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整天与臣下议事、听取兵部、户部和工部的汇报,只在晚膳后歇了小半个时辰。
“和梨子,”
弘德帝打小的伴当和梨子听见里面唤,忙小跑着进去,听上面皇帝清淡的声音吩咐道,“去长信宫,”又吩咐他,“不要备辇,朕走去。”
“是。”
十二个宫人、侍女,前面四个打灯照亮,后面八人跟随,一行人向长信宫行去。
皇帝不说话,没有人敢言声,一路上皆默默的,只听见沙沙的落雪和脚步声。天黑了,皇宫里远近宫殿的灯火,还有前面灯笼照出来的亮光,近处的白雪被染成淡淡的晕黄,微弱的反着光芒。雪还在下,皇帝戴了雪帽,不用宫人们撑伞,冰冷的空气着实让人舒适,一整天被公务填杂的头脑也骤然间清醒许多。有雪花被风夹杂着飘到他的脸上,甚至有一片钻进领口,温热的肌肤上顿时一凉,雪花化了,那凉丝丝的感觉却好像渗到皮肤下面,一直到心上,燕赜突然之间,想到了初初。
总是这样,没有刻意去想,它却一下子就冒出来,在这里,在那里。
如果她当初愿意留下,不知道现在是否在陪他看雪,若此刻手中多一只柔夷,夜半枕边多一缕潮湿发丝中的幽香,怕是要比现下多出许多欢快。
一个人的离开,其实并不会多改变什么,原有的轨道还在继续,只是令到他时时的不快乐,除此以外,或许再没有其他。
皇帝行过的宫道上,留下一串串纷杂的脚印,灯光过去,后面的道路重归黑暗,白雪静静地继续落下。
长信宫到了,贵妃方氏有孕之后身体益发孱弱,脉象也不大安稳。太后体恤,将后宫庶务一力挑到自己肩上,只命她静养,皇帝每每公务繁忙之余也尽量都来看问。
宫人们报说皇帝来了,方贵妃在榻上卧着,勉强想起身。
燕赜进来看见她这样,“爱妃不必多礼,”宫人们将他的雪毡靴子除下,燕赜缓缓踱到榻前坐下,“今天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方贵妃道,“太医说,待三个月脉象稳固了,便不用这般儿时时地卧着。”怀孕的喜悦,让方蕴兮本来严谨端庄的气质柔和不少,她比皇帝大两岁,自来端方,刚入宫那会儿,人人都说娇俏可人的柳皇后更应当做妃子,她的气质儿更衬后位。柳皇后有小孩心性,听到后自然不喜,她便对皇后更加恭谨态度,赢得众人的尊敬、太后的满意和皇帝的敬重。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皇帝那双修长有力的手,方蕴兮突然生出一丝儿念想,若是它能握上她的,或是摸一摸她的头发……可是皇帝冷星一样的眼,方蕴兮不禁在心内暗笑自己方才的天真想法,他是她的夫君,但更是所有人的皇帝,或许他亦有作为人的柔情,但得到它未必是一件幸事。
外间传来响动,似乎是什么人在吵嚷,一忽儿贵妃身边另一个大宫女银珠小步轻跑进来,方贵妃问,“怎么回事?”
“回皇上、贵妃娘娘,”银珠跪到地上,“是偏殿的史良媛,吵着要见皇上。”
外面的声音更响了,隐隐的还有哭声,长信宫主殿进深有五间房,十分宽敞,可见外面哭泣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皇帝问贵妃,“她经常这个样子吗?”
方贵妃道,“也没有,许是今日听见皇上来了,想见一见您。”
长信宫主殿外,史靖苿冲出了自己的偏殿,跪在主殿月台上大门门口,几个负责守在偏殿外面的宫人、她宫里的嬷嬷、侍女,一个个跪的跪、站的站,也不敢太上前,史靖苿只穿了一件豆绿色素花夹袄裙,跪在门口哭道,“皇上,请您看在臣妾有孕在身的份上,见一见臣妾吧……”
“你既然知道龙嗣的重要,为什么还要这样闹?”皇帝清冷的声音,似乎是从天际传来,史靖苿不敢相信地抬起头,眼睛里蓄满泪水,“皇上,皇上!”她微弱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