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脚底下还有算卦的呢!”
“顾骁,快来!”
顾骁走在后面,和沈澜隔着两步远的距离。
闻言他应了一声,依照惯例询问了身边的人一句,“你要不要去?”
其实旁边还有其他的同学,但他的肢体语言很明确的表达出,这句话是在问沈澜。
“我吗?”
沈澜指了指自己,看向顾晓时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但又想到自己那个天煞孤星的命格,想想还是作罢。
顾骁轻松捕捉到到他的神情变化,只看了一眼,便把目光挪开,“嗯。如果你不想去就先往山上爬,不用走很快,我们等下就去追你。”
沈澜本来就对算卦兴致缺缺,于是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在前面等你。”
沈澜是京市戏剧学院的学生,今天是他们端午放假老师组织的野营活动,目的就是接触自然,放松心情,陶冶情操,如果能提升演技那就更好不过了。
这是他们表演系老师的原话,当时同学们听了“嘻嘻哈哈”笑了一通,但实际参加的并不多,大多是男孩子,毕竟女孩子对待爬山这项运动实在忠爱不起来。
本来沈澜也不想参加,但只是顾骁来问了他一句“你要去吗”,他就跟魂丢了似的,傻颠颠的跟来了。
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除了顾骁的——那张脸。
脱离人群,才往前没走两步,就听一道苍老浑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兄弟请留步,听老头子一句劝!今天莫要上山,否则命不休矣!”
沈澜闻言转头,依着他克父克母的阎王命格,他自然而然将那老道口中即将命不休矣的倒霉蛋代入到自己身上,却实在没想到这句警告是对顾骁说的。
“你这老头是不有病!我们花钱要问卦的你不给卜,他连钱都没掏,你就上赶着给人算,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我看你是想赚钱赚疯了!”
纪明哲脾气暴,外加上从小和顾骁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交情,自然听不得有人这么咒他兄弟,更何况现在可是2024年,卜卦什么的说点吉祥话,客人听个乐就得了,钱还是照样让他赚。
“就烦你们这些神神叨叨的疯子,好好的出来玩,真晦气!”
一旁的乔思远也开始帮腔,明明刚才就是他们两个招呼大家过去卜卦的,现在也是他们骂的最凶。
由此得出,不论过去还是现在,大家喜欢听的仍然是好听的吉祥话,哪怕是胡编乱造的也无所谓。
但如果是触霉头的真话,人们也会因为自己不想听而把真的变成假的。
“算了。封建迷信不可取,大家没事还是赶紧赶路吧,不然天黑就爬不到山顶了。”
顾骁依旧维持着得体的绅士风度,哪怕被人指着鼻子说“你马上要死了”,脸色连变都没变。
沈澜依然站在原地,看着顾骁一行人朝他的方向走来,眼神落在顾骁依旧平静的面孔,突然想:这大概就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真实写照吧?
不愧是他喜欢的人。
从太阳半挂在天边,一直到太阳完全落山,一行人终于从山脚下爬到了山顶,这个山不算高,关键是前面没有遮挡,是个很好的观景点,晚上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看着霓虹灯亮起万千繁华浮现于眼前,是种无法言说的美。
不比银河壮观,但足够吸人眼目。
“呼——”
“好累啊,不过能看到这样的城市夜景,也还挺享受的。”
纪明哲的胳膊搭在顾骁肩上,整个人都累虚脱了,一想到还要搭帐篷捡柴生火,立刻像条死狗一样装可怜。
“啊,我不要搭帐篷!我要和你一个帐篷顾骁!”
乔思远听了看了纪明哲一眼,也把胳膊搭在他身上,“那我也和你们挤一挤。”
“不。我自己一个帐篷,你们两个自己想办法。”
顾骁说完就去搭自己的帐篷,将两人留在身后。
纪明哲见顾骁来真的,尽管累成屁了,也拖着残躯开始和乔思远搭帐篷,他实在不想坐在山顶上喂一夜蚊子。
“那个谁!沈澜!你去捡柴,快点,别墨迹!”
纪明哲显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累,指挥人的口吻依然中气十足。
当然没人会帮沈澜这个瘟神说话,他自己独来独往,理所当然的被安排做着所有人都不想做的事,他的顺从无疑让这些人使唤起他来更加肆无忌惮。
沈澜放下手里的工具,打着手电就要往树丛里面去,听身后顾骁喊他:“要不要帮忙?”
