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又想从我的身上去获得些什么呢?”
年轻人侧了一下头。
“安全感。”
“这便是答案。”
顾为经缓步走到陈生林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的开口:“钱在一个已经快要死去的人心中,已经不重要了。”
“何况是一个像您这样有钱的人。你的钱已经多到可以买下一个议员的位置,甚至买下一个国家。可买下一个国家又有什么用呢?从古至今,这个世界上诞生过成百上千位国王,有数不清的王候将相。而他们中的很多很多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并不比一位被冻死的乞丐更加勇敢,表现的更加的有尊严。”
“您花费了这么大力气,是想要得到一定是某种更加‘大’,更加玄妙,更加虚无缥缈的东西。”
顾为经说:“无形的恐惧比一切敌人也要可怕。而对于您,豪哥,安全感也要比一切的金钱和财富都更加重要,它胜于任何血脉或者权柄。”
“如果能够买到任何在这种时候,能够给你提供一点点温度的东西,你才不在乎要在支票上写多少个零,是一辆宾利还是300万美元。”
他点点头:“如果拿着富兰克林点烟当许愿火柴用,便能够给你的内心带来一丝的热意的话。我相信陈先生你能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便能把一座小山那么多的钞票丢进壁炉,只为触摸到片刻的宁静。”
“而我,我就是那只炉子。”
顾为经无声的笑了。
大日初升。
在他们的对话期间,太阳终于彻底从西河会馆东方的群山与丛林之中,完完全全的升了上来,高挂在天空之上。
灿烂的阳光刺破云海。
它照在年轻人的脸上,为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黄色的光辉。
它不是那种熔金般的光华璀璨,也不是那种高温烈火燃烧式的橙金色。
阳光很温暖,也很宁静,带着正大平和的热量。
便这样的热量照耀了大地上一万个一万年,并将会继续照耀大地下一万个一万年。
就这么一个又一个一万个一万年的照耀下去。
永恒的光。
永恒的热。
永恒的温度。
直到太阳的尽头。
而年轻人站在这样的太阳光之下,光芒越过他的肩头,照亮着画室内的地面。阳光悬浮在他的脑后,仿佛是一枚永恒燃烧的金色法环,让他看上去——如金刚,如菩萨……
如莲花座上的佛陀。
蔻蔻的眼神无尽依恋的望着顾为经。
对于她来说,顾为经是那个热心、亲切、宁静又有些温温吞吞,黏黏乎乎的恋人,是那个小时候和她一起烤小陶杯,长大后,会送她小手链的年轻人。
他当然不是佛陀。
但对于豪哥来说,就算在这一刻,真的把顾为经当成了佛陀菩萨在人世间的化身,也不稀奇。
十八岁的年轻人站在陈老板面前,阳光将他清瘦的身形拉的很长,像是一尊巨人。
豪哥或许在顾为经的影子中,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也或许在人影摇曳间,在匆匆一瞥间,望到了宏大的命运在人世间所投影下的身形。
从光头把那只宾利的车钥匙摆在他面前的那一天开始,陈生林从来不是在和顾为经对话,他从来都是在和命运对话。
面对的是顾为经。
他是城市里权势滔天,富可敌国的黑道教父,他会一手拿钱,一手拿枪,如果顾为经但凡敢摇头,就把油锅泼到顾老头的脸上。
面对的是命运,他就只是一个重病缠身,快要死去的充满恐惧的中年人。
他那么强大,那么富有,可在命运面前,陈生林依旧是弱势的那个,就算他一声令下,就有的是小弟前仆后继的冲去杀人全家,就算他的美元账户里有十位数的数字,数以十亿计的金币正在叮当作响。
可他怎么能去杀命运全家,怎么能把滚烫的油锅泼洒在命运的脸上?
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烧香许愿,一次又一次的耐心解释,世界上没有什么好人坏人,黑道杀人,参议员也杀人,黑道和参议员都杀人,两者没有任何不同。
伊莲娜家族做恶事,爱艺术。
他也做恶事,爱艺术。
他和欧洲风光无限的贵族们,两者都做恶事,爱艺术,二者之间唯一的区别只是对方比自己早发家了几百年,所以……他们本质在道德上也是没有任何的不同。
几年前。
豪哥生病的时候,便从泰国的名寺里请来了法师,用纯金铸造了一尊四面佛的塑像,摆在书房的神龛里,有空闲时间,便会早晚上香祭拜。
而西河会馆里其实有两尊佛。
神龛上的只是较小的那一尊,更大的那一尊,便是……顾为经。
这座价值2亿4000万美元的巨大会馆,便是他的佛龛莲座。
豪哥将一尊黄金四面佛关在了书房里的神龛中,将另一尊关进了占地数百亩的私人庄园中。
他给他的所有优渥的待遇,那张天文数字般的支票,都是豪哥用来祭祀的贡品,投向许愿池的硬币,购买赎罪券的税金。
豪哥真的是一个很聪明的玩家,他这辈子在财富的赌桌上赢了无数次,所以,他要赌最后一次,和命运玩一把生死梭哈。
他要去赌——即使是一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当你开出的筹码足够大,足够诱人,或者在逼迫他无路可走的时候,他也会走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道路,他也会向“恶”妥协,成为“恶”的一部分。
他要通过自己去扮演命运之神,来藐视命运。
顾为经既是赌具,也是对手。
顾为经是陈生林的取暖炉子。
顾为经也是豪哥的“许愿佛”。
“陈先生,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而这幅画——”
顾为经直视着陈老板被阴影遮住的双眼,说道:“它就是我给您的回答。”
……
陈生林的目光紧紧盯着身前的画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