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里暖气阵阵肉香靡,他总是睨了我不在意,只好言问我爱吃生,还是爱吃老。
我贪鲜,惯常吃偏生的,而他爱吃老脆。
鹿肉鲜美,不管怎样都好吃得要命,可要是今后没了他,往后我哪里来的东宫里炙肉烹酒,我哪里再谈什么生生老老。
只怕生非生,老不去,一心将死,徒身如枯枝。
【佰叁】
一国储君出了事儿,圣躬早已惊动,我到东宫的时候,外头甲兵立了个水泄不通,天子仪仗停着,想必圣驾在内。
小太监递了太子腰牌说我是特诏入宫的,这才准他带我进去,进了内里得先请过圣安,小太监问圣驾何在,大公公说圣躬适才忧得心悸发作,太医在里头问诊,皇后娘娘陪着,请安并不方便,着我们先去见了太子爷再说。我们便急急转过正殿上了游廊,却竟见小皇叔正颓颓坐在我曾睡过的廊台里。
他抽着那金玉的烟杆子,手隐约是在抖,亭山府宴上见着顶好看的那身华服袖口都是血,早败了一身的雍容。
转眼看着我来了,小皇叔脸上神情好似已是木然,只抬了烟杆子往里头一指,哽咽道:“赶紧……进去吧……皇侄他,等你老半天儿了。”
我一口浊气堵着气门,脚下石板路似铺成了棉花,踩得深深浅浅毫不实在,也不知是怎么被领到皇上寝宫的。
里头地龙烧得太暖,掀了帘子一进去便是一股子药味儿混着血腥,太医几个跪在屏外沉顿,每个都是一脸擦净了脖子待斩的样子,断断续续摇着头。
我绕了屏摇摇晃入内间,一眼就看见皇上面如金纸地侧卧在龙纹衾里,露出的肩背缠着厚厚白纱,竟也透出几丝血色,他双目闭着,眉中细锁了浅川,似是忍着极大的苦楚。
他这模样立时叫我怕得说不出话来,僵僵立在原地,几乎忘了路要怎么走。
皇上身子从来是康健的,就我知道的这两年,真是连风寒都不曾有过,可此时得见,他却忽如一座宝山倾覆,倒入水中成了一团沙丘,好似风若一起,就能吹飞而走。
眼前情状真到我再没法子逃避,我双腿终于是一软,扑通跪下,“爷!”
床边儿立着的大太监抹着眼泪,伺候着往榻上轻轻叫了声儿:“主子,清爷来了。”
皇上是听见了,双目便渐渐睁开,内里眸子黑而静,渐渐目光凝到我身上,定了定,开口一如我每回出宫回来时候那般道:“哦,稹清来了……那近前来瞧瞧。”
我跪在地上早已僵硬,根本不可能站起来,还是身边儿小太监强将我扶起来搀过去。
大太监引我坐在了皇上床边儿上,我手脚冰凉地看着皇上,颤着唇道:“爷,你……你觉着怎么样了?”
皇上半耷着眼看我,听是听见了,却不答这话,只慵然笑了笑道:“我听他们说……你气走了……大约不回来了。”
我拼上性命摇头:“哪,哪能,我……我还要考学的,你得教我读书写字儿……”
他听着,唇角勾起来,目光中有些游离:“……我还当我这儿,什么你都……瞧不上……原来你只稀罕读书写字儿……”
我心胸发往脾肺都烧灼起来:“胡说!你什么我不稀罕了!”
皇上缓缓闭了眼歇气儿,再度睁开来,好歹是清明了些,他将手从衾被边沿伸出来,笑道:“好,你既稀罕……那爷……再赏你个物件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