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总是用那种沉静中透着些许复杂的眼睛看着戚逐芳。
有时候戚逐芳甚至想冲着空气大喊, 问他为什么要强硬地挤进自己的生活中,在他习惯陪伴后又突然抽身离去。
戚逐芳那天晚上的记忆是断片的,他不清楚自己喝了酒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被判除“死刑”。
在茫然失落中,他的人生又迎来一个转折点。
自从那个年过去后,他开始节节高升,先是公司抓住机会,迎来了资本注入,接着是上司得到器重,连带他也一并到了新的职位。
住院的母亲也有了醒过来的迹象。
升职,加薪,可能再迎娶一个白富美,戚逐芳就能真正走上人生巅峰了。
这样的情况大概持续了两年多。
戚逐芳渐渐开始怀疑,不确定那个人到底有没有真的出现过。
“魔鬼”可能只是他在特殊时期的一个幻想,是大脑为了纾解精神压力的本能反应,是他自己和自己的对话。
就连唯一都有破绽的那笔钱,都可以通过曾经的新闻和报纸合理解释——有人丢了,恰巧又被他捡到了,就是这么简单。
戚逐芳去看了精神科。
医生表示他的大脑非常健康,一切正常,然后嘱咐他平时要多注意放松,多发展点兴趣爱好,不要让自己有太大压力。
离开医院的时候,他隐隐约约听见身后有叹息声。
回过头却没有看见人。
他茫然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带着说不清的沮丧,回了自己的家。
手机已经换过很多个,数据也迁移了许多次。
几年前的那份“电子遗嘱”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过了。
他真的存在吗?
戚逐芳摊开自己的日记本,再度记下这个问题。
他现在的人生已经过得非常好了,在已经拥有的那些东西的对比下,过往缺陷也显得微不足道。
年少时遭受的苦难更像一场磨炼,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宽和的上司,信任的朋友——以及正在对他发动追求攻势,可能会共度一生的“爱人”。
甚至就在下午的时候,他收到了医院的电话,告诉他病人或许会在几天之后转醒。
在外人眼中看来,他的人生已经算是圆满。
然而戚逐芳没办法释然。
时间似乎倒转回十五岁那年,他刚刚预存完接下来的住院费用,揣着兜里仅有的钱走回工地买最便宜的盒饭,那个人问他后不后悔。
当时他有某种回答了就会失去的预感。
现在戚逐芳同样有这种预感。
人总是贪心的,很少能满足现状,总是会觉得已有的太少,而未拥有的又太多。
戚逐芳不想面对后悔与否这个问题。
同样不想失去那个唯一特殊的存在。
那个人好像已经是自己人生的一部分了,至少戚逐芳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人生的一部分,所以才会在他离开后感觉某处空了一块。
鬼使神差地,他拒绝了那个有好感的追求者,祝福她可以预见更合适的人,主动找上司辞去了工作。
接了出院的母亲回来,把自己的房子和大半的银行存款交给了她。
在确定她已经完全适应了十多年后的生活,可以熟练使用智能设备后,戚逐芳拖着行李箱离开了家。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但假使一定量的不幸是对方出现的条件,那他主动放弃现有的一切,是不是就能再次见到他了?
想见到他,证明他不是自己的臆想。
真的有那么一个人看着他长大,尝过他迄今为止所有的悲欢苦乐,是他生命中非常重要,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见到他之后呢?
那就告诉他。
幸运只会眷顾少数人,生活中各种各样的不幸才是常态,他已经完全适应了人生的本来面目,也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去应对那些风险。
作为公司高管的人生非常圆满。
但紧巴巴吃着泡面备考,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日子其实也没有很糟糕。
它们都是活着的体现形式。
而人可以决定怎样活着。
戚逐芳去了很多地方,经历过失窃,住的旅馆着火,被当成肥羊带到假冒伪劣的景区。
几十个小时之长的坐票,甚至是为期多少天的骑行,步行。
小半年后,他成功把自己从一个精神面貌还可以的优质青年折腾成了落魄流浪汉。
偶尔会更新社交平台,告诉以前的同事和朋友自己还活着的消息。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解释,他发出的各种景点照片和小视频上也从来不会出现自己。
又一次手机失窃之后,去当地警局报警,临时冻结了所有社交账号后,戚逐芳觉得自己已经够不幸了。
然而那个人依然没有出现。
坐在招待所里,捧着警务员递过来的热茶,戚逐芳发现窗户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了雪。
他的思绪也跟着雪一同乱飘。
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以南方人没怎么看见过雪为理由,跑出去透气了。
在雪地里瞎逛,把又绵又细的雪踩硬,踩实,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堆了一个小雪人,冻到双手通红。
又发了会儿呆,在雪人旁边堆了第二个,想起来已经快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