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门扉轻掩,璟书端着两碟蜜饯、瓜子侧身进房时,便见着大大咧咧敞腿坐在桌沿的某人正咬着牙举着桌上放着的小酒坛朝着核桃猛砸而去,‘喀哒’一声,四分五裂,一双杏眸恶狠狠地望着他,仿佛桌上被砸烂的不是核桃,而是他的脸。
“哪这么大火气…”男人轻飘飘地反而端起一张笑脸相迎,“不就是被赶出来了麽,左右明日白天哄哄便无事了,男人嘛——”
璟书不慌不忙当着面目狰狞的小姑娘的面将手中的小碟轻轻放在桌面上,“很好哄的。”
“你说的倒轻巧!若不是你突然闯到我房里来,哪这么多事!!况且零随又是个……”
“停停停——”面前之人揉了揉胀疼的太阳穴连连打断,“这话从方才你被赶出来时已唠唠叨叨说了数遍了,我这耳朵听得都起老茧了,我说…”
璟书在小桌侧角坐下,半撑起脸来顶着那张潋滟的俊脸锁着她的双眸越凑越近,待到雩岑抢先绷不住踉跄向后躲的时候,男人才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自觉长得也不是很抱歉,这一船端端两个男人,为何你不能转头喜欢喜欢我。”
“论财力我虽不及富人,也可供你吃住玩乐;论性格,我更是比那人好伺候个千八百倍了,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哪像他开不起玩笑——”
“哦,你长得太丑了我不喜欢。”雩岑晃着一双波澜不惊的杏眸吧唧吧唧嚼着方才敲碎的核桃仁道。
“你是不是没长眼!!!”眼见着面前之人突而狰狞爆起,小姑娘才不惊不慌敛眸又砸了个核桃,“你瞧,你也开不起玩笑。”
璟书:“……”
不知为何,璟书长得虽好,她却莫名无感,或许是两人太熟了,对好朋友下不去手的缘故,也或许她那时在上界天天看着濯黎的美貌还日日陪着美人睡觉,残余的审美一直疲劳到现在,就好像一个见惯了美女的皇家公子哥儿,她的幻肢已是立不起来了。
‘吧唧’一声,手上满是核桃碎小手一把将男人凑得极尽的俊脸又推回到安全距离,璟书一脸怏怏不快,却见雩岑已是拍了拍手上的尘灰,意欲起身走人。
“早哄不如晚哄,若是没什么事我先——”
“你现下去了也无用,那人正在气头上,弄不好还会火上浇油。”璟书掀了掀眼皮,继而垂眸遮去了眸内逐渐黯澹的光,自顾自地将被雩岑糟蹋地满目疮痍的小酒坛抱起,半撑着手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你又怎会知晓…再说我呆在你这才是火上浇油,搞不好明天连门都不让我……”
话语间,雩岑已背着他步至门前,刚欲抬手去开门,却听身后之人只是颇为飘渺落寞地低语了一句:
“今儿是我生辰。”
娇小的身影愣住,缓缓转身,却映照进一双清澈无波的双眸内。
璟书捻着一只喝尽的酒杯,但只看了她一眼,便将目光淡淡收回,孤坐无事地自顾又斟了一杯,饮空之后,一个人颇为落寞地磕起了瓜子。
像极了那时她初到昆仑的模样。
明明不开心,明明饱受欺凌,却依旧还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不肯求饶,不肯服软,咬着牙就如此日日站在人群的最末,一言不发。
那是独属于她的倔强。
“阿岑,”两三枚瓜皮磕落,男人却垂着眸再也没有去伸手去拿桌上的任何一个物体,视线未及之处的指尖轻颤着,像是终于破土而出的嫩芽,她听见璟书的嗓子都哑了,“我从不服软求人,今日也想一样…”
“但是能不能,陪陪我…就今日一个晚上。”
………
“璟…璟书…”雩岑满脸通红的狠拍了几下身侧男人的肩膀,明明一副快要醉倒的模样,身上却并无任何酒味,只余淡淡的茶香,反是满身酒味的璟书却连脸都没有红上几分,左一杯小酒右一口花生地由着她闹,然转头便见某个酒品极为不好的小脸几乎都要凑到他脸上来了。
“嗝——”
半晌僵持,小姑娘像是隐忍好半天,才极为畅快对着俊脸长长打出打出一个‘酒嗝’,继而狠狠揪了揪男人的双颊,脚步不稳一个踉跄,竟自己端端滚到远处去了,好不容易迷糊着爬起,却坐在原地指着璟书被扯疼的脸,咯咯笑得像个傻子。
“你这茶…有…有嗲散头……”
脑袋眩晕,舌头也不听使唤扁起大舌头。
男人颇有耐心地扶了几回,才终将远处晃晃悠悠坐都坐不稳的雩岑拖回靠坐在桌沿,桌上泡好的热茶还未完全凉透,第三杯才如此喝了一半,谁知便将某个酒量时好时坏的小姑娘直接喝趴下了。
这当然不是茶。
璟书无奈地笑着揉了揉某个烫手的小脸。
本是提些清酒来助兴,谁知雩岑万般推拒,一面说着自己酒量不行,一面又嚷着自己酒品很差,喝醉了怕吓到人,其实藏不住心思的脸上明摆着怕是那人误会,那似真似假的‘捉奸’后又来个在其他男人房里喝酒,怕是跳进星河也洗不清了。
原想今日点到为止的男人一时愤愤,表面上不动声色地答应了,暗地里却掏出一罐他今年早时偶得的‘十里香’,这种茶叶本就味道浓郁,又在味道清浅的特质浓酒内七进七出腌泡了多回,基本是将其吃透了去,后来又熏着鲜花将其烘干,闻起来更是没什么酒味。
可谁知某个小姑娘的酒量如此差,堪比传说中的‘三杯倒’。
十月十五,下元节。
他的生辰却也不是他的生辰,这时的帏鄞大概如那时一般已经飘起小雪,那是寒漠西边的一个小镇,贺阿婆说,她是在那日的黄昏捡到的他,好好一个尚未出襁褓的小孩,便如此被人冰天雪地、赤身裸体地扔在一颗老树的树根下,也不知冻了多久,也许是他命不该绝,回去喂了一些热汤后,第二日便奇迹地活了过来。
“此后,我便在阿婆的关照下长到了六岁。”璟书看着身侧一脸迷迷糊糊的小脸,目光沉沉,像是回到了幼时的时光,“阿婆孤寡,天生生不出孩儿,所以她的男人出门寻了新欢。然她的男人还未来得及抛弃她,便匆匆被那时的征军给征走了,再没有回来。”
“阿婆说,他大概是死了,那个在外头的女人在他出征后便坏了孕,次年春天生下了一个男孩,母子两也就此被赶出了青楼,而后却靠着阿婆的接济渐渐过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