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人乔装作两个走南闯北的客商,只领了些暗卫随从,上了船便顺水路往江南去,时日赶着金秋蟹肥,一路江上风光也好,我是沿途都坐在船上啃螃蟹,而皇上是个皇上,他们皇上下江南是一定要学诗文里头临船垂钓的,他便一路都在摆弄鱼竿子,是这时候都还在讲道理:“螃蟹是凉的,清清,你这身子受不得太凉,还是少吃些罢,等我钓了鱼起来让他们烤给你吃。”
然江里的鱼能叫他钓起来才有鬼,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的姜太公啊。我只啃着螃蟹由着他尽兴,倒也不说破,而到了晚上他果真也一条鱼没钓起来,终是被我好一顿笑闹,最后还得跟我一起吃我的螃蟹。
他边吃我边蹲在他身道儿笑:“爷,这每条腿儿一锭金元宝啊,你边吃边数着,回京结账。”
皇上气得扔了螃蟹就笑出来:“好啊稹清,你这客商的生意是做到爷头上了。”
“那是自然。”我捧着一壶姜酒替他倒上,“除了你这天底下第一富贵的冤大头,谁还肯拿给我这傻子宰啊?”
船已行出山东府南境,周遭江面静谧好似隔绝尘世,天地间浩瑟江风拂人衣袖,舺下江水都染上天云暮色,已叫人不知是在水还是在天。
此时再没了连日来的肖想世故,我觉得很安稳,在甲板饭桌上捏着皇上袖子喝醉了酒,还拎着筷子敲着碗,跟他唱起了当年默在侍读选考卷儿上的那出大鼓书:“正逢那诸国乱纷纷,出了些贤士与能人。话说那关北雄狮李二将,是兄弟齐上把蛮子打……”
这一句句的大约只是二十年前从街上听来,不知怎的,竟也可唱得一字儿不落。
我觉着人有时候是真奇怪,许多长大成人后的事儿近了如今年岁反而理不清楚,可小时候没头没脑从街上听来的破落事儿却全都记得一点儿不差,我甚觉若要再过些年岁,皇上若要再让我唱一次这大鼓书,我当是还能唱成这规整模样儿的。
皇上听了,说我当年考学的时候要能有这记性,也就不用连带他陪我背那几夜的书了。
我闻言只把筷子捏进他手里,抓着他手腕就继续敲碗,叮叮当当的声儿在江上随风四散,回回荡荡飘了许久,他扭头问我还要唱什么。
我这时候倒是想起了冯正中的那首长命女,便改了词儿同他徐徐唱起来:“绿酒一杯歌一遍,君且听我陈三愿……一愿你江山固万年,二愿我心宽体常健,第三愿……只愿你我是梁上燕——”
皇上搁下筷子拂落我手,落唇在我额间印了印,接着我未唱下去的那句道:“只愿你我是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醉眼昏花中我由他将我抱入船舱中睡了,平身躺在船舶动荡间迷梦阵阵,仿似见刹那春华、弹指秋实,光阴乱得好似六部里纷飞不清的公文信纸,当中的我立在条吵嚷长街上,看说书听戏的人咿咿呀呀影子阑珊,耳边有很多小小的娃娃踢着垂穗的蹴鞠朝歌暮唱,而不知是何年月的风亦从他们身后吹来,刮在我身上是透骨的凉,叫我半睡半醒中探手寻至身边人的肩背攀附抱紧,而他轻易察觉了,也就回身与我交颈缠眠,终叫我得一片温沉暖意,便再度昏睡过去。
翌日船靠渡头的嘈嘈声隔着船壁被江浪拍入舱里,皇上早已起身,我便也穿衣起来到甲板上陪他。
清晨江风微冷,我立在船头敛衣去望,只巧见岸边巨石上由朱漆刻了汉陵二字,回身看向另侧,所见也真是同数年前极尽相似的一片沆茫江景,不同的只是如今这江面上旖旎清朗,秋风未雨,对岸晃似隐在雾气中飘摇,却也尚算依稀可见。
当年我和沈山山曾站在这同样一处江边,亦曾望过这同样一片江面,那时的此处正下着无休无止的暴雨,那时的我曾无数次挖空心思地想过,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