要不要去、要不要帮忙……
连傻子都知道,如果对方真的想给你什么,不是问你要不要,而是直接给到你手里。很显然顾骁并不是真心想帮他的忙,大概率只是随口一问。
沈澜看破不说破,配合着给出对方想要的回答,“不用,我自己可以。”
他可不想让自己喜欢的人去干这种脏活,他舍不得。
“咦~你问他干嘛,你还真要去帮那个瘟神?!”纪明哲不满好友对沈澜的态度,十分不爽道:“你怎么对谁都那么好心,你都不知道!他看你的眼神有多恶心,这小子对你绝对目的不纯……”
顾骁收回目光,把钉子钉进松软的泥地里,蹙眉制止了纪明哲接下来话,“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原来自己喜欢顾骁的表现这么明显吗?
连纪明哲这个蠢货都看出来了。
沈澜停下脚步,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
将手电筒的光束打在顾骁的脸上,方便他察觉对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在阴暗处开口:“我就是喜欢你啊顾骁,你应该知道的吧?”
“纪明哲说的对,我对你目的不纯,我喜欢你,希望你考虑一下我的心意,捡柴回来期待能得到你的回复。”
纪明哲:“我操你妈!”
纪明哲:“你个死变态,死同性恋!敢打顾骁的主意你死定了!!妈的!!”
纪明哲:“你拦我干什么,今天我要打死这个扫把星,让他知道惹了我纪明哲的下场!!”
纪明哲:“……”
眯着眼看着顾骁的表情由震惊转为平静,沈澜叹了口气,这人怎么老是把情绪藏得这么好,真没意思。
把纪明哲狗叫的声音抛在脑后,收起灯光,就往林子深处去了。
……
树多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柴火,没多会功夫沈澜就捡了满满一抱柴回来。
一来一回,尽管有在加快速度,也用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回来时大家都搭好帐篷,外面已经没有人了。
想来是爬山力气消耗严重,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自然没有人会傻兮兮的站在外面等沈澜捡柴回来。
夜里的山顶很安静,这里远离市区,没有噪音干扰,一点细微的声音都能被轻松捕捉。
比如——
正趴在围栏上说敲敲话的纪明哲和顾骁。
“你不会真的喜欢那个变态吧?”
“别人都说他刚出生就把他爸妈克死了,从高中开始就盯着你看,跟个变态一样,你就不怕自己哪天也被他克死?!”
“你还做什么都喊他一起,你脑子是不坏掉了!!!”
沈澜关了手电,悄无声息的走近些,就听见顾骁开口,他立刻停在原地,想听一听在对方的口中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知道,我爸偷税漏税被封杀的事吧?”
“他自己贪心不足,蠢到被封杀了,还惦记着让我也进入到娱乐圈这个表面浮华的金银窟,我学表演完全是他的意思。”
“高二的时候,我爸带我去见了一个有名的导演,你猜是谁?”
顾骁当然知道纪明哲答不上来,自嘲的轻嗤一声,“你当然不知道了,是电影界最有名的导演,沈霆。”
纪明哲听的云里雾里,不耐烦顾骁讲这些和沈澜无关的话题,急切地打断他,“这些跟沈澜有什么关系,我是想问你为什么对他这么特殊——”
他突然停下,似乎终于明白了其中关窍。
“沈澜是他儿子?!!!”
顾骁没有回答,继续回忆道:“当时我爸偶然在福利院见到沈霆,发现他对那里的一个男孩特别照顾,然后花了大价钱撬开了福利院院长的嘴,得知沈澜就是沈霆的儿子。”
“他开始让我去接触沈澜,和他做朋友,为的就是将来得到沈霆的青眼,好为自己的星途铺路,我只是按着他说的话去做。”
“我当然也知道沈澜喜欢我,他每次用那种眼神看我的时候,我都恶心的想吐,偏偏我还要装作不知道他对我的真实想法,我忍着作呕回应他,有时候甚至想过从这个世界消失掉,凭什么是我,又凭什么是我承受这一切……”
顾骁哪怕说着极端的话,神情仍然平淡,从小养成的喜恶不显于形,是顾骁坚固的自我防御。
这道防线,隔绝着任何人窥探他的内心世界。
纪明哲完全不知道好友心里的想法是这样的,震惊的看着顾骁,想安慰,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
顾骁偏头看向他,“你回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会。”
纪明哲显然还没消化掉刚才的内容,一幅大脑宕机的模样,心想回去也好,他要好好缕清楚顾骁刚才话里的内容。
心不在焉的走了两步,听顾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以后对沈澜能做到视而不见就不要去招惹,和他针锋相对对你没好处,就算不满,也别当面表现出来,回去吧。”
直到帐篷内传出乔思远鬼叫的声音,趋又归于宁静。
顾骁才继续开口,这次是对沈澜说的:“出来吧。”
沈澜丢下柴火,听话的从阴影中走出来,不走心的叹道:“怎么被发现了呢……”
顾骁却不看他,继续把目光投放在远处的灯火通明处,等他走近了,才说:“你不是要我的回复么,刚才就是我给你的回答。”
沈澜却答非所问:“你是不是很想让我放过你?”
