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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鹢退飞(2 / 2)

“你懂什么呀?现在你应该感到无比幸运才是。最近一一偷瞄你的次数变多了哦。”

“真不知你那个次数是怎么统计的。”

“观察呗。骗你干嘛?一一虽然有时比较彪悍有时比较冰山,但由始至终心都软得不得了,伤害了别人会一直内疚不安,心系对方一举一动努力寻找弥补机会。有好几次啦,女生们议论到你,一一总是卖力地数你的优点、为缺点辩解。”

原来是被视为弱势群体而备受关怀,丁零不禁苦笑。

不过值得感动,她自己有那么沉重的烦恼,却还在担心着别人的得失与喜忧。外表的冷血和内里的温柔中和,形成一个特殊的存在。

从她那里沾染来的那点悲伤,并不是激烈得刻骨,只像一眼泉,注进心室深处,经年累月地渗出,消磨着人的理智。

也许没那么矫情,也许韩一一只是有那么一丁点惆怅,还谈不上悲伤。

自己作为一介男生比她更敏感脆弱,早已发现。

从没见她哭过,有时真希望她痛快地大哭,像别的女孩一样撒娇,赌气,耍任性,那样倒好。

男生沉浸在数不尽的假设中,起初并没认真听进麦芒第一遍的交待,等到回过神将那些断续的字词连贯起来,惊得连座椅都险些翻倒。

“我下个学期要转学去别的学校了,所以一一就交给你了哦。”

声音在空气中震动。

丁零认为,韩一一之所以还能快乐地生活没有彻底消沉,很大程度上是元气治愈系火星小天使麦芒的功劳。

交给我?怎么可能?

心里翻滚起燥热,仅仅是因为夏天来临了吗。

然而这个夏天并没有积极地以浪漫回应人心的沸腾。

领完期末考试成绩单之后大家都作鸟兽散,没能再遇见韩一一。暑期实践也因为没有人与丁零同一社区而显得索然寡味。

假期临近尾声时,106岁的太祖母寿终正寝,全家忙着筹备大张旗鼓的白喜事,一时间似乎周遭到处都弥散着焚纸燃香的烟味,人像进了闷罐,喘不过气。

丁零第一次体会到,丧葬是折磨生者的仪式。

亲人在世时应该好好珍惜,离世后就应去繁就简,让逝者洒脱轻松地乘风归去。怀着这样的心思,丁零躬身拜了拜,将最后一柱香插进香炉,结束了一个“够呛”的假期。

本应立刻就随浩浩荡荡的亲友大部队离开墓园,却受了冥冥之中某种力量的牵引,故意落在队尾,于是丁零,在人群即将散尽时,听见了身后某处传来的哭腔。

“你走啊——”

丁零转过身眯眼望向一排之前的墓碑,两个女生在推推搡搡的地方。

这么说不准确,应该是面向自己的那个女生在推搡背对自己的那个女生,后者毫无反击。

堂姐注意到丁零没有跟上,退了回来问:“怎么啦?”

男生用下巴点了点喧哗声源:“那边好像有人打起来了。”

与此同时,哭哭啼啼的女生更加歇斯底里。“你有什么资格到这里来——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来看他——”

丁零有点反感这种哭天呛地的戏码,可奇怪的是围在墓碑边的一群人——也都是中学生模样——竟没有一个去阻止劝架。警报般的高声哭嚷也只有那一个声音,被推搡的人反倒没什么动静,像个布偶。

直至布偶小姐被推得向后一个趔趄,丁零才得以看清哭喊女的容貌。

一张俗气的浓妆脸,泪水纵横,黑色的眼线与睫毛膏在眼圈周围晕开,这时丁零才注意到她一身非主流装束与环境极不协调,周围其余人也多半奇装异服环佩叮当,唯独布偶小姐一袭黑色连衣裙。原来不是一派。不知怎的,丁零觉得主闹者夸张的哭喊显得很假,她的悲伤让人无法产生共鸣。

表姐摇摇头,抖了抖浑身鸡皮疙瘩:“啧啧,真没教养,对逝者多不敬啊。”实在看不下去,先走一步。

与此同时,布偶小姐也低头转过身,准备离开这是非地。等她再抬起头,便与目瞪口呆的丁零形成了面面相觑的对峙。

韩一一。

丁零已经无力在心里打出一个惊叹号。

整个世界被按下静音,日光从面无表情的女生脸上迅速撤离,收进厚重的云层之上。她没有哭,有点呆,脸色被黑裙反衬得惨白,眼睛里空空如也,尽失神采。

多么不可思议,没有询问,也没有回答,丁零已经知道了躺在那墓碑下的人是谁。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有朝一日,你会回头注意到默默紧随的我。

