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会叹气说。能怎么办呢？这年头，没法子。
知识能帮助平民理解个体命运和神国秩序的关系，有助于找到自己能前进的方向，竭力去改写命运，哪怕只是变得更好一点点。
但即使如此，最终能得偿所愿的人依旧十不存一。
大量掌握知识的失意者，就会有意或无意联合起来，通过各种方式去影响当前秩序。他们将会影响数目庞大的平民，从而造成整个神国的动荡和混乱。
最麻烦的是，哪怕将这一批人安抚或处决，又会有后来者冒出来。
增长天才接手【南瞻部洲】时也曾雄心壮志，想要跳出这个世俗周期规律。
祂和日宫天子一起，鼓励大量发行书籍，在各地建造书院与僧学院。祂提倡全民提升以佛学为主的各种知识，以此推动整个南瞻部洲的文明进步，并且扩大外在影响力。
这样试行了三十年后，反而造成了南瞻部洲的持续混乱和各地起义暴乱。
僧民们痛诉各寺庙僧院对每一个人的压迫和掠夺，欺上瞒下，对于天灾人祸的不作为和野蛮暴力。各寺庙花费了大量资源和精力在镇压频繁的叛乱和反抗上。
世俗矛盾越来越尖锐，各方对抗和彼此敌视，佛国秩序进一步倾向于混乱。
增长天为此费心费力，却得到这样的结果，不由感到迷茫和失落。
祂问日宫天子：“僧民追寻更好的生活和地位，揭露不公和欺压，这不是错。各地寺庙要维持世俗秩序，贯彻的是我的命令与意志，也没有错……”
“我这样做错了吗？”
日宫天子轻声说：“天王尊大人您无错。这件事说复杂也复杂，毕竟天下人管天下事，但说简单也简单，就看您站在哪一边而已。只要确定立场，那么就根据立场执行即可，世上本就没有完美之法。”
最终，增长天没有继续改变的勇气。祂退回了之前的传统，恢复此前设立的寺庙全权管辖各地区的佛国制度，又动荡了几年后，南瞻部洲渐渐恢复了宁静。
知识再次被封锁，僧民们又回到了简单的生活。
增长天唯一能做的，就是定期降临，向他们讲佛，阐述自己的部分见闻。
虽然祂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算是什么。
是愧疚的补偿，还是抱有一丝幻想？
祂不知道。
……
尧族的社会现状，让增长天想起自己惨败的过去。
自己是南瞻部洲的主人，却也有做不到的事。
祂忍不住问：“斯莱莫德先生，尧神前辈不怕这样会导致世俗不好管辖吗？还是说，有什么特殊方法？”
尧族属神双手拄着手杖，看向前方的图书馆：“我也曾为此而担忧，人一旦掌握了知识就会开始质疑，从统治者角度来说管理起来就很困难。当时我也想不到，要怎么解决这种无法缓解的矛盾。”
“不过，尧神大人从不在意这些，祂只想要尧族人民能过得更好。”
斯莱莫德笑了一声：“尧神大人告诉我们这些属神一件事，好好对待每一个尧族人，不用想太多。他们都是尧族的孩子，不论留在家里坐吃山空，还是离经叛道，或者是觊觎家里财产，还是离家出走，都是正常的事，因为不同人有不同的想法。”
“不怕您笑话，尧族人里不仅有试图找到和跟踪尧神大人的人，有坚定的无神论者，还有质疑尧神大人不存在的神学学者，他们数量还不少……”
增长天惊了：“离谱……”
“这就是尧族。”对方双肩微微抖动，也有些忍俊不禁：“尧神大人倒是鼓励他们，认为神明领域也是一个很有前途的研究方向……咱也不懂，咱也不敢问。”
“而到现在，我才慢慢明白了过来。”
斯莱莫德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尧神大人要走的是另一个方向，让所有人都接受足够良好的教育，获得物质上基本保障，让他们知道自己生存的基础和位置，将这一切都明明确确告诉他们。让他们不会轻易被迷惑和欺骗，也不再容易被怂恿和蛊惑，不会再沦为一部分野心者争权夺利的牺牲者。”
“过去已经证明，如果平民们保持愚蠢，就能更好地被统治。现在尧神大人要做的，就是让他们足够聪明和掌握知识，那么他们就不需要被统治和管辖，他们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这就是尧族在做的尝试。当然这是一条非常艰难的路，但作为其中的一份子，我深感荣幸。”
增长天听得心神激荡：“这……真是了不起。”
祂心里忽然涌现出一阵羞愧。
原来这条路上，早就有尧神这样的前辈在开山架桥。
自己还是太软弱。
“您已经很厉害了。”
斯莱莫德轻声说：“原本我以为，佛国应该是趋向于保守的，难以接受外界对佛学文化的任何改造和挪用。”
“可南瞻部洲的僧民们，却表现出了一种极为开放包容的态度。他们或许知识面不如尧族，但对于佛学的理解很深，并能将其与生活中朴素的经验融为一体，那种随遇而安、怡然自得的生活态度，真是很奇妙。”
“没有一位开放包容的佛教神明，不可能有这样的信徒。”
“这次能与南瞻部洲进行世俗层面的往来，真是沙城幸事。”对方颔首。
增长天单手托剑，另一只手摆了摆：“老实说，我也没有做很多，是日宫天子经营得好。”
“您谦虚了。”
斯莱莫德认真道：“神国文明就是一位神明气质和性格的体现，就如尧族的多样包容和冒险精神，源自于尧神大人，南瞻部洲人的乐观和接受能力，也来自您的影响。”
得到尧族神明发自真心的夸赞，增长天不由抬头挺胸，抗在肩上的慧剑都仿佛更加锐利了。
事实上，南瞻部洲受到尧族的影响极大。
图书馆只是开了个头。里面书籍以尧族各族裔文字书写，但也有考虑到不识字或者外来文明的借阅者，所以还有专门的绘图版本。虽然信息量要少不少，但足以理解那些核心的关键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