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住,别想!他喝止自己。比起后来的灾难和痛苦,嘎乐和雷狗的不痛快都是鸡毛蒜皮,哪怕最终网站吹了、甚至他被退学,生活无着落在路边卖烤地瓜,也不会比现在更不幸。当时自己对苦难太没有想象力,不知道真正的悲惨是什么,更不相信会落在自己头上。
他歇了会儿,尝试推动轮椅。可以往前动了。他赶紧用力转,轮椅碾过树枝,嘎嘎作响。断枝蹦了上来,拍到他额头上。哎哟,他喊了一声,一分心,轮椅撞在一块石头上。椅座向旁倾斜,丘平摔落在地,顺着斜坡滚了几圈。
他疼得呲牙咧嘴。挣扎着坐起来,放眼看去,周围黑漆漆,影影绰绰都是矮树,轮椅已经不在身边。
他喊了声:有人吗?没回音。他摸索着找手机,果然,已经不在任何残疾人可以够到的角落。
丘平设想各种可能,排除了冷死、被狼叼走这种低概率事件,他知道今晚要在这里露宿,直到明日被人发现为止。
伤口疼,无事可做,丘平索性躺在地上,望着满天星星。他想数着星星睡觉,可脑子里满是嘎乐。他特别想念他,想得眼泪涌出了眼眶。嘎乐扔下他走了,这也是他从未想象过的苦难。仔细想,这也不出奇吧,嘎乐的视野里只有一个星星:离开这里,去一个正常的、能让他发光的地方。在宇航技术还没发达之前,他最好的选择就是美国或西欧。
嘎乐不是非出国不可,尤其他们相恋后,嘎乐其实已经准备在本校读博士后,谋求教职。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只是离开的强烈渴望,早在他心底生根发芽。要说这种子是什么时候播下的,丘平能想到的是某个晚上,他们躺在床上看电影。他们看的是《社交网络》,讲的扎克伯克创办脸书的事儿。
绝不是什么励志故事,到后面一地鸡毛,都是伤害。好巧不巧,两人刚经历完一场低级版互联网创业初体验,心情低落至极。丘平叹道:“这混蛋要生在这里,电影演十五分钟就可以结束了。”嘎乐没接话,丘平也没心情说下去,扎克伯克尽管遇到学校、阶级、钱各种阻挠,还是有机会创造大事业,而他们——
简直一败涂地。
他们没想到这事风风火火开始,莫名其妙结束。网站进入四强,丘平将代表他们在裁判前做讲演,离决赛一天前,丘平正在彩排ppt讲演。一群人扮演裁判,对丘平进行多方位面试。大家都很有心劲,一改平日嬉皮笑脸,认真地打磨讲演稿。
范淋走了进来,一声不响坐下。丘平道:“老范你觉得怎样,还有哪儿可以修正?”
范淋摇摇头:“不用修正了,我们决定退赛。”
学生们炸了锅!“怎么能这样?”他们以为自己听错了,“明天就比了。”
范淋非常沮丧,告诉他们一个消息。他们的投资人老郭,把整个公司卖给了一家互联网企业,也就是说,这网站已经转手了。新东家跟大赛的赞助商是竞争对手,坚持要他们退出比赛。
大家伙非常愤怒:“不跟我们商量就把我们卖了!”范淋恨道:“老郭那傻逼,满嘴的社会道义,脑子里全他妈账本,他干的各种回收项目全不挣钱,只有我们这项目被互联网大佬盯上了,他赶紧卖了套现。”周青说:“卖……卖了……不给我……我们分点?”“你用啥名义分钱,我们又不是员工,我们是义务帮丘平的!”
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丘平和嘎乐。丘平的脸罩着寒霜,即使是被宣判开除那天,丘平都没那么阴郁过。大家伙上了贼船,白费了力气,没把丘平捞上来,反倒让人捞了一笔。嘎乐充满敌意地追问范淋:“你也是股东,卖网站你不知情?”
范淋站了起来,扬起头道:“我只占5不到的股权,老郭是大头,他卖了自己的部分,现在那家公司是绝对大老板,我这5管什么用!”
眼见又要吵起来,丘平拍拍桌子道:“大家都尽力了,这事就这么拉倒吧。”他站起来,郑重道:“多谢各位帮忙,尽人事听天命,什么结果我都认了。大家伙散了吧。”
丘平做了最坏打算,大不了退学。
不料过了一周,辅导员主动召见他。辅导员眼睛不抬,冷声说:“你的处分,学校经过慎重考量,决定从轻处理。写个检查,今晚发我邮箱。”
丘平很意外:“就这么算了?”
辅导员抬起脸道:“什么算了?回去好好反省!年轻人不学好,下回犯错,看有没有人再帮你说话。”
“谁帮我说话?”
辅导员不搭理他。丘平迷惑地走出校务处,虽然大大松了口气,但心里有个结,怎么都不舒服。
下午时分,一个大人物去了球馆,卡宴帮的少爷张洛。他带着阳光俊朗的笑容,走向雷狗,非常亲近地对雷狗道:“前些天收到你的画了,特地来跟你说谢谢。”
原琪儿问:“画什么?”
张洛低头笑道:“你的肖像,雷同学球打得好,画画也好。”
原琪儿:“……啊,哈哈。”
柏神这声“哈哈”,把丘平彻底唤醒了。不用打听,肯定是校董张国智帮他求情。张国智是谁,全校都知道,张洛他爸。
这理应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大家都祝贺丘平逃出生天,祝贺丘平走了狗屎运,绝路上遇到了贵人。一片欢腾中,只有三人不怎么开心,雷狗、丘平和嘎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