儿来却说是‘薄亲刘丈,近日从济州来’,你是当我不识字么?还弄成像是我一家子,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你明明当面便这样欺我,我哪还敢再信你?”

刘高越说,脸儿便越扬了起来,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花荣急得几乎要跺脚,暗想这刘高是个穷书生出身,虽是心术不正,心思却这等精细,自己一番谋划全被他看破了,也是宋江兄长和自己事先未曾串过供,如今被他拿住这个破绽。

花荣只得道:“他心中怕了你,一时不敢说实话也是有的,你只依我言,放了他吧。”

刘高自然百般不依,只说:“他在我这里住得蛮好,又不曾亏欠他的酒肉,倒是比先时养得更加肥胖了些,你只管要他怎的?”

花荣心道:“你每天给他吃大鱼大肉,又不让他出门活动,每日只圈在房中,可不是更胖了么?倒如同笼中养肥鸭一样。”口中则道:“知寨,人生最贵莫若自在二字,他被你如同犯人一样拘在那里,纵然每日鱼肉满口,也是忧愁。况且你这样平白扣押良人,便不怕违犯国法么?你纵然当官,须知国法严峻,半点不能容情。况且那一日到底是怎样一回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不与你追究也就是了,你却莫要再把那事当吃亏,仿佛花荣欠了你海来深的债一样。”

刘高被他说破,登时脖子一缩,一时不敢回嘴,但片刻之后他便想好了词儿,重又梗起脖子,只见这文官昂然道:“花荣,你当我不知道么?那人既不是郓城虎张三,也不是你那个什么亲人刘丈,明明便是及时雨宋江!他在郓城杀了人,逃走在这里,除了这件事,还有弥天大罪等着他哩!你知我见的,我也不与你说破。那厮便是个棺材座子,谁沾上他谁倒霉,亏你还生怕那火离自己不够远,巴巴地把他请了来,让他香汤沐浴,更换新衣,倒像是浴佛一般,这些日子你夫妻几口儿朝暮臻臻至至献酒供食,伏侍宋江,他是你哪一房的长辈?”

花荣这一下才大惊失色,脸上都惊得煞白,暗中寻思他到底知道了哪些事?莫非连宋公明与晁天王通风报信的事他也已知道了?口中则讷讷地说:“便是结交了些江湖上的人,他心中也长存忠义之心,常和人说‘兄弟既有此心归顺朝廷,皇天必佑。如得朝廷招安,你便可投降了,日后但是去边上一枪一刀博得个封妻荫子,久后青史上留得一个好名,也不枉了为人一世。我自百无一能,虽有忠心,不能得进步。兄弟如此英雄,决定做得大事业,可以记心。’只是如今世道不明,才让他陷于此境,他虽是犯罪之身,却也本质纯良,从无害人的心,你不可冤枉他。”

刘高冷笑一声,道:“你还说他是好人,只是这‘招安’两个字便最是恶毒,你跟着他,也是想要将来招安么?真真荒唐可笑!嗟乎!强盗则须招安,将军胡为亦须招安?身在水泊则须招安而归顺朝廷,身在朝廷,胡为亦须招安而反入水泊?莫非是先割袍断义,再讲‘乐莫乐兮新相知’么?你拿这话问宋江,只怕他便没的说了!若是让他成了势,捉了朝廷军官定然会亲为之释缚、擎盏,流泪纵横,说:‘小可宋江怎敢背负朝廷?盖为官吏污滥,威逼得紧,误犯大罪,因此权借水泊里随时避难,只待朝廷赦罪招安。不想起动将军,致劳神力。实慕将军虎威,今者误有冒犯切乞恕罪。倘蒙将军不弃山寨微贱,宋江情愿让位与将军;等朝廷见用,受了招安,那时尽忠报国,未为晚矣。’我说的可没冤枉他?”

花荣虽然是个文秀敏达之人,此时也不禁没了言语,他与宋江至为亲厚,虽然一心信赖自己的公明兄长,但刘高此时说出的话语事情却的的确确像是宋江哥哥会说会干的,一时间他简直以为宋江的魂此时便附在刘高身上了一样。

刘高见他不说话了,便放缓了口气,又有些得意地道:“如何?再有一句,若是他得了梁山泊,便将打家劫舍从此改成替天行道,连聚义分金厅也改成忠义堂,读过书通晓权谋的人造起反来也比别人更厉害一层!我和他一般是文生出身,他想得到的事,我怎么会想不到?倒是有一些‘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你便是和他再亲,也不能真正知他的心,他的知己却是像我这样的人。只不过若是我得罪了他又落到他手上,他却绝不会像放过好汉降将那样放过我的,这便是同行相忌!”

