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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做戏(1 / 1)

谢欢鸾病倒了,太医说是忧惧过度引起的,多歇息一阵便可。

龙榻上,瘦弱的皇帝病恹恹的。贺澜破天荒敛了嚣张气焰,平心静气地坐在床边,替谢欢鸾掖了掖被角,温声道:“陛下莫怕,臣当时气急攻心,一时失控做了错事,现在想来,确实不该。”

谢欢鸾扭过头不理,贺澜也不恼,伸手将枕边几缕散乱的发丝捡起在指间把玩,轻笑着好似在撒娇赌气的后妃。

“陛下说那样重伤臣的话,臣真是悲不自胜,肝胆俱焚……”

一番话说的好像是皇帝背信弃义在先,他只是一时冲动。

这反咬一口的说辞任谁听了也要怄出口气来,果然说完这些,背着身子的陛下骤然加重了呼吸,贺澜气定神闲地等着他回身责难。

谢欢鸾转过身,一双小犬似的乌黑透亮瞳仁闪着忸怩不安,还有些病态发白的嘴唇微微努起,“公公还气我呢?”

见提督未曾动作,谢欢鸾从柔软的桑蚕丝被里坐起,犹犹豫豫地倾身过去,覆在贺澜侧脸上,落下个带着浓厚药味儿的吻。

“给公公赔不是,公公别恼我了。”

贺澜怔了下,垂下眼睑与近在咫尺的皇帝对视,旋即有玩味的笑意爬上眼角,半眯着眼想,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陛下从未这样唤过臣。”贺澜故意冷脸,站起身就要走,“太医说了,陛下需多静养,臣不打扰您了。”

“哎,提督莫走!”见贺澜神情淡漠,谢欢鸾以为自己搞砸了,连忙伸手抓住那人的臂弯,委委屈屈地小声赔礼,“我以为叫公公会更亲切些,不似提督这称谓,只是个冰冷的官职,既你不喜欢,那我以后都……”

话没说完,贺澜回身灿然一笑,打断了陛下的解释。

“陛下觉得亲切,那便叫吧。”

“啊?哦……公公今日没有政务么?我、我有些乏……”

贺澜点头,既然要做戏自然要两个人配合才更有趣些。便也弯了眉梢,俯身在谢欢鸾额头落下个吻,算是告别。

“陛下好生歇息,万事有臣。”

寝殿的门甫一关上,内外二人像是有某种默契,竟同时长吁一声,卸了伪装。

卧病的皇帝,扭身在衣架上胡乱扯了件衣裳,捂住嘴角拼命揉搓,似要将刚才那个向阉人阿谀谄媚的自己,擦拭抹除。

“来人。”殿外,贺澜恢复了倨傲的神情,声音里也多了几分威严。

两个训练有素的小太监低头默不作声地跪在他脚边,等候主人发号施令。

“再派两个机灵的,送到里头伺候着。”

“是。”

接连三天,皇帝都不曾露面,有大臣找到宣政殿,也被惊秋撵了出去。

第四日,贺澜亲自登门,才恢复了早朝。

下了朝,谢欢鸾与贺澜同坐软轿回宫。走了半道儿,他似乎有些烦躁,掀起布帘往外张望了好几回。

贺澜知他大概有话要说,只用手撑着头,想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瓜。

果不其然,不一会,有些羞赧的皇帝碰了碰身边人的臂膀,迟疑地开口。

“公公……”

“陛下有何事,不妨直说。”不知怎的,自从这人改了性子开始在自己面前做戏,贺澜倒觉得他比从前更惹人怜爱了几分,虽心知他不过是虚与委蛇、曲意逢迎,但看破不说破,陪他半真半假地玩玩,让原本枯燥乏味的日子,多少也增添了些乐趣。

“朕、朕这几日读了些话本,瞧那些风流才子、文人雅士各个都是琴棋精通,品茗尝酒样样都会……朕……”

话没说完,谢欢鸾先红了耳根,好似有些理亏,毕竟帝王不问朝政,只想寻欢作乐,的确不是贤德之举。

但这正是贺澜所需,他明白皇帝的用意,这是在投其所好。

“哦?陛下是对茗茶美酒、琴棋书画感兴趣,想要请个师父讨教一二?”剩下的话,贺澜替他补全。

“嗯……”微不可闻,谢欢鸾垂着脑袋点点头,乖顺得像是养在手心里的宠物。

“只要陛下所想,臣定然会竭力替您去办。”贺澜从龙袍宽大的袖子底下牵起那双紧握在一起的手,送在鼻翼下轻闻,“不过,臣也有些小小的利息,不知陛下可愿缴付?”

