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邪(1 / 1)

华年和白云的接触,从读书开始逐渐渗透进方方面面。他越是去了解郑白云,越是会在心中啧啧称叹,感慨于郑鸣铎对他的驯养。

白云是可以做到没有破绽的讲话与行动的,甚至违背本能的克制与人的亲近。若非华年有密切接触的机会,极有可能在婚礼现场被白云唬住。大狗可以像模像样地演奏钢琴,甚至面对高难度的琴谱,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自然而然地演奏出来。

华年沉溺于去感悟技巧背后的情绪,他想知道白云是怎样去表达他自己的。可他没有来得及收获拨云见日后的畅快,就被那双鸳鸯眼邀请着坐到了大狗的身边,与他尝试着二手联弹。他的余光撇向对方宽阔的肩膀,演奏中被牵动着腕部与手指在黑白琴键中穿梭,力量与技巧在白云身上实现了平衡,琴音厚重而不失饱满。

较之于白云的游刃有余,华年呈现的更为生涩,尽管病情稳定,但身体在力量上却不尽人意,他不得不把心神紧张地放在自己的手上,以此来保证不会出错。这种绷紧的姿态使他在连弹中并不能很好的配合对方,几度打乱了白云的节奏。

“抱歉。”华年主动停下这场联弹,那些在空气中战栗的音符戛然而止。“我已经很久没有碰过钢琴了。”

“夫人不用道歉的。”白云歪着头,脸上是温和的笑意。“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或者不擅长的事,我只是想跟你多待一会儿。”

“先生……很忙……”

“以前……白云只能自己一个人,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有夫人。”

华年的视线自白云抖动的耳朵滑到顺滑的大尾巴,白色的毛发像他的主人一样蓬松而自由,俏皮的在宽阔的耳距间彰显存在感。

面前这个坦率过头的大狗,似乎想显示自己的亲近又不太清楚如何才能不显得过于越界,只能遵循犬类本能,试着露出自己亲密,向想要讨好的人显露诚意。这样倒也不奇怪,华年在心理自圆其说。管家和仆人们对他照顾有余,敬重不足。没有人会愿意听一只狗的心意。

就像是诺大个华家,在那一天消息公布时冷漠的宛若盖满了霜雪。

白云的话除却勾起了早就被华年释然的往事,还让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可能的商业竞争。

倒也能顺路串联起郑曼梅到来的前因后果。最近一段时间需要被郑鸣铎重视的,也只能是政府的竞标项目。这绝不是他能够一口吞下去的,若是能借着打感情牌的机会,让郑曼梅寻机关里面的人搭把手,可不是容易一星半点。

这样一块蛋糕华家必然也是参与的。华年抚摸着额头,想起被父亲苦苦维系的繁荣假象。家族的掌舵人日渐衰老,继任者却无处可寻。这样看,两家的联姻反而细思极恐,自负以为郑鸣铎虎口夺食,其实人家早已经看透了病老虎的本质,还要剥皮啖肉呢。

病老虎毕竟也是老虎,如今几个月的时间也足够父亲周转着回血了。以他强硬的作风,这一次十有八九还是要碰上。虽然自己算不得什么泼出来的水,但的确算是个局外人。华年忍不住有些好奇父亲所说的为家族效力究竟是怎样的形式?

八成是些蝇营狗苟的勾当,华年讽刺地勾起嘴角。若是暴露了,华家如何是不得而知的的,自己的好日子是要到头的。

“夫人有心事吗?”白云疑惑的脸凑了过来,关切地摆了摆手。

出神的华年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手,在一瞬间触碰到大狗温热干燥的手掌。“没什么,稍微有点想家了。”他这样说倒也不是谎话,算是转着弯儿糊弄了大狗。

白云粗神经的忽略了被握住的手,反而一本正经地安慰华年。“我听说一个人的时候会寂寞想家,但我可以陪着夫人。”

“念书也好,散步也好,夫人想做些什么白云都可以陪你去。”

华年的心跳仿佛在一瞬间停滞,又迅速的恢复了活力。沐浴在白云的彬彬有礼、充满善意目光中,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说了一声“好”。

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个样子呢?

