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还是达官显贵的妇道人家,这话骂得挺庄重,我每每逮人都听,已觉不出新鲜,却早有人呵斥她这罪妇不得无礼。我调了眼不再看她,这时却竟有个翩翩少年郎从宅中被人推搡出来,跌绊中看见我时,眉角登时拉下,期苦着叫了一声:“稹三叔叔……”
他在几个兵蛋子手里往我这儿挣了挣,青白小脸儿上眼睛都红了,更睁大了看着我问:“……怎么是你来?稹三叔叔,我爹说你国公府也是同我们一样儿的,表叔也说你家是同我们一样儿的……怎么,你怎么……”
前头亭山夫人已走到马车旁边儿,闻言立时恶声一呸:“你也不瞧瞧这骚臭的狐狸是爬在谁的龙床上,他爹抱着个儿子也就做了梦想当国丈了,可笑!他钦国公府尽是些念不得人情的下作东西,亏你还叫他叔叔,你也不觉恶心!”
少年郎听闻祖母这么一说,再看我时脸色便更难看,双唇乌青地抖着,身子也整个懦懦一晃几乎软倒。周遭兵蛋子扯着他同他祖母一道塞进当先儿的马车里,同我来报说:“稹中丞,大致人都押出来了。”
眼见后面也都是些仆从下人和庶子媳妇儿,我便也点过头招了人,说这便去沈府。
【佰玖拾】
实则说沈府,总要叫我想成定安侯府,因定安侯府我打小常去,太熟,总能第一个从脑子里跳出来,而这京兆司沈少尹的沈府,我却只前日吃他喜酒时到过一回。那时也没人接我逛过,我一去径直同沈山山喝了个大醉回家,眼下是连那沈府里的半分模样都想不起了。
算起来如今是四月底儿,这宅子里修葺已落成两月有余,都是为着沈山山的婚事备办,扫宅祭灶的时候曾摆过席,我在台里听人说起当然也知道,却并未收过请函。因着开年初同沈山山已一举闹卯,更遑论腆着脸前去,这么僵到前日他成婚,我好赖是憋不住,没皮没脸地非请自至了,这才见着沈山山一面,破了三月冷持的坚冰,与他喝了个酩酊,还曾想着往后也能多来走动,就尚能同往日一般要好。
岂知眼下这一走动,却是带了禁军来提他一家子收监。
难怪说御史台是乌台,乌鸦的乌罩在一身上,走哪儿又能有好事儿。
我立在沈府门口,只见着新婚三日未出,府门高挂的大红灯笼都还未摘下,上面红纸粘着的喜字儿也在斜风里偏偏折折,晦光下艳丽不再,已可惜了好颜色,衬着外头渐渐绵雨,更显得薄薄蒙蒙。
兵士从内里押了几个仆从出来,不多时候,一袂荀兰衣角便从门中现出。我抬头正眼看去,不过四五步外,只见沈山山依旧兰衫玉带、身如挺松,原是一容素净地从内走出,可走到门口却一眼瞧见我在外头,一时他整个人都在门槛处一顿,清凌眸中霎时光似水晃,一身都没了动作。
我终于与他这么相对着,弹指间胸中忽起千言万语,几乎只想冲到他面前去大声责骂他,去讨问他无数个为什么,可一路出宫听爹讲出的过往却太沉,只仿若巨石砸在我脚上,叫我一步都迈不出,一声也发不出,单只能用双眼同他两相较量着,右手指头紧握在御剑雕花的剑柄上,也已觉出份儿硌手的痛。
沈山山看着我,目中渐渐定下一些,还是迈过那门槛走出来,稍稍站定我身前,口气竟寻常般向我问道:“你今儿该休沐的,怎么来了?”
我一腔早已堵痛到发麻了,此时闻言,答他也只干噎:“碰巧在台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