赤裸的调戏,谢欢鸾脸红的更彻底。他明白贺澜想要什么,将头靠过去,把脸埋在他肩窝,瓮声瓮气地悄然道:“公公想要什么,自己取了便是。”

贺澜挑眉,没说话,两根灵巧手指剥掉暗扣,顺着松散下来的前襟摸了进去。

身旁的陛下浑身一僵,不过须臾,又放软了身子,倚在贺澜胸口,任由其肆意妄为。

第二日,一道圣旨送进了翰林院。

嘉元帝意欲寻一位会品茗赏玩茶具的好手,最好还精通琴艺和棋艺。说白了,是想找个陪玩进宫,打发打发时间。

大学士彭琮玉跪接了圣旨,犯了难。这样的人选,在翰林院本不算凤毛麟角,想找倒也简单。

可他本能地从这颇有几分玩物丧志的行为里嗅出些不寻常的味道,因而到底把谁推到圣上面前,着实有难度。

翰林院本是除皇家宴请、赏玩等欢娱消遣外,还兼顾替帝王起草文书、草拟圣旨等重要工作。

但自贺澜坐上秉笔太监之位,直到他官至十二监之首,帮帝王做决策、批奏折的活儿,就再没轮到过翰林院。

这也导致了虽朝堂众臣归于阉党者不在少数,在翰林院里,却少之又少。

贺澜不是没整治过,可两方斗来斗去没个结果,最后干脆将他们的实权统统夺取,只剩些编纂、修葺史书,组织张罗科举、陪皇帝游玩宴请等,无甚实权的差事,自然也难以威胁他的权势地位。

如今这道圣旨能送得进来,贺澜定是经了手的。

老太傅之事,人人三缄其口,可明眼人都明白,他定是得罪了贺澜,才被灭口。这阉人嚣张至极,连在圣上面前都敢肆无忌惮地杀人还能全身而退,旁的人,想要与他作对,恐怕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约莫半月功夫,一个名叫余昭白的七品编修,立在了贺澜面前。

手里是余昭白的履历和家族背景,余氏人丁稀薄,且几代下来都是些微不足道的芝麻小官,唯有到他这一辈,才略微有了些建树。

贺澜欣慰,彭琮玉倒底是个识时务的,送过来的人,就算闹翻了天也不会有什么水花。

不过有一点,这名字,让他不喜。

忠诚昭白日,始卒翊明君。昭白,天真又可笑的愿景。

贺澜阴沉着脸立在原地没动静,余昭白见状立刻躬身行礼。

“提督大人有何指点,下官洗耳恭听。”

挑眉一笑,贺澜道:“本宫瞧你是个好的,只可惜……你这名讳,恐陛下见了不悦,若你不嫌,本宫做主替你更名,你可愿意?”

余昭白一愣,旋即抱拳,神色更加虔诚道:“多谢提督提点,若得提督亲赐姓名,下官感激不尽!”

笑意又放大了几分,端着轻世傲物的气度,清了清嗓子,“本宫也不多做改动,便取谐音‘朝柏’,祝大人来日开枝散叶,福泽绵延,譬如朝日之松柏。”

“如此,下官谢过提督赐名之恩!”

与那老顽固彭琮玉相反,翰林院倒也还有识时务者。

贺澜领人往宫里走,心里却忍不住发笑。

戏台和伶人都替他备齐了,倒要瞧瞧突然纡尊降贵、故作姿态的陛下,想要唱一出什么戏。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寂静肃然的青石板路,不多时就来到了长春宫。

面色灰沉的皇帝披了件鹅黄色道袍,系带松散,正负手在院落里赏花,他神色恹恹,周身露出颓丧厌世之息,看起来又更苍凉了几分。

“提督来了?”清冷的少年嗓音里透着独属于帝王的威仪,虽他与先帝相较显得青涩稚嫩,气场也并不坚定,但流淌在血液里、属于天家的矜贵,仍让他看起来是那么的高不可攀。

谢欢鸾对贺澜露出笑意,却连个余光都没赏赐给身后的人。

贺澜忍俊不禁,挑了挑眉,迎合地躬身行礼,柔声回禀:

“陛下上次说宫里孤寂无聊,叫臣为您寻个能解闷逗趣儿之人,臣为您找来了。”

“这位余朝柏,是彭老学士亲自推举,才干学识皆为一流,陛下得闲正好让他为您抚琴烹茶,排遣一番。”

七品官级,能进宫侍奉皇帝,是多少人此生梦寐以求之事。

余朝柏跪在谢欢鸾面前,规规矩矩地磕头。

“微臣翰林院编修余朝柏,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欢鸾点头,随口说了声平身,也不多问,只是转身在怒放的花丛中流连。将那里头开得最艳最盛的一朵摘下,回身来到贺澜面前,舒眉展颜,如墨的瞳仁里皆是欢喜。

他将那朵绽放得最绚丽夺目的芍药簪进贺澜头顶金镶边的圆顶礼帽之中,而后一扫之前的颓态,爽朗明媚地笑。

“果然这样瑰丽炫目的花,簪在提督头上,才是锦上添花,平添了几分儒雅俊朗。”

垂眸哑笑,贺澜立在原地不置可否,嘴角似噙着冬日暖阳,又有月辉温婉流转于眼底,不是旁日里的冷面阎王,更像一位风流倜傥的世家子弟。

“陛下谬赞,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转身对仍垂首安静站着的余朝柏使眼色,“余大人,陛下近来对棋弈品茗颇有兴趣,不如您与他叙说一二?”

“是。”余朝柏性格一向稳健持重,喜怒从不显露。因而被二人当了许久的空气,也并无任何多余的神色,只恭恭敬敬地给贺澜行了礼,目送他离开。

“跪下!”