那些缄默不语背后是欲壑难平,伪装的温柔假面下是利用纯良的心机。他好像不仅仅是肉体的虚弱与崩溃,他的心也生病了。

惯用的自嘲是先一步将伤人的匕首交于对方,自欺欺人地催眠自己拥有着与世无争的美好品德。

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有时他也恨极了白云对自己的不设防,恨他爱屋及乌,均出对郑鸣铎的泛滥爱意施舍般普照在自己荒芜的土地上。

这残垣败井甚至开不出一朵讨喜的花,如何敢向白云透漏半点真实。

演奏乐曲时发生的这个小插曲,虽然并未掀起什么巨大的波澜,却也让华年心境大变。他在心里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过街老鼠,明明形象狼狈却要较着一股劲儿,要将自己要仰视的人撕下一块血肉来。

即便不是出于本愿,郑鸣铎越来越忙碌了,甚至到了脚不沾地的程度。最开始还能共进早餐,后来华年都寻不到人影。他也没有闲心慰问丈夫的去向,心知肚明的纵容着事态的发展。作为外嫁的人,利益分割的再漂亮,也不是自己能吃到的甜头。

这期间华年倒也没有闲着,靠着皮相和金钱,暗中收买了府中的下人。他想的很长远,给自己留下一线生机。

郑鸣铎也敲打过华年,叫他不要拿着外面的花花世界引诱无知的白云。甚至当着他的面交代管家照顾好夫人。可惜算错了真正执行盯梢的人,叫温情攻势弄得头昏的菲佣,熟视无睹的做着分内的工作,半点也没敢把视线落到交谈的两人身上。

管家早就上了年纪,怎么可能做到事事都亲力亲为呢?而身处在异国他乡、语言不通的菲佣,在华年不动声色的时候中有了偏袒。

这副皮囊,虽然做不到无往不利,但的确是事半功倍。

日子一天天过去,华年有条不紊地执行着自己的计划。慢慢渗透进郑家。棋盘上不只是靠国王发挥作用,小兵往往能出奇制胜。

他开始学着让自己像一个沉迷于侍弄花草的贵妇,出入一些上流社会组织的沙龙,欣赏那些抽象晦涩的画作,端着虚伪假面支持着贵妇人们居高临下的慈善事业。

改变是潜移默化的,润物无声的。

最开始是客厅悬挂的画作,他的出现谈不上突兀,甚至和环境浑然一体。后来,郑家的“新妇”爱上了一种昂贵的培育花种,充满热忱的把它摆放在屋内的角落。

郑鸣铎审视的目光曾经在那之上停留过,却又不以为然的离开了。他不认为华年可以先动搅动的局面。自己数着日子生活的妻子,是个连牌桌都没有上的旁观者。

当华年学着郑夫人该做的事情时,纷至沓来的赞誉像是装饰郑家璀璨王冠上不起眼的碎钻,莹莹散发着微不足道的光辉。而华远征的电话,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能把向来冷硬的父亲逼到动用自己这步棋,想来郑鸣铎下了不少绊子。

“你知道你的好丈夫都做了些什么吗?”华远征低沉的声线,压抑着震怒。

“就算是不能帮家族打理产业,连枕边风都学不会吗?”

华年本因为前半句而弯起的嘴角,却在听到下半句时僵硬了。他虽然在这些年里学会了逆来顺受,却没想到在父亲眼里还远不够自轻自贱。

“他不喜欢我,这也没有办法。”郑家床地间的那档子事,华年无可奉告,只是耐着性子应答。彼时他正准备着纸笔,打算教白云写字。

即便是硬笔依然能够体现出写字者的风骨,笔锋清雅秀丽,自成一派。

“我也不知怎么有你这样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家里养了你这么多年,东南海北的去联系医生给你看病,你倒是一点感激的意思都没有。”父亲责问的语气很冲,中间还夹杂着杯子落在地上的声音。

华年哑然失笑,想来郑鸣铎是把他惹急了。其实他早该做惯了唯唯诺诺的姿态,如今也是在郑家心野了,说话竟带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儿子命不好,既没那能力替父亲解决问题,也没有那福气享受着这份好婚事。”