——但绝不该是在这种场合以这种方式。

哪里的一群鸟儿,从栖息的泽畔展开灰色翅膀腾空一跃,扑啦啦几声,轻易就窜出好远,气度非凡。

可当遭遇迎面而来的大风时,它们却只能无措地虚张羽翼,节节败退。

六鹢退飞。

预示着

送韩一一回家时,天空中晕染开大片大片的哀伤,如果非要用明确的颜色去衡量,那么浓的地方是褐返,最淡的地方也是绀青。

钝色的水泥路和参天的梧桐向车后狂奔,女生在某个红灯停滞期终于感到眼睛酸胀,不再看向窗外,而是闭上眼把头靠向了男生的肩。

丁零忘了加速心跳,他只记得她止不住的叹息。

再后来,也许她做了个梦。下出租车前的短暂瞬间,她表情安详,近似微笑。

男生在楼前和她礼节性地道别,在转身的瞬间突然想起麦芒的那句“一一就交给你了”感到无法释怀,白驹过隙的犹豫,又折返回去,把全身僵硬犹如雕塑的女生揽进怀里。

暖黄的楼灯灯光以及清晰的尘埃,自上而下倾泻。

韩一一将额头抵住男生的胸口,关于声音的描述,它介于“软绵绵”和“有气无力”之间,论效力又比得上化骨绵掌,自下而上的:“谢谢。”

一段单恋就此搁浅。

丁零无法再将那别扭又矫情、害羞又闷骚的爱慕者角色演绎到底。她和她喜欢的人被时空永远地分开,在这样盛大的悲恸面前不应攥着小失意欲说还休。

现在的她需要朋友,他就是朋友。

一周后的开学报到日,进教室第一件事就是望向韩一一。女生校服衬衫敞着衣襟,长袖挽到手肘,内搭常盘色的t恤,使脸色看起来微微泛红。丁零将这些线索潦草地搜罗进眼里的时候,她正枕着左胳膊打瞌睡,不过没睡着,走近了就能看清颤动的眼睫。

男生拖开她前面的空位,反身坐下,推推她。

“还好吗?”

“已经没事了。难过来得快去得也快。毕竟我们已经分手一年了。我只是有点遗憾,如果当初没有分手,至少还多了整整一年的快乐回忆。”

比丁零想象得话多,好像真的已经不在意,可以随意提及,也很愿意与人谈起。

“怎会会出这种事呢?”

“具体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这人啊,就是有这样的霉运。社区实践,出居民黑板报的人员满了,发公益传单的人员也满了,被分去派出所坐班吹空调,是份美好的差事,只是不吉利,负责为死者注销户口。在第二天还是第三天,就碰见了他妈妈,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反正,等我碰巧得知,告别式也过了,追悼会也过了,火化呀下葬呀全过了。”

“以前的同学没有通知你?”

“他们对我讨厌着呢。都以为是我考上市重点后瞧不起他所以提出分手。我没想会在墓地碰上他们。那天情绪失控那个女生,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猜她也喜欢他,你说呢?”

丁零一扯嘴角:“应该是吧。”回忆起那女生惊悚的装扮,打了个冷战“你不说我还以为哪块墓碑下钻上来的。太难看了。”

女生不说话,只板着脸盯住他。

短短几秒,男生就心里发毛:“好吧我承认她本人有那么一丁点好看,但是我发誓,那个鬼脸妆绝对让人吃不消。再加上,再加上还是马氏吼叫派的传人”

还以为是叹气,几帧之后才发现是笑。女生撑过额角“嗤”的笑起来,挺到位挺爽朗。

让丁零瞬间产生了朝向天空振臂高呼“麦芒,你可以瞑目了”的冲动。

瞬间之后才记起麦芒没死,麦芒只是转学。

喜欢的人不在人间,麦芒不在身边。但韩一一还是韩一一,有时在食堂远远望见她,依旧是以前那个眼神慵懒、行事傲然、气场强悍的姑娘,甚至她头发越留越长愈发漂亮,即使有改变,也是往好的方向。

虽然丁零知道这不过是表象,从她一视同仁拒绝所有追求者的行为来看,内心的某个角落,她还是死心塌地守着记忆不放。

人总是这样,无论多么糟糕的过去也比现在美好。

但无需急躁,丁零将来会有办法向她证明现实的美好。

其实改变最大的人是丁零,入学时你完全无法想象他临近毕业的此刻开朗阳光的模样。没有了拘谨害羞的个性,因为有了想要守护的人。虽然韩一一时常挂在嘴边:“唉,有什么办法呢,我欠你的,我有责任一直守护着你。”

大概在她心目中“守护”是“欺压”和“管教”的近义词。

人与人一旦分享了过往与秘密,就会形成羁绊。

麦芒其实说得没错,以最难堪或最心痛为起点的开端,之后再怎样天马行空的发展也不会变得更糟,事实上双方都因没什么可隐瞒而相处得随性自然。

韩一一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半途杀出来跳上丁零的自行车后座,不顾男生吓得一哆嗦,扬声说:“我要去圣华中学看小麦子,打探她的高考志愿。”

“什,什么啊,下去下去,我自己得回家了。这又不是计程车。”

女生死死地勒过男生的腰:“不是计程车,是警车。”

好半天男生才反应过来:“唷,她也跟你说过这个啊?”指的是110速配理论。

“当然,她认为这么有笑点的大发现,不四处张扬就不是麦氏作风了。你得感谢她,多亏这条冷笑话,我才记牢了你的名字。”

“有那么难记么?”