提督一走,谢欢鸾脸上立刻恢复了先前的冷漠,冷喝一声。

一道探究的目光在余朝柏头顶旋绕许久,久到膝盖处传来隐隐的酸痛,才听得圣上尊口轻启。

“起来吧,随朕进来。”

“朕儿时不受父皇喜爱,母亲去的也早,圣贤书都没读过几年,更遑论其他。”皇帝行至静心殿东侧暖阁,惊秋替他脱了道袍,换了寻常穿的湖蓝色便服,示意余朝柏跟上。

“提督怕朕憋闷,给朕寻了许多话本。朕近来读了甚觉有趣,便也想找一位师父,学些对弈品茗饮酒等普通公子们都会的把戏。不过……”

他话音一顿,从桌上拿起菩提手串捏在手心把玩,半倚在铺了狐皮的软榻,“不过朕又觉得甚是麻烦,不如叫人做给朕瞧瞧,权当是自己做了。”

十足的不理朝政贪图享乐,余朝柏本能地有些不喜这样任由宦臣兴风作浪却装聋作哑的皇帝。

但面上并无半点不敬,立刻应道:“微臣不过雕虫小技,若能得陛下赏识,乃臣之荣幸。”

“呵。”谢欢鸾牵起嘴角,做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再次抬眼打量面前这个谦恭有礼的人。

“朕方才与你说了什么?”

没头没尾,问的突兀。

余朝柏愕然,不知陛下为何突然这样问。虽不知其意,但还是答道:“陛下说,想叫臣下棋品茗做给陛下寻个乐子……”

“嗯。”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谢欢鸾拿起小几上的茶盏,又问,“那在这之前呢?”

“您说,您自小……”

“嘘……”

发问又不让说,余朝柏不解,疑惑地抬眸看去。

“朕乏了,余爱卿先退下吧。”枕着柔软狐裘,皇帝挥挥手,懒散躺下。

“明日退朝,爱卿记得来长春宫下棋给朕看。”

“是。微臣告退!”

贺澜躺在黄花梨木的醉翁椅上,底下跪着两个捏脚捶腿的内侍,手旁是吐着青烟的瑞兽,屋内摆设一应奢华至极。

他闭目聆听在长春宫发生的一切,皇帝与余朝柏的对话,一字不错地进了耳朵。

半晌,笑了笑。

“儿时不受宠,母亲也早亡,没读过书,更不会棋艺。想学又嫌麻烦,只叫人做给他看……”嘴角的讽刺轻蔑显而易见,到底是个没读过书、上不了台面的草包,低劣的文字游戏,粗鄙的手段也想与自己抗衡叫板?

既屡教不改,仍想挑战底线,倒不如陪他玩玩。

看他自以为是的步步为营、持筹握算,最后节节败退、头破血流,眼睁睁看那些为他肝脑涂地之人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那时不知是否才能真的学会俯首帖耳?

余朝柏独自坐在回府马车里思忖,揣摩皇帝最后那番不符常理的言行。

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鼎沸的人声渐弱,他瞧着逐渐朦胧的天色里两旁零星亮起的烛灯,忽然柳暗花明,参悟了其中之道。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长春宫的宁静。

贺澜脸上是浸淫朝堂多年的冷峻深邃,鹰隼般的锐利眼神扫视着这里的一切。

“陛下,贺提督……”惊秋的禀报还未说完,贺澜已掀了门帘走进宣政殿,一步一步,如一座巍峨巨峰,顷刻间矗立在堂前。

皇帝正坐在书桌后面看奏折,贺澜风尘仆仆、面色不虞地闯进来,连行礼也省了,就那样抬着下巴,上挑眉眼,蔑斜着他不说话。

“下去吧。”没看到一样,僭越的事太多了,也不在乎这一星半点的礼数。

“是。”惊秋躬身退出书房,又仔细将门关好。他知道,昨夜之事定然瞒不了这位,今日前来,定是兴师问罪的。不知陛下要如何应对,是不是又要……闭上眼,强行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公公来得正好,你瞧这奏折上写的,我怎么读不懂呢?”谢欢鸾起身,手里捏着本弹劾贺澜收受贿赂、草菅人命,侵占漳州受灾难民银钱等数十项罪名,每一条都令人发指。

贺澜垂眸看了几行,声音携了几分讥讽,反问道:“陛下以为呢?”

“公公是父皇钦点的秉笔大臣,又是他老人家亲自任命的十二监总提督,若不忠心为国、一片赤诚,怎能官居如此高位?”奏折被随意扔回桌上,谢欢鸾上前一步,主动伸展臂膀,抱住面前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青面阎王一般的太监。

“更何况,公公救我于水火,我怎会因旁人三言两语就轻信了?”