“现在有什么力所能及的,父亲尽管说罢。”

电话那边华远征的呼吸因为华年的敷衍粗重些许,不过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倒也不是不能忍这一时。

“开发区的项目对于华家很重要,郑家不愿意与我们谈合作,便是争也要有两手准备。”

“我要你想办法弄到郑家的投标书,招标的时间是下个月的15号,能不能弄到就是你的本事了。”

“若是事成,我亲自接你回家。”

父亲最后抛出来的筹码让华年一愣,又觉得极为好笑。

他明明知道,知道华年嫁给郑鸣铎意味着什么,早有预见这段婚姻的不幸。却还是要华年去跳这个火坑,代替他一手带大的女儿,成为郑鸣铎的男妻,成为一个以色侍人,终日惶惶的角色。

从他十几岁被确诊病症的不幸开始,华年早就无家可归了。

他曾期待除了怜悯以外的正向反馈,渴望一双没有任何歧视温柔如水的眼眸,卑微地想象一个温暖的怀抱。

饮酒止渴地构想一个没有伤痛的自己,光彩明亮,万众瞩目。而不是暮气沉沉的疗养院中度过余生。

“我怎敢辜负您呢?”

华年轻声答复,手中的钢笔因为停留在纸张的时间太久,而晕染了大片,墨水沿着纸张的纹理缠绕在原先现在的名字上,那是字迹工整的“郑白云”。

与父亲的电话可以称得上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华年没有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只是将父亲的要求一口应下来。关上手机,他才来得及收拾面前的狼藉。写废了的字帖是不好意思拿出来给白云看的,把初学者领进门是有讲究的,老师能力的下限对学生影响巨大。他并不担心会影响父亲的谋划,转而掏出纸张重新书写,摒息凝神间竟然没有注意到郑白云的靠近。

“夫人的字很漂亮!”大狗轻手轻脚地坐下,下巴抵在桌案。安静的氛围使他忍不住把声音压低,闪烁着光芒的双眸紧紧地追逐着流畅移动的笔尖,见证着自己的名字跃然纸上。

他的赞叹饱含着一种童稚的热烈,纯粹的让人心头震颤。短暂的静默中,两个人沉浸在着书写的沙沙作响,共同分享着墨水悠长的气味。

直到华年完成最后的收尾。

“认得吗?这是你的名字。”他指着自己写好的字给白云看,神情放松下,自然而然地抚摸上那白色的发顶。这番动作引得白云脸上的笑意更浓,灿烂的仿佛是天边绽开的烟花。某方面说郑白云确实称不上敏感,他知道对方是友好的,却不知道对方抚摸的目的性。当然,以他的智慧即便知道,一时间也未必能够理解。

那眉目间的喜色化作急不可耐的回答:“这是云。”手指先是点了点那字,接着又指了指自己。“我学过,先生说见到我那天天气很好,云彩很漂亮,他很喜欢。”

华年爱他喜气洋洋的模样,连那点浮气的骄傲都分外可爱,可若是这份骄矜并非特例,倒也会生出间隙来。他低头为大狗演示几个字的书写,同时带着他认识自己的名字。

不置可否,他因大狗的无心之言而生出几分不确定。带白云离开是一件谈不上难度的事,但是让郑鸣铎从白云世界里消失,却可能会遇到重重困难。片刻的走神并未理出头绪,直到被迷茫的郑白云碰了碰手背,他才从中抽离。脸上挂着虚浮的笑容,笑话自己多年蛰伏竟然真的把自己当成鹌鹑了,还真是在其位谋其事,无形中将自己放在不得宠的怨妇角色上了。

虽然华年的名字取材于诗句,但作为姓氏来念,还是有些绕口的。白云念诵的时候有一些别扭的停顿,但是他对新鲜事物的学习总是充满激情的。

“华……年?”没有在华年开口指导下,他只是遵循自己的记忆去逐字念白“是这样吗?”那声疑惑有些轻,借着郑白云有些低沉的嗓音,有一种微妙的关切味道。

“是也不是。”华年摇了摇头,重新示范了发音,“这个字单独的时候确实是三声,但是作为姓氏应该发四声。就和‘宁’这个姓氏一样。”