“不难记,但如果不是每天有对话的人的名字,我一般懒得动脑筋去记它。”

“原来如此。”太标准的韩氏作风。

“所以你得知恩图报。朝圣华进发吧。”

丁零一向拿她没辙,掉过车头,弓起背用力踩着脚蹬,衬衫被风吹得鼓胀起来,又在女生环住自己的腰际被压制得紧。

明晃晃的日光,在路面被行道树枝叶的剪影裁碎筛落,一直延伸向无际的远方。

大二那年,丁零取得了业余级七段的段位。麦芒虽然搞不懂这到底有多了不起,还是没头没脑地兴高采烈,张罗了一大群亲朋好友来聚餐庆祝。

很不幸,最后人员远远超额,光是男主角的亲卫队就占了半桌,导致男主角不得不站在一旁端着碗拈菜吃。

麦芒歪着头“啧啧啧啧”地看他半晌,男生笑着问“怎么了”她的表情预示着一句名赋的诞生,但张口就成了花痴得掉渣的“这么有才的帅哥谁不爱”

丁零倚着墙用下巴点点稍远的地方:“喏,那位不爱。”

桌上几乎所有人都不了解这渊源,齐刷刷把不解的目光投向埋头苦吃的韩一一,女生在几秒后才有反应,抬头面对这一圈目光露出更为困惑的神色,眨眨眼,自以为是大家请她发言:“我才没什么可说,我郁闷着呢。想当初我还是这个菜鸟的社长,要是高二时没为了学业放弃,现在怎么说也至少能比他强点混个八段吧。”

男生没接话,摇着头笑起来,笑得有点邪气。

饭局结束后,美女韩一一总是有人送的。丁零结完账再回到包房,见韩一一刚拿起手袋准备跟着个男生朝门外去。丁零把那男生拦下,塞给他二十块钱:“乖,自己打车回去。”还没等对方从这极端的荒唐中回过神,已经不由分说地把他的女伴拉过来扬长而去。

走出很远一段,韩一一还笑着往回看:“他现在肯定咬舌自尽的心都有了。”

“可不是,煮熟的鸭子都飞了。”

“你才鸭子。”女生用手袋砸他一记。

“说你是鸭子,禽类都感到屈辱好吧?怀疑你最近智商以1小时为半衰期开始衰变。中国哪来的业余八段?”

已经太久不接触围棋了,连常识也淡忘。“那么,应该以后就是向专业棋士发展了吧?”

“用不着,到此为止就够了。我对围棋还是半点兴趣都没有。”

“哈啊?”没兴趣?

“只不过是为了向你证明,真正喜欢一个人的心能够支撑他在索然寡味的路上走多远。”

女生突然怔住,迈不动脚步。

四年,比某人信誓旦旦的“三年”多一点。

四年,你还以为什么都成过眼云烟。

四年前,你无意中以最残忍地方式拒绝了他,事后满怀歉疚惴惴不安,生怕他受打击太大从此一蹶不振。

曾经的伤痛使你把太多好意拒之门外,可愧疚感让你漏了这唯一的一个。时常把目光落向他,确认他无恙、快乐且健康,不知道日子一长就成了习惯,不知道愧疚这种情绪人负担不起,日久经年就变了质,成了喜欢。

但你以为,他应该已经忘记,也许连最初的告白都未必百分百认真。后来他成为受欢迎的人,你猜想他即使记得,也不再在意了。

可是你揉一揉眼,他正站在你面前,对他这四年的成就一笑而过。只是为了一个无人期待的誓言,一份并不存在的约定,就在索然寡味的路上走了那么远,因为——

喜欢你。

也许你还记得

“六鹢退飞?”大脑皮层深处好像有些什么被剥离出来。

女生阖上眼,黑白两色的局面清晰再现。

“你对我说的第一个有意义的词。刚说过第一句话就冒出来的荒诞告白,也许就是那招不易发现的手筋,你措手不及不得不吃,之后一切都开始身不由己我以前只知道它预示灾异,不知道它也预示局势逆转。”

在此刻重问当初的话,也许得到的是她心里早已更改的答案。

“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呀,刘魏!”

“呃又过了一个半衰期?”

与当时如出一辙的寂静夜里,

路灯的暖光在脚下缓慢而温柔地洇开,一如既往。

终究还是有什么不同了,

不同的那个部分——

鸟儿的展翅声,水声,风声它们凭空而起,沸反盈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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