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人听到正君要送走自己私藏的好酒,瞪直了眼,急道:“小君,这可万万使不得——”
李鸿望着前方二人你一言我一句地拌嘴,虽说觉得有趣,心里却隐隐生出一丝向往和欣羡,可不知,他来日也否寻到这么一个人,与他朝夕相对,举案齐眉。想着时,他不由望了望里头,沈敬亭发现时,道:“珺儿如今身份不同往日,不方便出来送世子一程,望世子海涵。”
圣上已经将徐璎珞指给了太子,不日前就派了宫里的姑姑前来指导礼仪规矩,不说要遵守男女大防,徐璎珞毕竟是未来的太子妃,他二人断不可像过去那样子了。
眼看时辰到了,李鸿收敛心思,便朝二人拜了拜,道:“时辰不晚了,鸿儿就告辞了。”
世子方转身踏出两步,后头突然听到一声叫唤:“鸿儿哥哥!”
他一回头,就瞧见徐宝璋跑到跟前来。圜圜拿出了一个荷包,说:“这是珺儿姐姐要我给您的。姐姐还说,请世子一路顺风,多多保重。”
李鸿俯身将那荷包拿在手里,看到上头的绣花——旁边绣了个大红牡丹,另一边却游着两只锦鲤,当真是稀奇古怪,一看便知是出自那古灵精怪的丫头。李鸿却觉眼眶微热,他将荷包妥帖地收好,对圜圜道:“劳烦圜圜帮鸿儿哥哥告诉姐姐……也要多多珍重。”
“嗯!”徐宝璋答应之后,就跑回了父亲那里。徐二爷把孩子捞了起来,徐宝璋咯咯笑着,抱住二爹爹的脖子死活不肯撒手。沈敬亭无奈地看了眼这对父子,再冲世子作揖道:“世子,一路顺风,后会有期。”
齐王世子攥着荷包,骑上骏马,带着几箱厚礼,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出了京城。
踏出城门之时,李鸿好似察觉到什么,回头一觑。视线越过茫茫人海,他抬眼看着那宏伟的城门上头,除了守城的卫兵之外,他还见到了一个不同的人影。那人头戴玉冠,身着玄袍,袖子上的螭龙在刺眼的日头下栩栩飞扬。
李鸿还未来得及瞧清那个人生得什么模样,那人便转过身,一队御林军跟在他身后离开。
“世子。”小厮唤了一声。李鸿收回目光,拉着缰绳掉转马头:“走罢。”
云穰远在千里,不知这一走,此生,还会不会再来到这座繁华的京城。
后来的徐府,日子过得也算平静和美。徐宝璋昨日在大房这头练武,今天就去找二爹爹练字画画儿,明日便去寻三爷带他出门耍乐,沈敬亭也仍是老样子,白日操心着府外杂事,夜里回家对着府内三位爷,好在他兄弟三人相处算是和睦,只偶尔多在一头待两日,另两房面上并不如何,折腾起来却比平日多些花样。到了这种时候,院君就索性在自个儿小院里,抱着圜圜过上几天,内宅也就安稳许多。
一转眼,就到了徐璎珞出嫁之日。
虽是侧妃,可都是按照明媒正娶的规格,加之是太子的第一位有份位的妃子,迎娶的又是徐家女,仪仗自然不容小觑。
吉时,徐府正堂,徐氏家长坐于两边,上座的乃是镇平侯和徐氏正君。
沈敬亭为了这一天没少操烦过,近阵子不知为何,老觉胸闷气短,胃口也不如以前,昨日大半夜,就起身吐了一回。
“怎么?”徐长风察觉他气色不足,低声问道。
沈敬亭摇头,道:“想是……太紧张了。”徐长风不禁一笑,难得喜事,他脸上笑容便也比往日来得多。
镇平侯伸手捏了捏正君的掌心:“有我在。”
沈敬亭心中熨帖,望着他温婉微笑。
此时,司仪祝唱,跟着就见到宫人分作两列,远远瞧见一个盛装红衣的少女款款走来。她身上的大红喜服绣着祥云,顶上头冠有三只金凤,衔着东珠,缀着珊瑚,少女脸上妆容精致,额心点着梅花,雍容娴雅,华贵端方。
