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情
洛宁擦了擦眼角的的泪珠, 看着手中蔫败的植株,心底又泛起一阵酸楚。
“穆大夫,你看看, 这株菊花还有救吗?”
穆广元放下药箱,走向她跟前接过那植株,不过的视线却落在了洛宁微红的眼角上, “一支菊花罢了,怎么哭成这样?”
“啊?”洛宁微怔, 她方才进门前就已调整好情绪,怎么如今他还是能这般轻易看出来。
“这不是普通的菊花。”洛宁方才被他看破, 心下竟愈发委屈, 鼻尖一酸, 眼眶又湿润了。
“死了, 应是活不了。”他仔细端量着手中的植株, 状若无意, “向来花花草草的最为娇嫩,都成了这幅样子, 还怎么活?”
“真的救不回来了吗?”晶莹的泪珠顺着微红的脸颊蜿蜒, 漆黑的眼眸泛着水润,“这支独墨菊是我最后的念想了,真的就救不回来了吗?唔!”
“最后的念想?”穆广元轻抚着独墨菊的枝干,眸光里满是疑惑。
“又不是独墨菊没了,这支死了,再去寻一支便是,哪里说得上最后的念想?”他自顾自地笑起来, 余光轻扫过洛宁。
洛宁本就眼眶湿润,骤然间听到他说这话, 只觉得眼眶的洪流要冲破堤坝。心中更是没由来升起一股闷气,“穆大夫倒是会说风凉话,别人的终究是别人的,我有的只这一支,既然活不了了,我这就葬了它。”
“慢着,我方才说笑的,你莫要放在心上。”他面上的笑意旋即敛住,又恢复了旁日那幅我行我素的清冷。
“只是天气愈发寒凉,我可以保留根系。但是能不能挺过冬日,便要看它的造化了。”他说罢就从药箱中抽出剪刀,将独墨菊的枝干减去,只留下短短的一节根系。
“真的还能活吗?”洛宁看着那截断的只剩小半截根的切面,心痛不已,“这真的是我对他……这是我最后的念想了,穆大夫若是能救活它,洛宁定然感激不已。”
穆广元抬眸看着她如此认真的模样,不觉间唇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来。
只是余光扫向她的脖颈时,微不可察的笑意旋即消失,眼底只剩下与秋风同样冷冽的目光。
“既然来了,我便替你把把脉吧,近来天气寒凉,切记莫要……”穆广元发觉她在打量自己,忽然顿住,“切记少食辛辣寒凉之物。”
“多谢穆大夫”,洛宁旋即挽起右手处的袖子,示意他把脉。
温热的指节触及皮肤,传来痒痒的触感。当下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洛宁一时有些不自然起来。
穆广元眉头紧蹙,视线紧紧落在那跳动的脉搏上。没有摸到如珠走盘的圆滑脉搏1,他终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是有什么问题吗?”洛宁见他拧着眉头,顿时心下不安起来。
“此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穆广元收回手,目光平静地看向她,“韩姑娘可是近来夜间盗汗,不易安寝?”
洛宁看着他,视线滞住片刻,似在回忆道,“好像是有这么个症状,可能要换季了,一时受不了这京城的气候,以往我只是偶尔有这个症状。知韫……那里的大夫也曾替我开过几服药调理过……”
“开药倒是不用,饮食清淡些就好,还有便是不宜受冷,不宜纵欲……”
洛宁听到最后一句话时,面上的镇定再也遮掩不住,旋即她想起了自己前日被人掐得满是红痕的脖颈,一时耳根通红。
“不不不,穆大夫,你误会了,我前几日穿得衣裳未浆洗好,脖颈起了疹子,并不是你想的那般!”小脸憋得通红,洛宁慌不迭地说了这么一大通。
不过,说完她便后悔了,穆广元再怎么说也是个大夫啊!
“……在苍台山上时已经请太医看过了,穆大夫不用太过操心……”
见穆广元正要开口,洛宁闭上眼眸又迅速睁开,“那个独墨菊就先放穆大夫这儿了,等生好了根我再带回去,到时候定然会多谢穆大夫的。”
说完,拿着放在一旁的琉璃宫灯,头也不会的走了。
都已经三天了,她原以为红痕会消退一些,没想到她都穿了比平时还要高的立领长袄,穆广元依旧能看出来。
莫不是他的视线都深深地溜进了她的衣衫之下?