“我的名字是父亲为了纪念我母亲取得,我母亲叫沈一弦。”

“锦绣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华年很少追忆旧事,在这方面的观点是他与郑鸣铎少有的共同之处,人应该往前走,回头并没有意义。他本不必在白云面前扮演一个身世坎坷的人,因为人形宠物所理解的世界单一直白,但是对着小心翼翼抚摸纸面上文字的大狗,他忽然有了倾诉欲望。

郑白云意外的沉默,他原本兴致勃勃扫动的长尾有些低迷地垂落,犬齿摩挲着下唇,终于没忍住伸出手。

他宽厚的掌心带着人宠独有的热烫,温柔轻缓地捂住了华年的眼睛,因为带着珍视的小心思,细碎的光芒沿着指缝透了进来,并未完全挡住华年的视线。

“我听不懂诗。”

“但是别人告诉我,诗歌是因为人有很多话没法直白的讲,人不会像我们一样说喜欢。”

“所以……一定是因为发生什么事情了,夫人才露出下雨天白云才会露出的表情。”

“雨天很快就过去的,以后有我陪着华年。”这一次,他念对了夫人的名字。

华年的名字有时候就像是一层劣质的、被他人赋予意义的伪装,人们想当然以为那个名字寄托着情谊,满是诗词歌赋般美好的韵脚,当唇齿咬合时吐出下降声调时,又开始觉得乏味,原来也只是这样不值一提。但是对着那双沉淀着和煦阳光的瞳孔,华年并不怀疑对方的出发点。

面前的人形宠物见过很多人类的世面,见过郑鸣铎众多的追求者,见过斗转星移昼夜更替的变化,他从善如流的接受一切,不过是因为他和那些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等待主人回家的狗狗们没什么不同。所以才会认为爱一个人没有对错之分,没有独占一人的霸道。他不知道怎样把悲伤满溢的情感抽象成“难过”这样的词汇,转动缓慢的脑袋只慎重地比对好自己过去的记忆,把华年飘红的眼角与局促的微笑代入成自己无法出门的阴雨天。这比喻并不轻浮,瓢泼大雨浇灭的不仅仅是外出的热情,也有对陪伴的期待。

负面情绪并不能拖住华年太久,他本打算同白云撤开些距离,却不想白云上滑的手落在额头,一双鸳鸯眼直愣愣地撞到眼前,大狗放大的面庞仍然无懈可击,人们时常因为他异于人类的特征和高大的身材而忘记他并不流俗庸常的脸。

太近了。

华年头一次体会到思绪混乱的感觉,他的心脏仿佛要冲出胸腔,生机勃勃又亢奋昂扬的跳动着,恍惚间,他在拉长的时间里感觉到一阵失控,仿佛这颗心在为别人跳动一般。纠缠的吐息并没有滋生暧昧的亲密,反而让血液上涌的华年生出少年人懵懂的青涩。

蠕动的嘴唇没酝酿好该说什么话,原来在在乎的人面前,再是巧舌如簧的家伙都能变成哑巴。华年回握住郑白云的手腕,开口道:“你想做什么?”

“夫人,不要躲着我。”白云叹了口气,像模像样地模仿着曾经见过的长者,“我说话算话的,白云会陪着你。”

“花房的女孩子就是这样,明明告诉园丁她没事了,却躲在角落里偷偷流眼泪。”

“骗长尾巴的白云是不好的事。”

若是只看郑白云正经十足的脸,肯定会错认什么严肃的对话,这一刻华年才意识到那些曾捉摸不透的违和感在那里。郑白云并不经常像人类一样使用“我”,而是不断强化地把“白云”挂在嘴边,就像是称呼一个客体。人们会在学龄儿童那里看到类似的表征,他们大都思维单一,独白强烈,但是当这种属性套在一个具有成年男性躯壳上时,会让人在错位感中产生不适。面前的人形宠物和幼稚的属性并不搭配,他只是赤诚罢了

“我不会骗你的。”华年摇了摇头,“我已经好很多了,谢谢你。”

“继续写字吧,今天还没有让你自己试一试。”