“哼,巧舌如簧。”贺澜伸手把紧靠在胸膛的人扒拉开,脸色并未有因他的假意恭维顺从而变好,反而从内心升起更多的焦躁、烦闷。

“听说昨夜宫里死了个小太监?”贺澜声音沉郁生硬,毒蛇似的目光在谢欢鸾脸上巡视,仿佛要剖开他的假面,探究真心。

内侍本应居住在宫里,但贺澜已身居要职,早就被先帝赐了宅院,迁居宫外,无事也不需进宫。

人可以几天不入后宫,但眼线势必少不了。

于是当贺澜听到昨夜皇帝身边一个在外院服侍的太监,意外死于御花园的人工湖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谢欢鸾动的手。

但谢欢鸾会杀人?几乎立刻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他了解皇帝,两次看见自己杀人都要大病一场,眼底的恐惧和身体的反应不似假装。故而还有一种可能,谢欢鸾在宫中有了同党。

这样的认知让贺澜怒火中烧,他可以容忍宠物有反咬一口的心思,但不能接受这个宠儿在他不知晓的情况下,偷偷积攒势力,妄图摆脱他。

没想到消息走漏得这样快,谢欢鸾一怔,忙低下头,尽量稳住心神,让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慌乱,恭敬地答道:“是,我也是早上才知道。司礼监来报,昨夜月黑风高,御花园的人工湖地方偏僻隐蔽,应当只是个意外。”

贺澜心中更加不悦,撇了下唇角,带了一丝不屑。

“陛下以为呢?”锐利的目光似一柄利剑,肆无忌惮地在皇帝身上切割。

谢欢鸾被这样强大的气场和压力审视,强忍着内心对这个人本能的惶恐与惧怕,紧咬着不受控开始发颤的牙关,硬生生地顶住了。

“公公和我都是从式微落魄慢慢爬上来的,宫里一年要殁多少人,太监、宫女,又或是不受宠的公主皇子,又有谁会在意?”

贺澜深深地望着皇帝,久久未有应答。

他知道谢欢鸾在装腔作势,且没有说实话,他本该狠狠撕下这个人的假面,并羞辱一番。但他到底忍住了,没有拆穿皇帝的粗劣伪装。

毕竟,自以为是的运筹帷幄,和最后土崩瓦解溃不成军时的强烈对比,才更令人血脉喷张、兴趣盎然。

隐在宽袍底下的手已被冷汗浸湿,长久的静寂,谢欢鸾心中愈加不安,他深知自己的软弱怯懦,可天意弄人,既坐上了这帝位,定然是要放手一搏。

“陛下所言甚是。”欣赏够了皇帝的惴惴,贺澜将一身的威仪卸下,笑得明媚,连先前被他刻意压低的嗓音也清亮了几分。

不过是个下人,手脚粗笨,杀了就杀了。贺澜的责难从不是为死去的人讨公道,他只是咽不下自己圈养的小犬不受控制这口气。

浓厚的沉香气息笼住谢欢鸾,贺澜弯腰将人抱起,粗粝温厚的大手替皇帝把垂落在耳畔的发丝掖好,三两步走到书桌旁,端端正正地坐在独属于帝王的宝座。

“陛下方才说那奏折通篇胡言乱语、搬弄是非,臣虽不在意名声,但长此以往,恐有失皇家颜面,不如对他小惩大诫,以儆效尤?”

事情算是这样揭过了,谢欢鸾觉得,贺澜应当看穿了他的拙劣说辞,但不知为何,却选择了隐而不发。

“公公帮我写吧!”谢欢鸾歪头一笑,倚在他肩头,似在谈论天气一般,轻松随意。

二人离得极近,呼吸交织在一处。

“哦?”贺澜眯眼,在案上胡乱翻了翻,捡起写朱批的斑竹管玉笋笔,在干涸许久的朱墨砚台里蹭了两下,皱了皱眉,低头热息萦绕在谢欢鸾耳畔。

“陛下这笔干墨尽的,叫臣如何写批示?”

未等皇帝回答,原本揽在腰间的手,游移往下,正覆在危险又敏感的地方。谢欢鸾呼吸一紧,本能地就要推开。

“别动,陛下帮臣把这笔润开,可好?”

谢欢鸾虽存了要满足贺澜心意当一个逆来顺受的傀儡,可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

一想到自己已贵为天子,却要在没了根的阉人身下承欢,打心底地觉得恶心。

更何况这阉人手段狠厉,心性扭曲,总喜欢用非常人的手段折辱他。

愣神间,翠绿的笔管挑开身侧的系带,绣着蓄势待发金龙纹的鹅黄外套顺着肩头滑落,剩下天蚕丝的烟青色里衣,泛着绯红的肌肤隐在里头,影影绰绰,似是幻了人型的精怪,总在不经意间引诱、招惹世人。

斑竹管玉笋笔,由上好的翡翠雕刻而成,因其拟形竹节,通身着有墨点,笔头用胎羊毛一根根束进管内,倒挂时似有笋尖破土而出。

谢欢鸾得此佳物,甚是欢喜,亲自取名,唤作“斑竹管玉笋笔”,挂在书桌的案上,用来蘸朱砂墨,批示奏折。翠色微凉的笔管衬上艳红鲜亮的朱砂,看得人赏心悦目。

而此刻这根皇帝最爱的御笔,正被个阉人捏在手里,顺着他的下颌轻柔滑下,流连挑逗在他胸前的粉色乳粒。

冰凉的触感加上胸前似有若无的痒意,让谢欢鸾浑身寒毛直竖,层层叠叠,长长消消,最后汇聚成了一座难以逾越的欲望之壑。

腿间的勃起鼓鼓囊囊,分外惹眼。贺澜向下瞄了眼,故意吐着气咬在皇帝耳边,调笑道:“陛下面皮怎的愈发薄了?倒像个不禁逗的小娘子。”

