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畴闻言,先点头肯定了这个推演,然后又追问:“可是,就算一时隔绝了消息,下一步呢?”
赵云眼神一冷,又略带悲悯不忍地叹息:“下一步么……虽然不忍细说,但也是不得不为之。无非是我们主动散播流言,制造恐慌。
就说我军三日之内,凿穿中山郡全境,一路杀到常山,甚至攻破了常山郡的治所真定。就是因为在中山的北平县、唐县、魏昌县、无极县,一路都有官员、部将慑于我军威势,或是因为感念主公的仁德、故旧之情;或是感念与我的故旧之情,闻风而降,所以我军才推进得这么快。
曹贼听说三日之内,一整个郡被拿下,连带着本不沿边的常山郡都被攻取了一部分要害地带,必然震怒。这时候他们为了挽回颓势,止住连锁投降的浪潮,必然要乱世用重典。
哪怕不会杀了降官的家眷,至少也会挑一些典型监禁,或者是流放。总而言之,夏侯惇肯定会做出一些雷霆手段,来强行稳住人心。而我军要做的,就是把中山、常山丢失的罪过,栽赃到那些死硬不降的人身上,暂时保护那些已经投降了我们的。”
听到这儿,连田畴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虽然是文官,但还是比较淡泊,看得开的,对于阴谋诡计并不擅长。所以乍一听也有些不忍。
“可是这种事情,迟早是会真相大白的……到时候曹贼不会反过来报复么?不会变本加厉残害那些真正归顺了我军的官员家眷么?”
赵云笃定地摇摇头:“不会,这种事情,只要出了一次错,一旦发现冤枉了死硬之臣后,夏侯惇肯定也要挨责罚。到时候,曹贼必须示人以宽仁,对所有陷于敌手的官员、将士,都疑罪从无。最多只是把家眷都先看管起来,但绝不敢再随便惩罚。
这样曹贼控制人心的最大倚仗就会被暂时破解,投鼠忌器。我军后续攻略冀州各郡,遇到‘敌军将领畏惧家眷被惩罚而不得不死战到底’的情况就会大大缓解。这也算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都是战前,司徒和我探讨时推演过的。
你也别嫌这招歹毒,我们这是以暴止暴,宁可曹贼错杀几个死忠于他的官员家眷,也要换取曹贼投鼠忌器,后续不敢再妄杀。”
田畴这才彻底恍然大悟,也就不再提醒进谏,只是立刻干脆果决地执行了赵云的命令,去安排散播流言的事儿。
至于巡逻滹沱河沿岸,暂时隔绝南北消息的事儿,自然还有其他人操持。
诸葛瑾交代赵云的这招,看似跟后世《水浒传》里赚人逼上梁山的歹毒计谋比较像,也跟后世鞑子对付明朝誓死不降的官员时的毒计比较像,但原理上和动机层面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诸葛瑾只是为了暂时制造混乱、止住曹贼的恐怖株连,让曹贼投鼠忌器,是为了废掉曹贼的这一手段,属于防御性用计。这一点跟宋江和黄台吉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而赵云本人,在安排完这些事儿之后,很快就亲自带兵,去围攻自己的家乡,常山郡治真定县。
另外,其实常山郡在滹沱河以北,也还有三个县的土地,分别是行唐县,上曲阳县,灵寿县。从纬度上来说,这三个县的南北方位跟隔壁中山郡是一样的,只是它们都位于中山郡的西边。
当赵云南渡滹沱河进攻真定县时,滹沱河北岸那三个县也等于是被他绕过了。他压根儿没打算用武力去解决那些地方,只要堵住滹沱河玩消息封锁,制造曹军高层的混乱即可。
可以说从头到尾,赵云的目标都非常明确。
赵云匆匆集结好兵力后,就带着万余人直扑真定县城。
回到自己老家后,赵云亲自到城下喊话,还难得地选择了离城更近一些,刚好勉强离开一箭之地多一点儿,确保单兵弩射不到自己就行。
