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3-17,星期三,五千字)
田丰听得朱铉竟也如此说,不由得急道:“此言差矣!袁绍之所以不敢迎接圣驾,乃是存了自立之心,实则与董卓、李傕等人一样,妄图威逼皇上。不知你想过没有,自董卓之乱后,天下纷争不断,黎民百姓盼安定希望早日解除动荡,而这都要寄望于皇权重立,天下号令如一。”
火红的蜜烛照耀之下,田丰的面庞显得异常清晰,说到激动处竟是面红颈赤不能自已。
田丰所言,朱铉深有感触。当日在洛阳城外,朱铉与朱雋、孙坚一席长谈,不也是感叹天下之事乱起庙堂吗?但田丰方才问自己是否有意争夺天下,现在又说要重新树立皇权威严,岂不是自相矛盾?
朱铉心下疑云重重,甚是不解的问道:“依先生的意思,是要我做擎天保驾的社稷功臣,而不能妄自窥测天下神器?”
“那不是我的意思,而是荀彧的意思。”田丰摇头说道,把朱铉搞得更糊涂了。
见朱铉陷入迷雾之中,田丰阚然一笑,道:“荀彧所言不无道理,但试想谁人又愿打下江山送与他人?所以,对皇权只可利用不可崇信!”
这又是什么意思?朱铉听得脑子大了三圈不止,依旧是个稀里糊涂加云山雾罩,是自己愚钝还是田丰故意隐瞒不肯直言相告?
“我说先生,您就竹筒倒豆子,一次倒个干净可好?求您了,快快剖析明白,省得我绞尽脑汁也想不透。”
田丰见朱铉火急火燎的样子,不由得暗笑。其实朱铉心里还憋着话没讲出来呢!你这伤病到底还要不要紧?看似是全好利索了,如此有耐性,慢条斯理的真能撑得住。
“将军,何必如此心急火燎呢?我讲话一贯如此之慢,请见谅!”田丰反倒先劝朱铉耐住性子,把个朱铉说得无言以对,索性平静下心情来听田丰慢慢讲。
“百姓盼望安定,盼望有人出来号令天下。但各地诸侯纷争不断,谁也不听谁的,只顾招兵买马,向百姓横征暴敛,夺其丈夫、儿子、父亲入伍,从此生死不明,这就使人开始怀念汉室,此即民心。顺民心者,方可夺得天下!”
朱铉静静的坐在那里,听到此处立即点头赞道:“好!说得太好了!”说罢,也不追问田丰,只等他自己往下说。
此公讲话不同于刘晔那般滔滔不绝妙语连珠,也不似陈平谈笑风生舌灿莲花,只是个有条不紊娓娓道来,倒真像足个教书先生,只要有耐性就一定能听得明白。
“董卓、李傕等人之所以不能借献帝名义慑服天下,乃是他们施行暴政所致。试想,若董卓初入京城时能对上假意敬奉皇权,对下恩泽广布惠及黎民,天下何以不归心,各地诸侯又岂能并起?”
听到这儿,朱铉终于有点明白了,田丰的意思是要以扶保汉室的名义,行自己的仁政,效法春秋战国时期争霸的方略,用天子名义号令寰宇。
黎民百姓若能吃饱穿暖,才不会关心是否架空了皇权。对他们来说,谁当皇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能否享受太平。至于汉室,不过是百姓们对动荡之前的一种怀念,也是对后世重归安康的一丝希望而已。若自己能以汉天子的名义号令诸侯,并将百姓意愿付诸达成,即使改朝换代也会得万民拥戴,只是现在还需以社稷忠臣、国之柱石的面目出现。
“先生是要我以天子名义征讨四方,并对治下子民多行仁政,给他们以希望,使天下归心群雄镇服。待大势已定,再依据情势废黜自立?”