说完也看向远处那片绚烂灯火,然后继续说:“说不定还希望我同等的厌恶着你,因为你恶心我,你不喜欢我,也不对——准确来说你不喜欢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沈澜手里把玩着一颗石头,上面刻着一些他看不懂的纹路,像是符文之类的,刚才他意外在山的背阴处发现一间破败的城隍庙,突发奇想的去拜了拜,低头发现了这颗石头,当时心里一阵绞痛,鬼使神差的捡了起来,就带了回来。
“那怎么办,我还是喜欢你。”
沈澜想,喜欢脸也是喜欢吧。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夜风吹在脸上凉丝丝的,白日的燥闷消失殆尽,沈澜突然很想讲个故事——
“我从小都在做同一个梦,背景时代大概是几百年前吧,有一个人长得和你特别像,他每次都会在我梦里死去,有时候是自刎,有时候发现是我捅了他一剑,总之梦的最后都是我满手鲜血的将他抱在怀里,从痛到撕心裂肺再到麻木,一次一次接受他的死亡。”
沈澜轻笑一声,觉得挺好笑的,“我讲这些给我爸,他把我当疯子,因为我出生时就把我妈留在了产床上再也下不来,后来他自己拍戏又摔断了腿,从此转到幕后,他觉得我是一切不幸的开始,是丧门星,于是就去道观里给我卜了一卦,你猜怎么着?”
得不到回答,沈澜意想的到,于是便继续往下说。
“他猜的丝毫不差,我果然是天煞孤星,是造成这一切不幸的罪魁祸首,我不仅会克死身边的血缘亲人,并且还不会活着到二十岁。”
他歪头看向顾骁,不管他有没有在认真听,继续把故事讲下去:“所以他把我送进了孤儿院,对外声称他儿子病死了,果然他时来运转,没多久就成了业界人人景仰的名导,人人都趋之若鹜的对象。”
“本来我就打算这么浑浑噩噩的等死,也许我根本不用等到二十岁那天,就自己活腻了想了结自己——可是为什么呢?”
他灰暗的眼神突然有了光彩,他惊喜道:“我决定从楼顶上跳下来那天,老天让我遇见了你!!你知不知道?你和我梦里的那个人长得几乎一摸一样!!”
“很奇怪……”
“我突然就不想死了。”沈澜目光执拗,神情是他从没有过的癫狂,“你靠近我,主动和我说话,我都感觉像在做梦,我开始想要更多,想要你更多的和我说话,想要你的目光永远追随着我!”
默了少许,顾骁才平静开口:“所以哪怕知道我厌恶你,更不可能喜欢你,你也要一直缠着我,是吗。”
是问句,他却只是在陈述。
沈澜心想,他果然很了解我。
于是他也不打算说什么临摹两可的话哄的顾骁开心,他肯定道:“对,哪怕你不喜欢我,厌恶我,我也不会放开你,哪怕是——”
话还没说完,顾骁突然笑了。
他从护栏上站直了身体,换了个姿势背靠在那里,沈澜被他的笑声打断,发觉他的笑声不是只浮于表面,而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那种高兴,于是嘴唇也跟着勾了起来。
“所以……”
顾骁也看向他,替沈澜补全他没说出口的话:“哪怕是我死你也不会放手的。”
那就真的去死好了——
顾骁踩在栏杆的底部,说完借力往后倾倒而下,高度只到他腰部的的护栏,此刻就像个婴儿围栏一样,起不到丁点保护作用,他听见自己的尾音消散在风中。
一切都结束了。
“我去你妈的沈澜!!”
