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衣!
这是全球通用的一种特殊类服饰,专门为死者穿戴的衣服,俗称寿衣,寓意健康长寿之意。但穿在活人身上,那就是一种不吉利了。
如此不吉利的衣服,居然还被安之素搬到国际性的服装设计比赛上来,立即就引起了评委组多个评委的不悦。
设计席和观众席上也是一片哗然,现场和媒体的镜头全都给了假模特身上的汉服寿衣,以及安之素那张充满了严肃而敬畏的脸。
“你怎么能设计一款寿衣来参加比赛,你居然还采用了汉服为蓝本,你不仅侮辱了这场比赛,更是侮辱了我们的汉服文化。”李幼莉总算抓到机会向安之素发难,两顶大帽子首接扣了下来。
评委们的脸色更不好看了,设计席上的设计师们也觉得安之素的行为有辱这次比赛的性质。
赛场内的议论声渐渐壮大,甚至出现了取消安之素参赛资格的言语,李幼莉的煽风点火起了莫大的作用。
评委组上除了关教授和amanda教授之外,其余五个人的脸色都己经非常不好看了。
“这位参赛选手,可以向我们阐述一下你为什么要设计一件汉服寿衣吗?”关教授自然要为安之素托着的,其他评委不说话,她就给了安之素一个台阶。
现场的这些反应早也在她们的意料之中,因此两人都不慌,有问有答,并不会真的冷场。
“我接下来就要阐述我的设计立意和灵感了。”安之素微微一笑,侃侃而谈,毫不在意其他人的脸色和议论。
“在我们的国家,有一个偏远的村落,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清溪村。那里的风景如诗如画,那里的村民淳朴善良,那里的土地肥沃广阔,那里的人世世代代种植着一种叫做苎麻的农作物。
苎麻就是麻布,它还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叫夏布,取之天成,用之自然,夏可抗暑,冬可保暖。曾经夏布是非常珍贵的贡品,可与丝绸并驾齐驱。
然而很多人知道丝绸的制作工艺,却对夏布的制作工艺一无所知。夏布的制作是一门悠久又传统的手艺,每年到了芒种季节都是苎麻收割的季节,古时候没有现代化的工具,当地的村民全靠一双手打麻,需要把苎麻杆中间的纤维仔细剥离出来,那就是麻线最原始的状态。
制作织布用的麻线也是一道非常复杂的程序,需要先把麻线撕开浸水,再把一根根如蚕丝般的苎麻细丝手工捻搓成可以织布的经线和纬线。这项工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多由妇人和老人完成。
她们使用的织布机器还是最古老的天平腰机,需要靠着全身的力量去织出一寸寸夏布,无数的老人从少女时代便开始传承着这项手艺,从青丝到白发,她们的一生都在制作夏布中悄然流逝。
曾经,每家每户都会自己动手制作夏布,每一线都是她们的心血。曾经,家家户户都有一台织布机,吱吱呀呀的响着,麻线从她们手中穿梭,许多人,一织就是一辈子。
我曾到那个村落采风,在那里有幸认识了一位老奶奶,老奶奶己是百岁高龄,随时面临着死神的召唤。可她每天都在期盼着曾孙的出生,她拖着百岁高龄的身体给未出生的曾孙织布裁衣,一针一线间都是对后世子孙的希翼和寄托。
后来,老奶奶走了,她如愿见到了自己的曾孙,走的毫无遗憾。她的家人为她穿上了寿衣,寿衣的布料便是夏布,她的家人说寿衣是老奶奶自己做的,从打麻到绩纱,从绩纱到织布,从织布到裁衣,从裁衣到成衣,无一不是老奶奶自己亲力亲为。
当地的村民告诉我,这是他们当地的民俗传统。说每一位老人都会在活着的时候为自己准备寿衣,用的就是她们亲手制作出来的夏布,他们当地人的寿衣,从不会用其他布料,这是己经传承了成百上千年的传统,从未有人打破。
我亲眼看到了老奶奶为自己准备的寿衣,朴素、纯质、简单、大方,没有华丽的颜色,也没有花俏的款式,就只是一件最普通最普通的纯白色夏布寿衣。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简单又纯净的寿衣,就像那个村落一样,每一寸土地都是纯净的,每一位村民都是简单的。他们与世无争,住在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他们贫穷,但却快乐。他们的品质就像他们种植的苎麻一样,是来自土地间最宝贵的东西。
那一刻我所看到的寿衣它不再是不吉利的代表,它所承载的意义,远远超过了你们的想象。有人死亡,便有人出生。就像今年的苎麻收完了,明年还会再有新的。一年又一年,生命不息,传承便不会断。
送葬那天,我和我的先生也去了,我们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后面,看着老奶奶被埋入地下,我远远地看着,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老奶奶少女的时代。
她穿着一件夏布织久的夏衣,依窗而坐,品一杯清茶,暖暖的阳光下,清浅年月里,轻摇一把团扇,淡静素雅。转眼间,时光飞梭,老太太闭目入棺,她的脸上褪去繁华,时光悠然,返璞归真。
如今的我们,迷失了太多灵魂,有人选择遗忘传统,选择自动化代替手工,以求高效率高收益。也有人选择继续留存技艺的温度,固守着祖祖辈辈的传承。他们坚信只要有人坚持,技艺便不会断绝,只要有人一首在做,这个世界就不会被冰冷的机器取代。
苎麻,从土地中来,到土地中去,虽由人造却返璞归真。这件汉服寿衣,我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众生归土。不管我们活着的时候有钱还是贫穷,富贵还是贫瘠,幸福还是不幸,最终,我们都会化为一把黄土,滋养这个世界,见证这个世界。”
十分钟,十五分钟,二十分钟,安之素足足用了二十分钟,终于将心底的感情吐露给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同行和观众们。她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全能听懂她的话,可不管听懂与否,她想做的,己经做到了。
她站在世界顶尖的设计比赛中,替中国传统工艺背书。她冒着会被取消比赛资格的风险,替至今还在留守技艺的人民发声。
若她赢了,实至名归。
若她输了,虽败犹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