花荣沉默半晌,低声道:“刘知寨,其他的暂且不说,如今他弟弟来了,眼下就住在我那里,被我暂且安抚住了,若是他长久不见他哥哥,你让花荣怎的交代?只求你看在我的薄面上,将他放了吧!”

刘高洋洋地说:“既是这样,我也不想让你没了面皮,男人的面子还是很重要的。只是你这些日子都不肯亲近我,让人心里难受,如今你可愿意和我亲一亲么?”

花荣闻言,就如同逼着他上刑场一般,但他略一犹豫,便看到刘高变了脸色,于是只得故作平静地坐到床上。刘高见他来了,便如同得了宝一样,立刻凑了过来,紧紧抱住花荣玉树一般的身子,嘟着嘴便亲了上去。

第二十一章

转眼又是春三月,桃花山上已经忙碌起来,漫山遍野包着红头巾的喽啰们正在忙碌,乍一看去就像红巾军。夹杂在这些人中间还有另外一些人,都没有戴头巾,只光光地挽着头发,拿一根木头簪子别住,跟在后面做这做那,有一些人甚至脚上还拖着链子。

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这两类人便错杂坐在一起,喝水吃饭,不时便有那戴红巾的人抱住身边的男人亲嘴摸身上,把那些人惊得如同随时要被捕猎的兔子一样,一顿饭也吃不消停。

苗雪山正和周通在远处看着,见此情景便笑道:“这些人如今倒是安分了,好一阵不见有人逃跑,安心在山上养身立命,把这里当做故乡一般。”

周通怏怏地说:“可说呢!每个脸上都妆了个幌子,如同牛马屁股上烙的印戳一样,一匹匹毛片各别,一看就知道是哪一家的。他们倒是想逃,却怎么能够?一到山下便被认了出来。如今那山下村庄的连坐保甲被你弄得如同秦始皇一样,山上走脱了人口只管问他们要,他们哪个敢不留心?但凡见到个脸上刺字的就拿来给你,有两次连逃脱的配军都被他们送了来,官府都捉不到的人,如今要在我们这里服刑。弄到那些人如今便如同缠了足一般,只在山上划定给他们的这一小片地方上晃,出了房门就要有人带着,他们还能怎样?这可真是‘乱烘烘你方上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一个个只得把黄连汁当蜜糖哩!否则可怎么熬下去?”

苗雪山听了哈哈大笑,道:“好兄弟,你猫冬的这些日子学了些书史,果然与从前大不相同,这正是‘地灵人杰’,老天生人再不虚赋情性的。我成日叹说可惜你这么个通达之人人竟俗了,谁知到底有今日。可见天地至公。也是你遇上了我这贵人,才发掘出你的天赋来。”

周通骨嘟着嘴,扭过头去不肯理他。

这时李忠远远地走了过来,见了苗雪山闲话了几句,苗雪山见他脸上神色犹豫,似乎有些心腹话要对自己说,便支开了周通,自和李忠说话。

虽然现在只有自己与苗雪山两人,李忠也仍然有些害羞,期期艾艾地说:“大哥哥,你当初曾许我一个房里人,如今已经转过一年,却还不见个人影儿……大哥哥千万莫要想歪了,我可不是个贪花好色的,只是如今已是春天,树上的鸟儿都成双成对的,林子里的野兔也是一个撵着一个,让人看了心里难免……”

苗雪山抿嘴笑道:“兄弟,我知道了,你这便是触景生情,如同《诗经》赋比兴一般。你却莫急,自古好饭不怕晚,都要慢慢炖足了火候才好。你可听说过那首烧肉诗么?‘黄州好猪肉,价钱等粪土。富者不肯食,贫者不解煮。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他自美。每日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吃一碗烧猪肉还要等一个晚上,更别说你如今是要吃河北三绝的肉了,那般好肉,你便再等两个月也是应该,那样也更能知道珍惜,休要像牛嚼牡丹一般,这便是‘若将容易得,便作等闲看’。”

李忠登时心猿意马起来,暗自思忖:“河北三绝?莫非是三个都给我么?那三人都是大英雄大豪杰,只怕彼此不能相下,到了我这里却不能分了厚薄,总要一碗水端平才好,否则我那房里却成了一锅粥了,三妻之会不是那么好消受的。常见人家宅院里妻妾多了,争风吃醋,你死我活,无般不使出来,我那房里千万莫要如此,否则我这本领低微,只怕最后连我自己也要弄倒在里面。”

李忠这样想着,口中不知不觉竟半遮半掩地说了出来:“若是三个,只怕太多了……”

苗雪山登时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如同看猪八戒一般看着李忠,笑眯眯地道:“老二,你想什么呢?河北三绝之一还不够你受用,定要一锅端才好么?你想让河北英雄从此断了根苗不成!见哪里有好人,你都要弄了来,原来也是个贪心不足的!”