孟浪轻浮,好似他二人正身处青楼某间厢房,浓情蜜意地互相抚慰,准备交媾。

阳光透过如蝉翼的窗,桃花影斑驳投在案前,恬静美好。

光明触手可及,谢欢鸾却被阴湿幽暗紧束在怀中,与蛇鼠共舞,沉沦深渊。

柔软的笔尖滑进吐露涎水的肉具顶端,因为常常会被贯穿,原本细小的孔洞,如今变得约有小指粗细,正与那人手里的笔管相匹配。

“公、公公饶了我吧!”求饶换不来宽宥,只能得到更多的羞辱。谢欢鸾闭上眼,攀在贺澜身上寻求慰藉,无异于饮鸩止渴。

“不、求求你,公公,好痛……”御笔还在深入,那股深入骨髓的尖锐刺痛,不论多少次,也无法从容面对。

谢欢鸾察觉了贺澜的意图,抓住他的领口,哆嗦地吻上去,泛红的眼角迷蒙又无助,支离破碎如一块被弃在泥潭之中的璞玉,任谁见了都忍不住想要护在手心仔细宠爱。

情欲点燃的唇珠细腻温软,贺澜想起自己偶然得到的一条羊绒薄毯,像一阵春风拂面,宁静和煦。

“可怜见儿的,倒像是臣欺负了陛下。”轻笑一声,果然那笔没再往里,只是打着转儿,吸饱了花茎里的蜜液,才依依不舍地抽离。

“笔锋倒是润开了,只是……”贺澜拿起笔在眼前端详,那笔身还牵连着从皇帝身体拉出的银丝,白如雪的羊毫笔头垂在一边,无声地提醒谢欢鸾,这里头浸润的,全是从他那孽根里淌出的淫液。

按下反胃的干呕,他主动将肉根送到贺澜手中,像是引颈受戮的兽,撕开了脆弱的身体,给予全部的信任和依赖。

窝在贺澜腿上,低垂眼眸,忸怩地绯红了脸颊,小声嘤咛,“公公,公公疼疼我……”

皇帝的行为极大地讨好了贺澜,双手奉上脆弱,随他忽快忽慢的动作在欲海里沉浮,让贺澜扭曲的掌控欲达到了极致。

此生最大的憾事,便是这残破身躯。纵使权侵朝野,翻云覆雨,金钱珠宝、权力高位,统统炙手可得,也难以再恢复完璧之身。

细碎的呻吟从谢欢鸾口中流露,不可自拔地在一个阉人为他营造的情欲里迷失,后穴何时被掰开都不知道,直到那根细长冰凉的笔管猛地刺入,才扭着脖颈,闷哼一声,泪珠滚落。

“呃啊,想、想要……”学着贺澜的手段,谢欢鸾也喘着热息贴上他的耳骨,伸出湿软的舌头,细细描绘,讨好的意味尽显。

手上动作一重,立马换来更大声的淫叫。

贺澜面无表情地压下心头的震颤,动作渐快,像在惩罚皇帝的自作主张。

他历来希望一切都在他操持下行进,万事万物都不可逃出他手心。

却唯独害怕面对陌生情愫涌上心头时,那难以自持的失措和惘然。

谢欢鸾里衣大敞着,身体笼了层薄汗,后穴夹着笔管,随那东西的抽弄,不自禁地在贺澜手里上下顶撞,淫液顺着光滑的玉管滴落,发出令人羞愤的啧啧水声。

“啊……啊……公公,公公……”谢欢鸾第一次这样放纵自己的情欲,忘乎所以地整个人扑在贺澜怀里扭动,一声比一声更放荡,甚至还捧着那人的脸,胡乱地落下或深或浅的亲吻。

贺澜眼底愈发冷若冰霜,与身上发情的猫儿截然相反,周身的肃杀之气,若可化作实体,恐怕要将整个宣政殿夷为平地。

他猛地站起身,粗暴地扯起怀里的人压在散乱着奏折的书桌,从笔架上又胡乱抄起三根竹制的御笔,一点缓冲也不给地统统插进那贪吃的嘴里。

“啊!痛!”硬捅进去的疼痛让谢欢鸾仰头痛呼,刚要挣动,又被带着薄茧的手捏着后颈的软肉狠狠压在案上,动弹不得。

“陛下今日倒是主动。”居高临下地睥睨,贺澜才从慌乱中获取一丝平静,四根御笔在皇帝身体里进出,将那肉洞撑得一点褶皱也无,贺澜低头看去,谢欢鸾的双腿抖得像狂风里的孤木,轻易就可折断。

