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瞬时敛神,摩挲在德珍脸颊的手指,轻抚上德珍额头的纱布,复又若有似无地顺着德珍的青丝滑下,正色道:“地震不断,宫中尚不安全,所以朕打算听从众臣建议,避暑景山行宫。你如今已醒,虽然伤势未愈,不过启程去景山应该无大碍。”
德珍垂覆下长睫,适时的掩去眸中一缕困惑。
玄烨从来到现在,没有一次柔声抚慰,即使在她悲戚哭泣的时候,也只是默默的任她依偎,甚至还有种莫名的生疏或疏离。可想她一年前得宠时的便受温柔呵护,再想她现在身有救驾之功。为何还反不如以前了?
困惑转瞬即逝,德珍掀起眼帘,关切的向玄烨凝望去:“竟还要避震景山行宫。这次地震到底有多严重?”
玄烨目中沉痛一闪,清隽的面上不觉微冷。道:“京城塌毁大半,朝廷命官、命妇、士兵、百姓死伤不计其数。”语气淡淡而平常,面上却腾起明显的紧绷,有紧咬牙关之感。
“死伤不计其数!?”似大受震惊,德珍经不住低呼出声。
玄烨默然不语,转而忽又一笑,笑容却是深沉。道:“这是天灾不可抗拒,但朕乃天子,自能解决这一切。”声音铿然有力,仿佛并未对德珍在说。而是一种宣告与誓言。
德珍凝望着玄烨疲惫的眉眼,满目忧色:“朝廷正在收复湖广两地,战事本就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现在又出现这样大的天灾,如今形势一定十分的棘手。”
一语未了。玄烨目光骤然一凛,声音不辨喜怒道:“你倒知道的清楚。”
德珍心中猛然一跳,略有后悔太过急切,但迅疾便镇定下来,面上仿若丝毫未觉。继续轻声细语的说:“虽然眼下棘手之事不少,还望皇上以龙体为重。就算您自己不觉有事,可若让太皇太后看见您疲惫的一面,不免会担心一番。”
闻言,玄烨目光倏然一缓,摇头道:“世人皆言女子心细,果然不假。朕就这两日不曾歇息好,你就能想到这么多。不过倒让你提醒了,难怪朕从皇祖母那过来时,她虽然什么也没说,却非让朕用一碗参汤才许走。看来,朕是得注意一下了。”
德珍欣喜一笑,好似因自己劝慰了玄烨而高兴,不由大胆笑道:“皇上这样关心百姓,实乃万民之福,就连上苍也有感之。”
“上苍?”玄烨唇角好似拂过一丝讥讽,顺着德珍的话问道:“怎么说?”
德珍狡黠一笑,稍稍坐直了一些身子,道:“臣妾还记得皇上在臣妾面前,说过的唯一一句关于朝政的事,便是叹息革除旧制屡屡受阻。”说着神色忽而一片恍惚,眸中流转出忆往之色,“这还是臣妾误入西泽园外,偶然遇见皇上的那一次。”
“恩?”玄烨不置可否的轻咦了一声。
德珍连忙回神,言归正传道:“当下朝廷政事与皇上心之相左,三藩之乱更是有违圣意。而皇上是天子,有违皇上之意的,不就是有违上苍么?既然此二者不协天心,上苍自以干旱地震示警,这便是上苍有感圣心了。”
以上一切心思,皆是源于当初刚问宜嫔怀有“福胎”时,动了一个变“福胎”为“祸胎”的心思。
如是,由福及祸,当然也能由祸及福。而到了玄烨这里,正好就是由祸及福,反利用天灾之说,不仅助玄烨一扫改革受阻,还能解他当下流言四起的燃眉之急,并且有助平定三藩之乱的势头。
但是,后宫不可干政,同时作为一个女人,也不能一跃在男人的前面,特别是一个手握大权的男人,即使只是偶然的一次也不可以。于是,德珍一番话说完,只温婉含笑的看着玄烨,全然不知她所言之重。
然而,玄烨仍是目光一变,霍然抓住德珍的手腕,毫无怜惜的将德珍一拉,慑人的目光便在咫尺的迫视德珍。
在这一刻,四目相对,各自无话。
德珍心头一骇,感到手腕传来的碎骨般的疼痛,她即急中生智,眼中霎时蓄起了点点泪光,惊惶的语无伦次道:“臣妾不该口无遮拦的乱言,臣妾只是看着皇上面色疲惫,才想着说些让皇上宽心的事,臣妾……”一时词穷,面露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