李忠顿时臊得满脸通红,如同从染缸里捞出来的一般,连忙不住地解释:“非是小弟敢如此贪婪,实在是那三绝乃是三个人,小弟一时不知到底是哪一个,因此误判。”

苗雪山笑道:“你的心事我已知了,兄弟尽管放心,到时包你心满意足。”

李忠连忙道谢,苗雪山摆了摆手,摇摇摆摆地便自去了。

李忠见他走了,这才觉得自在了,方才那股尴尬劲儿也正在退去,忽然只听树后有人说:“李大哥,你怎的也干这样的事?”

李忠登时如同坏事被人撞破一般,心间一个震颤,连忙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真正的兄弟小霸王周通。

他这才放松了下来,脸上带笑说道:“三弟,我只道你走了,原来竟藏在这里,好悬吓我一跳。你一向直爽,如今竟也这么神头鬼脑的。”

周通哼了一声,道:“二哥,你莫要和我打岔,你不看看咱们这山寨如今已经被苗雪山祸害成什么样子?都反了阴阳乱了男女了,一个二个每天鸡鸡对鸡鸡,如同比试枪棒一般,两人对在一起各自把棒来尽心使个旗鼓,吐个门户,然后便乒乒乓乓地碰撞,倒是打得热闹!你不说改一改这个风气,倒也跟着凑在一处,我明明记得你从前与我一般,也是总念叨着要娶妻的,怎的如今连汉子也要了?这般摧残和我们一般的江湖好汉!”

李忠听了有些尴尬,支吾了几句,却是前言不搭后语,最后他一咬牙一狠心,索性直说道:“兄弟,今时不同往日,天地改换了,我们也该与时推移,岂不闻适者生存?一味较真做什么!你不听说淹死会水的,打死犟嘴的?我在这里被日夜熏陶着,明明是个喜爱阴阳的性子,到现在也觉得阳阳相碰挺有味儿,倒是撞出火花来,这便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况且有这么一个强神镇在这里,就算原本觉得那事腌臜龌龊,只因有他带头,也仿佛光彩了起来,这世间的风尚可不都是强者领着的?你也莫要怪哥哥了,这周遭都是莺莺燕燕,哼哼唧唧,哥哥也寂寞啊!”

周通被他这一番话直堵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细思量这一番祸事倒是自己引过来的,这样也算是引火烧身,于是他咬着牙跺脚道:“说起来还是小弟的不是,若是我不入赘成亲,也招不来这瘟神,那样我们这一寨子人如今还在快快活活地打家劫舍,自由自在过日子,不受这长官拘管。”

李忠犹豫了一下,说:“兄弟,我说句话不怕你恼,自从有了这大哥哥,我们行动虽不似从前那般自在,但腰杆却也硬了起来,若是从前有大寨欺到我门上,月终结账要钱要粮,我们哪里敢放个屁?你我两个虽有些本领,不是十分高强,两条细丝拧到一起也不成牛筋绳,时常担心被人火并。那江湖上有一等强人不是好汉,见了俺们这山寨险峻,也不说投托入伙,若是那样我们宁可让他当大寨主,他却径要夺过去养他自身的性命,把我们都一刀两断,那时岂不是冤哉枉也?如今有了大哥,便如同镇山虎一般,再不怕有人打上山来,在江湖好汉们跟前也有了面子,这便如给贵官做女婿,虽是在丈人娘子面前做小伏低,但在人前却尊贵,也是件好事!这便是‘世上安得两全法,不亏体面不亏钱’。兄弟,你也想开些吧,人生在世若无十分的本领,只好将就些。”

一篇话把周通说得默然无语。

时日忽忽然又过了两个月左右,这时已到五月,乃是最容易生事的时候,这一天河北大名府一间高大门楼的解库门首忽然一片闹哄,里面厅前正坐着一个气概慷慨的员外,听得外面喧闹,便问当值的:“外边因何这般热闹!”