“公公、公公,我、我想、想射……”谢欢鸾从不曾在没有触碰的情况下泄身,射精的欲望折磨着他的神志,却不得要领,难受地带上了哭腔,张口呼吸时竟还有银丝从中垂落。

贺澜笑靥如同鬼魅,一手抄起那块朱砂砚,一手握着笔管前后左右地捣弄。

“乖,陛下,臣还未见过您用这后穴射过。”硬物无意间戳到一处,谢欢鸾声儿都变了,额角的青筋直冒,贺澜了然于心,便专往那一处捅。

眼泪涎水随动作散落,滴在散乱的奏折上,洇开成一片不明所以的水渍。

“啊!啊!不!不要了!啊啊啊啊……”眼前白光闪烁,一瞬间似乎连灵魂都被抽离出了体外,谢欢鸾被压在案上,弓着身子,大张着腿,被贺澜用几支毛笔肏弄到高潮,尖叫着射出精水。

贺澜勾唇,手中的砚台稳稳地将皇帝射出的白浊悉数接下,而后,从滴答流着淫液的后穴里抽出那支斑竹管玉笋,按在里面慢慢研磨、转动。

望着蜷缩在一旁仍沉浸在未褪却的情潮里的谢欢鸾,贺澜心情大好,甚至还贴心地俯身捡起地上散落的外衣,披盖在他身上。

“陛下,切勿着凉。”声音沉稳平缓,一扫先前的气郁烦闷。

“臣替您批折子,您在此小憩片刻。”将人安置在书房侧间的简易寝室,贺澜回身到一片狼藉的案前。

那根朱批玉笔湿透,带着浓厚的腥臊气息。贺澜也不嫌,只握在手里,蘸满了皇帝精水和成的朱砂墨,落在那本弹劾自己的奏折上。

“朕览卿之奏疏,所言子虚乌有,扰乱朝纲。念卿之旧劳,罚俸一年,贬至南疆戍边,望卿反省改过,以此为鉴,钦此!”

笔触苍劲有力,游云惊龙。寥寥数言,便颠倒黑白、党同伐异。

直到贺澜离开,谢欢鸾才拖着疲乏的身体走回书桌。目光在那些染着淫乱体液的奏折和令人作呕的朱砂砚台上略过,想起方才的秽乱,突然弯腰跪在冷硬的砖面上,神经质地反手掐在自己颈间,好似要将自己缢死。

胸腔有团越烧越旺的火,五脏六腑皆被焚为尘灰,他目眦尽裂,悲愤交织。脸色苍白逐渐染上死灰,蓦地,身体剧烈颤抖,呛咳声渐起,胸腹一阵刺痛,和着泪水,竟生生地呕出一口鲜血。

“太后,陛下来了。”太后身边的凌雪姑姑,覆在她耳边轻声禀报。

谢欢鸾站在梵心苑门口的阴影里,等着传话的宫女回来。

早在他出生之前,帝后就离心,皇后自请在后宫修建佛堂,愿一生青灯相伴,为西晋祈福祝祷。

佛堂的选址又有惠妃从中作梗,建的十分偏僻。从长春宫乘步辇,要穿过整个后宫。

谢欢鸾本就不受待见,更不提能与这名义上的嫡母有过接触,每年都在阖宫家宴上远远地瞧一眼,心里也只是有个模糊的轮廓,连个清晰的样貌也无。

几日前,谢欢鸾早在惊秋的安排下,披着星辉,悄然来此拜访。可那时的太后不仅没见他,连这梵心苑的门都没给他开。

整个后宫到处都有贺澜的眼线,想和太后见一面,着实艰难。

可坐上这位置,不说为了天下百姓,就是为了他自己,早日摆脱阉人控制,能想到的办法他都愿意去尝试。

今次又趁着残月晦暗,二人换了夜行衣,从长春宫的偏门偷偷溜走,再次立在了太后的居所前。

太后衣衫淡雅端庄,正跪在菖蒲上诵经,周身气度与皇家截然不同,约莫是常年吃斋念佛,身上的恬然,已经是超脱世俗、勘破一切了。

“罢了,哀家命中也许有此一劫,叫他进来吧。”叹了口气,将那长长的珠串卷起缠绕在手里,在凌雪的搀扶下起身,走进佛堂外间狭小的会客室。

“是。”凌雪回身出去,叫等在外头多时的皇帝进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深夜叨扰,还望母后见谅。”谢欢鸾大喜,一进门立刻跪下请安,恭恭敬敬的,好似坐在上头的真的是他生母。

“起来吧。”太后声音清冷,“上回哀家歇下了,并非故意不见你。”

满屋的檀香沁人,仿佛多待一阵,身心从内到外都能被荡涤干净。

谢欢鸾不在意,起身到太后身旁,朝一旁立着的几个下人摆摆手。

“下去吧,朕与母亲说说话。”

“是。”

屋内只剩二人,气氛骤变。

“皇帝来此,所为何事?”太后目光如炬,略有些浑浊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是简单的发问,字字句句却像敲打在魂魄上。

谢欢鸾再次起身,跪在太后面前,双手扶在她膝头,仰面一双圆眼紧盯面前的人,似乎是他狠狠捏在手心的救命稻草。

“母后,西晋苦奸邪当道久矣,若再任由此佞臣胡作非为祸乱朝纲,恐国之不国啊!朕欲除之,可朕根基尚浅,难以与之抗衡,还望母后能助儿子一臂之力。”

手中念珠轻转,冷笑一声,道:“奸邪当道久矣?哼,哀家瞧着你们父子倒是乐在其中!”