如果真如朱铉所言,此举可谓乱世奇策,使人振聋发聩,一下为朱铉指明了今后争霸天下的大政方略。
刘晔精于研究战局演化,陈平虽是能从全局角度阐明战略,但象田丰这般纵论国策高瞻远瞩,朱铉是生平第一次聆教。
不错,战术、战略皆要依从于国策。国策不明,则万般战略、战术便成无矢之箭,无源之水,如同重重迷雾中的万马千军,面前虽是坦荡平途亦不敢跃马驰骋,亦或沟壑纵横却茫然不知误入险境。灯塔明亮驱散迷雾,朱铉的心也随之豁然开敞,情绪不由得兴奋至极,面庞上透出朝霞之气。
田丰还是显得极平静,仅淡淡一笑便继续说道:“废黜岂可轻易为之?不妨仿效尧舜,行禅让之礼!”
这倒也是,做臣子的擅自废立天子会被视为大逆不道,搞不好还会授人以口实,刚刚承平的局势有可能再度混乱,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按照田丰之策,早日迎接圣驾以号令四方。
想到这里,朱铉仍是极兴奋的言道:“先生高见,我一定依照先生的计策办。待我回到会稽后,立即遣人去迎请圣驾。”
“这个····恐怕到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田丰的话,不啻当头浇了正热情四溢的朱铉一盆冰凉冰凉的水,炎炎夏日中跌入万丈寒渊,冷暖倏忽转变,让人一时不能适应。
“田先生,你这又是何意?”朱铉迷茫的问道,心中盛满了疑惑。
田丰瞧着朱铉又惊又疑的神情,只是含蓄的微微一笑,道:“荀彧现今在曹操那里,他岂不是也会将此计献与曹操?曹操一代枭主,懂得利益取舍,他必会迫不及待的将献帝迎往兖州。”
“言之过早了吧?曹操那人最是侍功自傲。名义上,他口口声声尊奉天子权威,实则骨子根本难以容忍小皇帝在他面前发号施令。”
朱铉对曹操再了解不过了,以前曹操之所以那么积极的讨伐董卓营救献帝,一者为在天下人面前树立个人威信,二者也是打着精明的算盘,想学董卓来个护驾有功把持朝政。
但现今不同往日,曹操已在兖州创下基业,根本无需再借用此等名目,献帝对他来说反而会羁绊手脚,以曹操的不学无术,他当真看不了那么远的事。
“你说的很对,我确实不了曹操,但我了解荀彧。荀彧是何等样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平常时日能隐忍,关键时候显真章。莫看郭嘉、程昱,荀攸等人,还有死去的戏志才在曹操面前计谋百出并彩纷呈。他们不过是谋士,而荀彧才是真正的国士!这一点,曹操比谁看得都清楚,所以他每次出征都将荀彧留下镇守后方,因为他相信荀彧有独当一面的才具,能统御全局,而且对他特别的信任,有一种超乎异常的赏识。有了这种信任和赏识,荀彧就一定能说服曹操,大事上,荀彧从不会退缩。”
田丰这次倒是一气说了不少,说完后,竟是累的气喘吁吁,声咳不已。
朱铉暗思之下,情形大致如田丰所言,但总觉得有些言过其实,不由自主的问道:“先生,曹操真有这么赏识荀彧吗?我记得他以前常对人言‘天下唯与戏志才可对谋’,现在那个郭嘉,我看曹操也是视若奇才须臾不离左右,就是那荀攸也很受曹操赏识,反倒是荀彧,我几次与曹操谋面,都未能得见其人。”
朱铉这番见识,常人看来无可厚非,田丰听来却觉得滑稽,哂笑道:“将军大错忒错了!”没办法,田丰秉性便是如此刚直,甚至比沮授都有过之。只是他看透袁绍难成大事,所以才三缄其口不发一言,要不,早被袁绍杀了。
朱铉岂似袁绍之流表面宽容大度内心气量狭窄,容不得人非议,更别说象田丰这般讥讽嘲笑了。既然说我错了,只得赶紧请教。
“先生,我错在哪里?朱铉求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