这个念头一处,洛宁急忙否定。穆广元是为自己诊病的大夫。如知韫哥哥那般,大夫都是观察得细致入微,望闻问切。
定然是他说的那样,京城的气候她暂且无法适应,夜间也确实因心悸盗梦而安寝困难。
回到房中,洛宁正打算开始抄杨晟真留下的摹本,透过窗子,却见一青衫女子抱着什么东西匆匆往她这处而来。
洛宁转了转笔杆,神情冷漠地看着云芝笑容满面的迎上去,打着招呼。
那青衫女子走后,云芝抱着一盆散发着幽蓝光晕的菊花缓缓而来。
“姑娘,快看看二公子赏什么过来了?我还从未见过花瓣全黑的菊花呢,还会闪着蓝色的光晕!”云芝就差没有把脸贴到那菊花上去了。
洛宁心下冷哼,果然是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见杨晟真对她好了起来,云芝这态度变得倒是真快。也不知道若是她有能力将其收买,云芝会不会反咬姑母一口?
不过转念一想,背主的奴婢更是不能要。毕竟鱼儿总喜欢吃饵食大些的钩儿。
洛宁望着那盆开得正盛的独墨菊,一时心下愧疚。这是海珠姐姐送她的独墨菊,却是为了讨好杨晟真,白白将其送了他。
而她自己视若珍宝的独墨菊,却被人一脚踩死。
不曾在意的,却长得这般好……
不过,既然不久前她信誓旦旦地说了送与他后就不再要了,现在他又送过来是何意思?
还未等洛宁反应过了,门外又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地脚步声。
再抬眼时,在一众丫鬟婆子拥蹙下的绿衣少年缓缓而来。
“表,表姐?听说你回来了?”清润的嗓音自门口响起,还不待洛开口,云芝早已冲出去替他开门,“哎呦,小少爷啊,您怎么来了?若是夫人——”
“行了行了,我不就出来走走嘛,为何连你也要这么管着我。”漆黑的长眉骤然紧蹙,他嘟起嘴稍显愠怒,“我又不是一个人出来的……”
“小少爷,是奴婢的不是,奴婢这就带您进去找我们姑娘。”抬眸扫向他身旁的小厮,云芝不动声色地走到杨文真身旁,搀着他的手臂。
“表姐?”杨文真由云芝带进,满心憧憬却又漫无目的地朝房内喊着。
“七表弟怎么亲自过来了?若是有事,差人唤我过去便可。”洛宁温声笑道。
杨文真听罢,唇角的笑意瞬时僵在了脸上,“为何连表姐也这般说?”
旋即,哐啷一声打响,什么东西猛地摔到了地板上,云芝似乎尖叫一声,躲在了杨文真身后。
洛宁方才虽然被吓得愣住,但还是看见了那从他手中飞出的物什,似乎是……笔筒?
“你们一个二个,都把我当瞎子!”杨文真怒吼着,几乎是声嘶力竭,旋即里间响起一阵悲凉的笑声,“也对,我本来就是瞎子,你们都当我是麻烦,哈哈,我就是个麻烦……”
“七表弟,不是那样——”
话还未说完,一身绿色道袍的少年早已跌倒在地,不省人事。
此时流云院已经乱作一团,丫鬟婆子还有一众小厮将七少爷抬进了流云院空置的左厢房内,其余人请大夫的请大夫,烧水的烧水,煎药的煎药。
特别是云芝,一出事想必她早就溜去了栖香院。
虽然不知道杨文真因何晕厥,可到底是在自己的院子,她不去在旁边守着,想必回头姑母第一个诘问的就是她!
看着杨文真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周身漫无意识,身子却颤的厉害。洛宁眉心紧蹙,长长叹了一口气。
想到第一次见他,虽是姑母找她麻烦之际,可他也确实是个心思细腻、温柔开朗的少年郎。还打算送她笔筒,虽然后来他忘记了,可今日来明明是为她送笔筒的。
洛宁也不知道,自己方才到底说错了什么话。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事情,她只能立在一旁看着来来往往忙活不停的丫鬟仆妇。
“儿啊,我的文哥儿,你这是怎么了?”还未见人,就听见姑母哀啕大哭的声音,洛宁下意识往角落里靠了靠,尽量避开姑母的视线。
谁知,姑母只是深深瞅了她一眼,便去床边坐着,照顾着儿子。
不过一瞬,洛宁总算是明白姑母为何没有找她的茬了。
乌木雕凰拐杖触及地面,发出哒哒的声音,来人一身藏蓝锦袍,戴着同色的玉石抹额,走向杨文真,深邃的目光锐利如炬。
这不是杨老夫人又是谁?