喊话的台词,自然也更加情真意切一些,与其他诸县不同。
除了常规的劝降内容外,赵云还额外虚张声势强调了几点,无非是告诉真定军民,滹沱河北岸各地都已经投降了他,如今再抵抗已经没有前途。
然而,真定县令和守城的都尉,都是曹操阵营精挑细选过的心腹嫡系,显然不可能为赵云所动。
毕竟赵云坐镇幽州也有六七年了,曹操知道自己在河北最大的敌人是谁,对于赵云的老家,当然是最严防死守的。
赵云也没指望能劝降这个别的死硬官员,所以喊话了一阵后,就当机立断让士兵们准备趁乱强攻。
赵云麾下的士卒,纷纷拿之前渡滹沱河时的船筏临时拆卸改造成壕桥,又架设起简易的飞梯,甚至是骑兵改步兵,直接势如疯虎地扑城。
守城的县令和都尉,倒也没想到敌军来得那么快,而且立刻能做好准备瞬间投入强攻,所以防御方连滚木礌石都没怎么来得及准备,灰瓶金汁滚水更是一概没有。
守军只能靠着少量的投掷物,以及标配的弓弩来压制攻城。如果敌人登城了,也就只能靠刀枪近战搏命往回推了。
“赵云居然会以骑兵直接攻城?大意了!我还以为沿途各县,能被他得手的,都是自己意志不坚不战而降的,没想到赵云真有攻城的本事和决心?”
县令直接看得有些懵逼,却也只能机械地拜托守城都尉催督士卒好好死守。
赵云的骑兵纷纷临时转职步兵,气势如虹地往上冲。骑兵虽然珍贵,虽然不擅长步战,但他们的武器装备无疑是精良的。
而且赵云选来登城的都是灌钢胸甲的重骑兵,这些钢质罐头面对敌军的普通武器时,心理优势还是非常巨大的。
剩下没法登城的后军骑兵,也都拿出弓弩对着城头压制放箭,仗着人数的绝对优势压住敌人。同时全军都依照命令大声呼喝呐喊,动摇守军军心。
赵云身边的部将、幕僚,有好多手心都捏了一把汗,唯恐这种强攻会让部队蒙受额外的严重伤亡。
只有赵云神色依然坚毅、冷静,他还低声地给大家吃定心丸:“放心!真定是我故乡,我对这里太熟悉了。而且我当年在乡时,深知有多少人心向于我。
就算曹贼能把县令、把都尉都换了,他还能把士卒、把百姓都换一遍么!肯定很快就会有人响应我军的!”
赵云坚信,在自己的故乡,他可以选择走基层的路线。哪怕驻军有外地调来的,但是辅助作战的民夫、辅兵呢?
果不其然,强攻的战斗持续了仅仅一刻钟,情况就发生了变化。
一群群辅助守城的本地乡兵,以及军中一部分士卒,似乎是被赵云感召,也可能是被血腥的战场杀戮所裹挟,意识到赵云的兵马强悍难敌,还不如加入赵云才有生路。
一些乡兵开始临阵倒戈,还有些正规军士卒丢下武器投降,城头原本绞肉搏杀的防线,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赵云麾下的将士奋勇争先,很快杀上城楼,投降的助战乡兵数量也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最后只剩下县令、都尉和一部分家眷在邺城的死硬曹军嫡系,还在那里死战,但很快都被淹没。
那县令和都尉倒是没有立刻就死,他们被砍刺得重伤倒地之后,就被绑缚了去向赵云献功。
赵云看着垂死的敌将敌官,倒也没有为难他们,只是冷冷地说了几句攻心之言:“希望你们能撑住,晚死几日。也希望你们是真心觉得曹操代表朝廷、没有欺压天子,才死忠于他。
而不是因为担心曹操扣了你们家眷,才死忠于他——因为如果你们是为了后一个理由才死忠于他,你们很快会看到,自己豁出性命去搏的那一点指望,根本毫无意义。
司徒早就想过,让曹贼错杀几人,然后逼得他投鼠忌器,以免人心惶惶。我不在乎此战进取、暂时到此为止,也不在乎在滹沱河边多拖几日。
反正我此次只是尽量把声势闹大,把张郃逼回来就行。我这一路,占两个郡还是三个郡,又有什么分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