郑白云虽然不是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却也因为对华年的好感而将信将疑地收回手,转而架势颇大地,挽起袖子,旋即在华年的示意下握住了钢笔。有时候也会透着点单线程生物的样子,临了还狐疑地打量华年的脸,确认他的夫人神色恢复正常。

虽然他知道握笔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但实际拿到笔的时候却是端不住的,虽然比小孩子一把握住的样子强一些,但那或多或少的别扭劲一点没少,让华年几度上手去纠正,最后不得不虚握住郑白云的右手。

他从白云身旁的座椅起来,弯下腰去指导学生的仪态,俯下身子的时候,开口说着要点的嘴巴却停住了,因为他的侧脸被白云毛茸茸的耳朵蹭来蹭去。

是了,这种情况怎么能不紧张呢?想学会某样东西,急切反而有可能会误事。立耳塌下来,柔软地贴向后方。直观地反映着主人的小心思。轻盈温暖的毛发扫过肌肤,也拂过华年心弦。

这看起来就像是自己拥抱了白云一样,华年忍不住感叹。他可以近距离的感受着白云的呼吸、温度,堂而皇之的贴合着大狗结实的背肌。甚至理由极为正当的握住他的右手。

作为老师,华年展现出极强的耐心。他的手牵引着白云,书写自己的文字。

当华年握住白云的手时,那字迹漂亮纤细,轮廓清晰,结构严谨。可当他放手时,那上面的字却是另一幅样子了。是有些懒塌塌的、圆乎乎的,没有什么棱角的字,笔触很重,能够看出来书写它的人很认真,认真到有些用力过度。

其实不只是白云的眼睛,他的眉毛在情绪丰富的时候也有着自己的故事。低垂、耸动,面部表情随着情绪牵扯,像是要跳出来自己讲话一样。

“写的不错。”华年舍不得对白云有什么太高的要求,他就是偏心地想哄着他,想让大狗一直高高兴兴的。

“这不一样。”白云拿起两张纸比对着沮丧感更甚,整张脸生动地皱在一起,苦恼地眨着眼睛再三确认。

“因为我写了很久啊,你以后也会写的这么好。”华年忍不住用手戳了戳白云那皱紧的眉头,安慰着说道。

“以后都有夫人陪着,我也会写好的。”白云主动用脑袋蹭了蹭华年的手心,并不排斥夫人的抚摸,随着磨蹭的过程,眼睛还舒服地眯起来了。

“好,我看着呢。”华年的手指温柔地梳理着白色的发丝,鼓励地说道。

“今天要写白云和夫人的名字,明天可以学先生的,对吧?”白云美滋滋地写着字,埋头投入其中。

这种情况提起郑鸣铎属实是有些煞风景,但对于白云来说,他和他的主人之间就像是恒星和卫星之间的吸引力,有着不可抗性。华年只能暂时由着他去,把心思寄托在两个并列放在一起的名字。

如果事情进展顺利的话,的确可以说一些和未来有关的话。他们会一同离开,虽然当下的计划对于华年来说仓促地易生变数,但是许久未曾有过的冒险激起心头的热血,搅动棋盘的掌握感让人仿佛回到了从前的岁月。

他不免对自己的丈夫生出几分暗嘲,想到那时对方的嘴脸,心中的愉悦快要藏不住了。

华年不是话很多的人,但是兴奋催生的表达欲让他忍不住缠着白云讲话。

“如果有机会到外面去的话,白云会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他的视线在白云的肩头轻轻掠过,追溯着洒落其上的寸寸光阴,转而眺望向窗外的景色。

“哪里都好啊。”白云左手托着下巴,思考中滚动的眼睛转了一圈,明明是认真思考了,答复却有些敷衍。

“难道你没有萌生过一定要去的地方吗?”华年的追问脱口而出,长久的相处产生了莫名的惯性,一种努力地想要将白云拉到自己领域的偏执。

他心里深处的声音呼唤着一种无拘无束的自由,而不是被另一个男人支配,战战兢兢地猜忌着每句话背后的深意。

他以为白云也不自由。

“因为有先生。”白云腼腆地笑了起来,手指顺势抓了抓脸。“如果是先生和夫人喜欢的地方,白云都不会讨厌。”

“你这么端水,让我都不好开口了。”华年忍不住牢骚,忽然想到些可以商量的。

“你看过海吗?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的。”

“我没去过那种地方。”白云停下笔,正色下有些跃跃欲试地看向华年,落在嘴唇的视线对即将开口的话略有期待,但是在聆听所谓的口头描述前,大狗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自己心里话。

“我很想跟夫人一起去看一看。”

“听他们说,夫人以前生活在一个白色的大房子里,很孤单。”

“也许……你也和白云一样,没见过海吧?”