只是一个庶孙,也值得的她老人家亲自来看?
“母亲,看文哥儿都这样了,能不能让黄大夫将无量子请来救救文哥儿啊!”
杨老太太沉着脸,若不是方才和老三媳妇走在路上,老三媳妇有事提前回去了,倒叫她遇见了这档子事。不过再怎么说自己也是嫡亲的祖母,也确实有职责关心这个庶孙。
“还没订婚呢,你作何是这般急切,到时候让别人怎么看我们杨府?”
洛宁看着那处争吵的二人,心里乱糟糟的。从姑母和杨老太太口中听说黄大人,多少也是有些怪异的。
撕破脸皮
看着里面忙里忙外, 洛宁也不好干在那杵着,只好默默来到姑母身旁,替她照料着七表弟。
“洛宁?你如实和姑母说, 文哥儿究竟怎么了?”韩氏抹着眼泪声音哽咽,紧紧握住洛宁的手。目光却漂浮到外间的杨老太太身上。
感受到手面上被人用力地一掐,洛宁黛眉微蹙, 跟着姑母的余光,最后还是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方才七表弟来我这儿, 给我送他雕的木笔筒……”洛宁眼眶湿润,抿了抿唇角, “姑母, 都是洛宁的错, 洛宁不该说让七表弟留在栖香院等我过去拿笔筒……”
“七表弟心思细腻, 定然是听了我的话, 无意间想到了眼睛的事情而更加难过……”
“哎呦!我的文哥儿啊, 你原本也是个康健的孩子啊!唔,呜呜呜!都怪娘不好, 是娘没有能力, 没能保护好你。”韩氏坐在床榻上,抱着儿子的身子哭得撕心裂肺。
“文哥儿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虽看上去无忧无虑,可谁懂他那暗无天日的生活啊!文哥儿眼睛看不见,过得本就辛苦……若是文哥儿救不过来,我!我也不活了!”
杨老太太紧紧握着拐杖沉下脸来,深深看着里间那一唱一和的姑侄二人, 向身边的辜嬷嬷道,“赶紧去凌清阁把穆大夫叫过来, 切记不可让东院的宾客知道这件事。”
辜嬷嬷走后,杨老太太进入里间,锐眸一扫,“行了,你也别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了。人病了,自然要治病,你身为文哥儿的娘亲,光是嘴皮子厉害……等日后府上办喜宴时我再让人请无量子过来。不过……”
韩氏的哭声戛然而止,攥着帕子,神情忐忑地盯着杨老太太。
“不过,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她声音愈发沉重,甚至余光下意识瞥向一旁藕荷色襦裙的女子身上,“以往我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日后我们和王家必然要亲上加亲,你若再敢动歪心思,反正老二也不是我生的……”
没等韩氏反应过来,洛宁已是浑身发冷,她迅速垂下眼眸避开那似乎打量着她的凌厉目光。
藏蓝烫金锦袍上熨烫平整,漆黑的眼眸虽然因上了年纪而略微浑浊,但是镬烁的目光依旧令人难以忽视,甚至心惊肉跳!
她不知杨老太太到底是察觉了姑母利用七表弟的把戏。还是因为她……
杨老太太走后,穆广元过来为杨文真诊脉。
他只是诧异地看了眼在一旁神情恍惚的韩氏,给杨文真开了张药方便离去了。
洛宁也不好光站着,出于心里的一丝愧疚,她随着婢女去帮着煎药。
“你怎么这么蠢!”韩氏起身打翻了洛宁端来的汤药,文哥儿平时喝药都是要放得温凉的,这药这么烫,你是不是想害死我的文哥儿!
哐啷一声,碎瓷四散,藕荷色的衣衫上瞬时落满了深棕的污渍。洛宁愣在哪里一时不知所措。
漆黑的眼眸旋即垂下,湿漉漉的衣衫将火辣辣的皮肤尽数遮掩。洛宁垂眸不语,心里虽是恨的姑母的,可是如今她又无力反抗……
“那我再去盛一碗放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