她走过来,朝两个父亲敬礼下拜,朱唇微启:“女儿不孝,将来不能侍奉父亲左右,在此跪谢父亲养育之恩。”
此为俗制,父母当受出嫁女这一拜,她叩头三下,就代表恩缘已还。之后,宫人将她扶起,徐长风望着女儿,道:“成亲后,当相夫教子,不可再任性妄为。”
“璎珞省得。”徐璎珞看向院君,道:“也请院君代璎珞照看父亲,璎珞在此谢过。”
沈敬亭忙要起身,将人再次扶起,未想眼前却晕眩了一下。不说徐长风,另外两位爷都站了起来。
“无妨。”这紧要关头,可不得出错。沈敬亭强忍住反胃的冲动,命人取来锦盒,里头都是娘家打给新妇的金饰吉物。宫人收下贺礼,这时司仪又唱了声:“迎亲队伍到。”
徐璎珞再看了父亲二人一眼,宫人便来将凤冠前的珠帘放下。
爆竹声响,热热闹闹。
徐璎珞踩出门槛,就见一只手伸来。那一只手骨节分明,白皙如玉,指节间长着薄茧,看起来比她的宽大不少。此人,就是她的夫君,当朝太子李湛,也是将来的天子。
她缓缓将手,放在那个掌心里。
迎亲的队伍远远而去,沈敬亭又强撑身子,招呼徐家宗族长辈。熬了半日,实觉吃力,只好向长辈告罪,下去暂歇。
徐栖鹤已经传大夫过来,镇平侯和尚书老爷也正从宫中观礼回来,听到妻子不适,就赶到小院来。
沈敬亭坐在椅上,伸出手腕让大夫把脉,嘴里念着这三位爷:“不过是小病罢了,歇一歇就能大好。”
徐栖鹤也不理他,只问大夫道:“如何?可出了什么毛病没有?”
谁知,那大夫却站起来,满脸喜意地朝三个爷拱手道:“恭喜三位老爷,院君这个乃是喜脉,贵府今日可真是双喜临门了啊。”
话音一落,就闻见“噗”地一声。尚书大人虎躯一震,放下了杯子。镇平侯也蓦地瞧了过来,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院君平坦的肚子上。徐三爷倒是愣住了,久久不动,温和笑意还停留在脸上。
沈敬亭只觉头皮抽了一抽,清咳一声,道:“大夫,这……想必是误诊了罢?”
未想这大夫还有些脾气,跺跺脚说:“老夫从医四十载,这是不是喜脉,怎会看岔!”
沈敬亭忽觉眼前又一花,按住额头的时候,三个老爷都动作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躺下来!”徐燕卿急忙过来,跟捧着个宝贝也似,扶着人之前还擦了擦两手。徐栖鹤脑子转得极快,已经叫下人把熏香撤下,屋子里有什么不安妥的东西都拿出去。徐长风便去询问大夫细节,让他开几幅安胎药,跟着便派人去宫里,请院判来一趟。
三个人火急火燎,赵太医被急急请来,还当是什么出人命的大事,坐下来把了脉之后,捋了捋须,意味深长地看了院君一眼。
沈敬亭有些难为情,难不成,又是……食滞?
却看赵院判长笑几声:“真妙,真妙。”
“别妙妙妙的,到底怎么样?”徐燕卿摆手催道。
赵太医道:“大人稍安毋躁,结合各种征象,再探脉搏,院君脉象往来流利,确实是喜脉。”还不等他们高兴,太医却说了句:“不过——”
徐栖鹤忙问:“不过什么?”
太医却是一笑,拱手道:“此脉为两冲,二者皆应指如滑,院君这一回,想是能一举得两。”他捋捋须,笑道:“如此来看,应当是三喜临门了。”
屋子里顿时一片喜气洋洋,沈敬亭怔怔坐了半晌,蓦地眼前又一晕,扭头吐得头眼昏花。
远远地,一个孩子拿着书,坐在窗台下,吟道: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