“希望夫人不要生气,白云以前去过学校的。”

大狗想当然地以为自己曾去过的地方都算的上出门,哪里知道人形宠物社会化的学校,不过是换一种地方的监禁。他惴惴不安地打量华年的神色,唯恐自己这“背叛”了革命友谊的经历让对方不开心了。

华年自然不会幼稚地同他计较,身体康健时他也去到过很多地方,但是白云那声安慰还是触动了他,他没见真正的大海。唯见过一望无际的湖面,在宛若空游的船只上欣赏风光,那是很久远的故事了,久远到想起溅落的水花,下一瞬马上被母亲挣扎扑腾,扭曲可怖的脸所取代。

华年的出神只是一瞬,他始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与白云面对面的近距离,却没有心猿意马,也并不打算煽动性地引诱,只是享受这份平静地喃喃低语。

“没关系的白云,我们会去很多地方,没有遗憾的走完。”只有我和你的旅程。

华年安抚地捧着郑白云的脸,敛眸瞧着大狗与有荣焉地眯起眼的脸。那双手并没有进一步地做什么,虽然,他也曾想烙下一个吻。

计划的执行比华年预想的顺利很多,虽然没有真的走入书房,却让别人带着自己的“眼”堂而皇之地巡视屋内的陈设。那个连白云也限制进入的空间陈设简单,满是郑鸣铎个人风格的冷肃。当看到那个宽阔的桌案时,华年还有闲情在心中调侃,怪对方暴殄天物,没好好利用这难得的氛围。

核心的文件不会留在家中,这里仅仅是华年的跳板,他需要相应的数据来倒推出一个真实。最重要的是,利用好男人对自己的轻视,搅动整个棋盘的局势。排开潜在的灰色资产,还是能通过流动资金估算出一个大概的数字,当然,别人让你看到的东西你若是轻易地信了,也是个实在的蠢人。华年漫不经心地敲打键盘,把写好的邮件发给交接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身处事件中心的华年反而颇有闲情逸致地插入丈夫的生活,他饶有趣味地提议更换室内的装潢,甚至颇为越界地对郑鸣铎的穿着“大放厥词”。当被对方冷冷的视线瞩目,华年从善如流地开口道:“我改变了注意,或许我可以加入这个家。”

“我不讨厌白云,我能和他很好的相处。更重要的是,我没办法做到不去靠近你。”

“想必你也知道了,父亲那边对我的催促,我不想再为那个家做任何事了,是你给了我一个去处。”

华年从未想到自己竟然有演员的天赋,说到动情时,眼底闪烁着泪光,说话间带着不自在地抽气,强装勇气是一个技术活,伸出手环抱住对方的时机,泪水滚落的节奏,合适的台词,只有所有条件都符合才能得到想要的效果。

果然,华年前倾的动作一个踉跄,被郑鸣铎厌恶地躲开,不悦的男人扣住华年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你该病了。”

华年错愕地抬起头,有些惊慌地抓住丈夫的手腕,哀伤的眸子泛滥水光像是下一刻就要破碎。他听着面前的丈夫凑到耳边,有些轻蔑地说:“书房里没有华远征想要的东西,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也没有什么必要。我愿意娶你,不过是因为你足够短命。”

“我不需要任何人去肯定白云的价值,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愚蠢。”

“更换的画像中携带了什么,你心知肚明。”

"不。"华年慌张地辩白,哽咽着强调“我是打算要和你一起的,我已经试着去接受郑白云,递出去的消息你看到了,并不准确不是吗?”

郑鸣铎对华年没有太多的耐心,他烦躁地推开自己名义上的妻子,“不要让我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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