“母亲!您冤枉儿子了!”他双膝往后退了两步,重重地给高座上的老妪磕了个响头,而后才直起身,眼眶通红,一张嘴,声音抖得不像话。

“儿臣知道,自己并不是个中用的。皇兄们的事,儿臣虽心痛也无计可施。可那阉人正是拿准了儿臣这样软弱无能的性子,才将儿臣推到这位子……您知道么,落在他手里,儿臣、儿臣……”

话说不下去,谢欢鸾伏在太后脚边痛苦喘息。半晌,带着檀香的手,颤抖地抚在他发顶,轻柔地像是个错觉。

满脸的泪水、苦涩的神情,到底让太后心软,她哀叹一声,怜悯道:“起来吧,哀家知道,不怪你。”

“不怪你,所有的一切,皆因你父皇而起。如今他驾鹤西行、撒手人寰,留下这样一个烂摊子叫你收拾,着实是,苦了你……”

太后出身戚家,西晋朝谁人不知,戚家世代忠良,辅佐帝王守护江山。

到她这一代,祖父为正一品帝王师,父亲为内阁大学士,弟弟是京城总都督。而她,戚凤心,这样昭然若揭的名字,似是从出生那一刻起,便注定要走一条万人之上的路。

可自古帝王多猜忌,戚家权势太过显赫,自然会招来忌妒与陷害。先帝听信谗言,要对戚家下手,若不是她提前得了消息,书信一封,让父亲告病辞官、弟弟自请离京,又修佛堂,将皇后实权拱手相让,恐怕不久之后,等来的就是戚家倾覆的消息。

更可恨的是那阉人贺澜,不知是学了什么媚上祸主的邪术,竟能将皇帝哄得日渐荒淫、不问朝政,那奸邪投其所好,又寻了许多会歪门邪道的术士,引得皇帝从此一心想要炼丹求仙,妄图长生不老。

先帝在册的儿子有十三人,活到成年的,也有九人。

而他有意立惠妃之子六皇子为太子,而非皇后所出的三皇子。但自古储君之位非嫡子不可,朝堂上反对声浪高涨,先帝不悦,此事愈加迟迟不决。

加之贺澜屡次进言称皇帝龙体康健,立储之事不必操之过急,使得皇子间的争斗愈演愈烈,互相残害。

而突有一日,皇帝服了妖道所炼仙丹,未出三日便爆体而亡,更是激化了皇子们之间对帝位的争夺。

帝位空缺,本在暗中较量的皇子,也不再躲闪。短短月余,便死的死,残的残。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贺澜将剩下的伤残皇子囚禁、流放,亲手将他挑选的十三皇子谢欢鸾送上高位,才止息了这场斗争。

可这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谢欢鸾性子软,无意皇位,更没有人脉根基,自他上位,明眼人都知道,他这个牵线傀儡身后,操控者正是贺澜。

无人生还的夺嫡之争,贺澜竟成了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阉人把持朝纲,阉党横行专权。忠臣被错杀流放,帝王被圈进孤岛。

在这样的困境中,想要除掉贺澜和站在他身后的一众党羽,正如要剜去深扎进皮肉里的蛆虫,谈何容易?

“母后,戚家世代为西晋立下汗马功劳,儿臣不敢奢望戚家襄助,只愿能在关键时刻给予儿臣一些指引和支持。”

“此路荆棘遍布,儿臣早已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只求母后,在儿臣身死之后,能替西晋,替天下百姓,重新挑选一位明君!”

这话说得极重,太后再坐不住,哗地一声,手中的佛珠被扯断,崩裂开来,散落一地。

宫女生的皇子,未读过几年书,却有如此心性。叫她想起折在夺嫡争斗里的皇儿,胸中哀恸被勾起,跟着皇帝一同垂下泪来。

三皇子谢泓逸,皇后嫡出的皇子。从小按储君培养,读书骑射,治国用贤,样样功夫不落下。却卷入手足相杀、兄弟反目的阴谋中,被权势蒙蔽双眼,最终惨死他乡,为他人做嫁衣了。

“罢了,你既开口,又晓以大义,哀家哪还有拒绝的道理?”她抹掉脸颊的泪,走到佛像前,点燃一炷香,虔诚一拜,将那香插进香炉,再回身时,似有熊熊烈火,重新燃起。

“如此,母后便是答应了?!”

说动了!谢欢鸾大喜,起身又想跪谢,却被太后扶住臂弯,阻止了。

“别高兴的太早,哀家远离是非许久,且年事已高,只能暗中替你寻些没被阉人侵蚀之良臣,至于其他,还需你自己经营。”

“至于戚氏……”她话音一顿,露出个慈爱的笑容,“就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吧。”

“儿臣替天下百姓、替西晋,谢过母后!”

“母后大恩大德,儿臣没齿难忘!”

这次的跪拜太后没再阻拦,她周身贵气环绕,端的是西晋皇太后的凤仪,和戚家世代为国为民的悲悯。

“好了,不早了,先回去吧。”

“凌雪。”

太后没再继续,招呼皇帝起身,又向外唤了声,下了逐客令。

“谢母后,儿臣就不过多叨扰,您早些歇息吧!”

