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佰柒捌】
轿子到深宫里停下,时候已经夜里。皇上又抱了我走下去,一路自然连连有宫人惊奇地看过来,更有的要迎上来替他,可他倒只当没见着似的,径直一路把我抱回岁羽宫正堂上坐着,又立在我旁边儿叫人去把太医宣来,一宫的人又开始忙忙慌慌折腾起临时给我用的东西。
皇上当年登基后就住在岁羽宫,可初时我去见他总都在尚书房里,故这还是我第一回儿到他寝宫去。
其实岁羽宫并不很大,布置得似他从前东宫里的寝殿。我不住四下去瞧,见着有些用度也是东宫从前的旧物,许多摆件儿打我作侍读前东宫就有了,他都还留着,堂中燃的也还是宝蟾香,挺幽心静神。
我愣生生地在堂上到处打望,像个刚进城的乡下土包子,还跟没见过似地瞅着宫人匆匆出去寻太医,走神间,只听皇上低低叫了我一声,我扭头看向他,竟见他低头瞥了眼他自个儿前襟上,朝我苦笑道:“清清,你手劲儿倒是大,我这龙袍都快给你揪破了。”
我这才看见我攥着他衣裳的手指头骨节都已发白起来,便惊觉要放,然攥了那衣裳太久已整手都僵住,愣是丢了两次才丢开。
皇上气闷多时候了,终于被我这傻样儿逗乐,苦与笑里终是笑多出一丝,下刻摇头叹一声,握住我手坐来我身边儿,轻轻替我揉了揉指尖子,劝我一句:“外头该说的都说开了,你不如放心在我这儿养几日。”
“……只养几日?”我眼见他神色松下来些,连忙问他:“那这几日御史台的俸禄我还照领不照领?”
“你还有脑子想俸禄——”他气得抬手要刮来我鼻子,然最终也没寻着地方下手,便只得逗狗似的在我下巴上勾了勾,收回手去问:“你搁床上躺平了就能吃饭,还不比俸禄强多了?”
他这话一般也是正理儿,可躺床上这事儿,却还需分清楚是躺在哪儿的床上。我心想这饭要是躺在宫里的床上吃,定不能是容易吃的,到底过几日我腿脚灵便了也还是出去的好,不然这一宫上下满朝百官想砍了我也就算了,总不能叫他们日日指着皇上骂昏君。
然皇上打水深火热里把我拎出来,他说说什么,我是都听着就好,便由着太医来替我瞧了伤,也喝了宫人奉来解酒舒身的汤药,听小太监几个说热水打好了,我便晃晃悠悠站起来要脱衣裳。
皇上原是在边儿上勾着几道没处完的折子守着我,结果偶然抬眼一看我要在正堂上解衣裳,唬得他顿时站起来一把敛了我袍子把我圈住:“你是给打傻了?后面换去,都看着像个什么?”
我如愿以偿地四处扭头瞎望:“后面,哪儿啊?”
“你说哪儿?”皇上轻轻掐着我下巴好笑起来,“没养在爷身边儿才多少时候就学贼了,脸都还青着呢,你就不能养好了再卖乖?”
说着他便也落手拉过我胳膊放他肩上,又再度把我给横抱起来,这时候想起来掂了掂,双眸垂下望着我,一时内中微微闪烁。
最终他倒也没说什么,只默然抱着我到后面他寝殿去坐了,一边等着宫人把屏后的大木桶里灌上热水,一边也问我:“清清,饿不饿?想你喝酒也是空着肚子,要不要吃些东西,我叫他们去备。”
前边宫人将他方才批了一半儿的折子送来,他手上惯性就展开了,眉梢却还挑起来等我答他这问。
我便向他摇头,说我一点儿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