“你个扫把星!丧门星!!”
“顾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他妈要你给他陪葬!!”
医院的消毒水味浓烈,刺激的沈澜无端打了个冷颤。
盯着手术室的红色灯光,意识却像是游离在身体之外,他整个人像被一层隔膜包裹着,听不见纪明哲的叫骂,也听不见护士斥责保持安静的声音。
梦境里满是鲜血的场场景莫名和现实重合,少年将军持剑自刎,血染盔甲;顾骁坠落悬崖,同样把白衣染成血色,是他又不是他。
你到底是谁?
我为什么总是梦见你,为什么你要再次在我眼前死去,梦里梦外我真的都留不住你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沈澜失控的拍打着手术室的门,像是一头走投无路的幼兽,被困到绝路,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往石头上撞去,因为那是他认为的唯一的活路和希望。
顾骁!你不准死!我命令你不准死——
“你个疯子!他妈的发什么疯?!!”
纪明哲一拳抡在沈澜脸上,又要打符。
顾骁。
顾骁。
顾酌风。
“酌风,你快进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你都不知道父皇有多烦,我说要去城门接你,他非说我一个太子出去接你太招摇撞市,身上一都也没有一国储君的稳重,最后君君臣臣讲了一堆大道理,我脑袋都要让他念炸了!”
珠帘晃动,一身明黄秀着龙纹的锦衣少年拉着顾骁进了内殿。
少年额头一点朱砂,双眸清澈无比,鼻尖位置一颗痣都仿佛随着主人的眼神亮了起来,整个身体都恨不得黏在对方身上。
“太子殿下可是金枝玉叶,就算是我也不想你去满是尘土的大街上等我,你从小就畏热,在太阳下晒一会就要发晕,今天太阳又那么大,实在不适合在外面游逛。”
说着,顾酌风拉过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放在手心里揉捏:
“所以你就别让我担心了,老实的在皇宫里等着就行,我见驾后自然会来找你,还是说、你想第一时间就见到我?”
一袭红衣的少年笑的恣意,抬手勾了勾身前人的下巴,故意道:“我们的小云儿……就如此想见哥哥么?”
太子殿下耳尖通红,有些招架不住这人如此的挑拨,呼出的气息都开始发热,窘色的地把头埋进红衣少年的颈窝里。
闷闷的声音,从顾酌风肩膀处传来:“你难道就不想我吗……”
红衣少年勾起的嘴角很快抚平,他把人紧紧搂在怀里,心里一片柔软:“想,每日每夜都在想。想小云儿在干什么,夏日酷暑,睡的安否,胃口是否如往年一样不佳;冰果子可解暑,但害怕你贪多,晚上腹痛睡不安稳可有人替你揉腹。”
顾酌风叹了口气:“你可真是、太不让哥哥省心了,小云儿~”
他周身早已没了威风凛凛的将军派头,此刻像一头不安的大型犬类,将锋利的爪牙收起,完全将自己的不安倾倒而出,内心深处那股不能外道的心意似乎隐隐有些失控,好在及时被顾酌风捕捉并压制住。
拥抱只短暂维持了片刻,顾酌风便拉开和对方的距离,意识到方才举动的不妥,红着耳尖轻咳了一声,话题转变的极为生硬:“让我看看,太子殿下近日趁我不在又学了什么课业。”
说着就拿起一本书籍翻开看了起来,边看边提出一些自己的看法:“洪水泛滥,黄河决堤,周围村庄被洪水冲击,百姓死伤无数,正确做法的确不是拨银筑堤,而是首先迁移灾民,及时将死去的尸首火葬焚烧,以防瘟疫蔓延,这本写的着实不错。”
说着,就要去拿桌上太子殿下写的《治水之策》——“让我看看太子殿下写的是什么治水良策?”
之前顾骁一直站在矮塌前,没有看清这名被顾酌风牵心挂肚的太子殿下长什么模样,直到顾酌风的手按到纸张上,太子殿下才惊呼一声,直奔他所在方位而来:“不要——”
矮塌被不小心撞倒,书籍翻落在地,飞扑在顾酌风身上抢回纸张的太子殿下,终于在顾骁面前露出毫无遮挡的一张脸——
沈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