惊秋虚扶着谢欢鸾的手臂,替他整理好玄色夜行衣,又匆匆消失在黑夜中。

凌雪陪太后站在梵心苑门口久久凝望,直到除了微弱月光投下的无力阴影也消失殆尽,才缓着步伐走回佛堂。

“娘娘,您这么做,值得么?”凌雪小声问,她陪在太后身边几十年,从戚府的小姐,到太子妃,到皇后,再到太后,这一路走来的种种,她都看在眼里,疼在心中。

这样风烛残年,还要为个不知能否完成的虚妄之言,重新操持,实属不值得。

“值得不值得,权当是为了泓儿,完成他没能完成的帝王梦吧!”回屋时,断线的佛珠已经被打扫干净,新的珠串搁在镶金边的玉盘里,等待主人使用。

太后重又走回佛像前,抽出新的檀香,点燃后插进香炉。

“泓儿,娘为你完成夙愿,你好好的去投胎,下辈子,莫再投进帝王家了。”三皇子的死,成了太后心中永远的伤。

而今日也注定是个不眠夜。

惊秋和谢欢鸾一路无言,步履生风。路过御花园的人工湖时,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阵不寻常之音。

“谁?!”

警觉的惊秋立刻停下脚步,示意皇帝到假山石旁隐蔽,他自己则从袖袋里抽出防身的匕首,皱着眉往后找寻。

果不其然,从一棵足有一米多宽的梧桐树后面,揪出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

“葛甲!怎么是你?”昏暗的月光在人脸上搁下块阴影,借着湖水反光,惊秋看清了那人面孔。

是长春宫的洒扫,平时都在静心殿外伺候,基本不会被调去其他地方。

更何况,如今已是快三更的夜心,他不在直房里睡觉,跑到御花园来作甚?

答案不言而喻。惊秋将人拉扯到皇帝面前,一脚踢在他膝弯,使了狠劲儿把人按在地上。

“说吧,什么时候跟着的?”

谢欢鸾原本雀跃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一晚上被他抛到九霄云外的身影,赫然在眼前浮现,带着那惯常的邪笑,似乎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力。

“朕自觉待你们不薄,为何要帮一个阉人做事?”

“或是你有何把柄被他握着,朕可以帮你。”

谢欢鸾知道,没有人无缘无故会想要做恶人,定是有说不出的苦衷。

叫葛甲的太监哆哆嗦嗦被压在地上,连句话也说不齐全,只重复着“冤枉”、“没有”等字眼。

“你没有?你没有这大半夜不在直房睡觉,跑到这御花园湖边作甚?别说你是在赏月色?”惊秋不似皇帝心细,他只想把人护好,其余的皆不入他眼。

当年他病重濒死,是沈贵人救了他。沈贵人福薄,临终前托孤于他,他发过誓的,这辈子,纵使火海刀山,亦无所顾忌。

“你都听到了些什么?朕宫里还有哪些是你们的同党?”迫不及待地想问些什么,但他也明白,贺澜势力深埋皇宫,岂是三言两语就能理得清的。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奴才只是、只是睡糊涂了,出来上茅房时走错了路……”

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惊秋不想和他过多纠缠,若在外面逗留时间太久,恐生更多变数。

“陛下,别跟他废话,好好的人不做,非要给那奸邪做走狗。莫怪奴才心狠,此人若留定成大患,不如……”

“朕知道,可……”

事到如今的确是别无他法,但谢欢鸾不管如何装腔,骨子里仍旧是个柔弱性子,杀人之事,他狠不下心。

犹豫的空档,葛甲眼中凶光毕现,趁惊秋与皇帝交谈,暴起把人掀翻,抽出利刃就要行刺。

“陛下小心!”惊秋大骇,顾不了太多,用力推开谢欢鸾,与那亡命徒搏斗。

没用的仁慈只会害了自己,谢欢鸾后知后觉地懊恼,若不是惊秋身手迅猛,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成了亡魂。

四下张望,捡起一块巨石,皇帝看准时机,用力打在那太监身后,他身形一颤,惊秋得了空,一脚把他手里的匕首踢落,锋利的匕首抵在颈间,制服了葛甲。

“哼,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葛甲也不再装可怜,知道自己已是末路,冷哼一声。

“惊秋,处理掉。”声音如这残月浅薄,谢欢鸾扔下石头,也不愿再去想别人是否有什么苦衷和不得已。

对敌人的怜悯,就是对自己最大的威胁。

皇帝背过身,惊秋低声称是,而后血溅数尺,又听得“咕咚”一声,一条人命就这样悄然抹除。

“司礼监掌印太监柳植,从前是贺澜提拔,但二人早有龃龉,陛下或许可将其收入麾下。”惊秋把手里的匕首一并扔进人工湖,跪在谢欢鸾脚边低声道。

“此人贪财爱权,又手段狠毒,他一直记恨贺澜打压自己。虽不堪重用,但给贺澜添个堵,让他们狗咬狗,也能分散他的注意力,陛下也好得空谋划下一步。”

“回去吧。”竟不知惊秋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默默调查了这么多。

那是否,他也在自己未曾察觉的地方,偷偷地发展着自己的势力,只待时机成熟,也像今日一般,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

谢欢鸾眼皮一跳,被自己的想法吓到,直起身呼吸两口,权当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惊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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