当值的笑道:“员外,端的好笑!街上一个别处来的算命先生在街上卖卦,要银一两算一命,谁人舍得?后头一个跟的道童且是生惨濑,一双贼眼凶恶睖睁看人,走又走得没样范,小的们跟定了笑。”

那员外只一转念之间,便将祸事引进家门,从此不得翻身,只见他让人将那算命的先生请进来,不多时便见一个道士带着一个道童进来。

那算卦的道士戴一顶乌纱抹眉头巾,穿一领皂沿边白绢道服,系一条杂彩吕公绦,着一双方头青布履,生得眉目清秀,面白须长,他手里拿一副渗金熟铜铃杵,正念唱着:“甘罗发早子牙迟,彭祖颜回寿不齐。范丹贫穷石崇富:八字生来各有时。”

正中坐地员外一听,心中便有触动,暗道可不是么,我虽是饶有家财,却只能在这里坐地收钱,空做个财主罢了,倒把一身本事都埋没了,我须不是个只知吃酒啖饭数钱的,难道真要等到八十岁了才得施展本领,天下扬名?

再看那道童,却是生得十分各别,脸膛黑亮,额头一块红记,上面生着一片黑黄毛,便如同猪皮上没剃净的鬃毛一般,鬓边戗几根蓬松黄发,头上绾两枚浑骨丫髻,穿一领粗布短褐袍,勒一条杂色短须绦,穿一只蹬山透土靴,担一条过头木拐棒,挑着个纸招儿,上写着“讲命谈天,卦金一两。”

这道童虽不是长得绝顶丑怪,若在苍然暮色中见了却也如同夜鬼一般,更兼打扮得稀奇,让这怪道童更加出彩,因此连那员外也自吃了一惊,暗道难怪外面如此喧闹,倒像来了什么西域的狮子一般,果然长得与世人不同。

员外与那道人寒暄两句,互相通了姓名,卢员外又说了自己的生辰八字,那姓张名用别号天口的先生便拿起运算元拍着铁算子,大叫一声“怪哉!”然后便是一串险语,故作奇诡险峻之词,危言耸听至极,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偏偏又故意表现得极有骨气,见人有半点不信,便收拾东西要走,极不是个阿谀谄妄的。

道士越是这样不同凡俗,便越投合了卢员外的性子,让那财主更加信他,最后那卢员外终于在道士的吩咐下,提起笔来在自家白壁上平头自写了一首诗,那先生念一句,他便写一句,倒比提线木偶还灵,只见那首诗是:“卢花滩上有扁舟,俊杰黄昏独自游。义到尽头原是命,反躬逃难必无忧。”

卢员外写罢,那道士见大事已了,哪还肯多留,收拾运算元捷如脱兔地作揖便要走,那卢员外循着礼义还要留饭,便如同武大要金莲拿钱买酒食与王婆回礼一般,自家只当是“远亲不如近邻,”休要失了人情,却不知实在是丢了老婆还要帮人家数钱。

那道士飞快地去了,留下卢员外在那里一反常态,接连几天每日傍晚立在厅前,独自个看着天,忽忽不乐;亦有时自语自言,正不知甚么意思,只差拿着手指在空中写“咄咄怪事”。

娘子贾氏看了,不由得忧心,叫过员外跟从人来问话:“员外这几日是怎的了?一时间郁郁寡欢,一时间又自己嘴里咕咕浓浓的,莫不是痰迷了心窍?近来到底有什么事,让他连本性都改了一半?你们整日跟着他在外面,这些事总该知道。”

其中一个伴当便说:“夫人,今日也无别事,只不过前几天来了个算命的先生,员外将他引到后堂小阁儿坐地,让我们都离开了,也不知他们都说的什么,自那先生离开后,员外便魂不守舍的,整天飘飘忽忽,小人也不敢深问。”

贾氏又问了几句,见再问不出什么来,便让那几个人下去了,自己叹道:“‘人若改常,非病即亡’,俊义,我知你素来心高志大,只是你如今保有海阔一个家业,却千万莫要自误。”

那卢俊义把这一腔心事在胸中直酝酿了几天,最后终于憋不住了,这一天便将以李固为头的众主管并浪子燕青都唤了来,在堂前和他们说自己算了命,道是百日内有血光之灾,因此要去泰安州躲避,顺便做些买卖,要李固收拾十辆太平车子,跟自己前去,留燕青在这里看家。

众人听了大吃一惊,紧接着从李固到燕青再到贾氏轮番相劝,都要卢俊义莫要轻易远离,把那玉麒麟说得火大,最后实在不耐烦多说,竟使了蛮横,喝道:“我既主意定了,你都不得多言多语。若是那一个再阻我的,教他知我拳头的滋味!”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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