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问情道:“早着呢,也就好了层皮。”
刘潇潇愣了愣,讶异:“难道还有当世名医诊不出的伤?”
梅问情扫她一眼:“难道你老师我不是当世名医?”
刘潇潇差点忘了这事,连连点头,又道:“那……渊哥哥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老师,您要不就别让他来了。”
梅问情低头看着那药方,半晌都没答话,好像根本没听见小三娘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迷山山底下有个戏班子,下旬我请老太师来讲堂课,我想去听戏……”
“老师!”刘潇潇着重地叫了一句,“你多少也给点回应,就算、就算把人给拒了也好啊。”
梅问情心里想着,也不知道这白小郎君有没有命听我的回应,别说一个凡尘俗夫,就是贺离恨没有元婴被毁,还是那个功体深厚的修士真人,也受不起她一句问情之言,想要做她的正君,光是这份因果,就够他还十辈子的了。
她慢悠悠地道:“要是他能自己想开就好了。”
及至日暮,刘潇潇和白渊才向梅问情告辞,白小郎君满目不舍,但又犹豫徘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用过了饭,梅问情按着药方煎药,偶尔按自己的喜好加一两味,或者改一改方子。她休息不足,对着药炉都要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天都暗下来,炉盖被掀开,一大股水蒸气“呲”地一声蹿出来。
梅问情掀起眼皮,看见贺离恨面无表情地站在面前,用抹布垫着把药炉拿下来,他道:“书文抄完了。”
她支着下巴,无精打采地点头:“辛苦你了。”
“不辛苦。”贺离恨道,“我早该出来看看的,你这药都要煎得只剩渣子了。”
梅问情:“啧,药量虽少,但都是精华。略苦了些,你也别辜负我的好意,都喝了吧。”
贺离恨望着她唇边促狭的笑意,就知道她只是嘴上说说:“这些药喝不喝无所谓,我已经能走会跳。今天要跟你商量的事,便是我要辞行了。”
梅问情看着他,唇边的笑意略微消退,但仍旧眼睛弯弯,很和煦般地道:“好这么快啊?”
青年身上那件素白的外衫已经不见了,里头是一件新置办的玄黑长袍,上头的络子还是刘潇潇给挑的。他将洗好整理的衣服放在梅问情身侧,开口道:“多谢你和你学生照料了这些时日,我说了会报答你,一定会做到的。”
他从怀中取出几件物品,其中一个是金子打的貔貅,在修真之人手里不过是个温养灵气的小玩意儿,但材质是真金,想必值几个钱。
贺离恨将貔貅放在药炉边。
随后是个做工精巧的袖箭,是他这几日连夜做的,因为梅问情是教书的文士,所以留给她防身。
最后则是一道木制令牌。贺离恨摩挲着令牌,将它放到了对方手中,低声道:“以后你要是有需要我的事,将这道木牌烧掉,哪怕相隔千山万水,我都赶来助你。”
梅问情仍旧微笑,反手扣住了他的手指:“你能拿出来这些东西,可见也几乎是付出一切在报答我了。只是天地之大,你要去哪儿呢?”
想要回修真界,还要恢复经脉灵力才行。然而人间灵气淡薄,想要寻找能够修复经脉、温养体质的灵物何其艰难,必得在三山四水、五湖四海里寻觅,才有机会碰到。
贺离恨道:“我自然回我的江湖。”
他抽了一下手,没有被放开。梅问情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指,几乎连对肢体的控制权都被她夺去。而紫衣女人却还只是低头靠近,在他耳畔轻声探问:“你既这么知恩图报,恩怨分明,那我也告诉你,我不同意,你哪里也去不了。”
“梅问情……”
“少来这套。”梅问情盯着他黑白澄明的双眼,“这时候装得楚楚可怜的,你今天跟白小郎君是怎么说的?瞎了眼才看上我?”
贺离恨只是被她捏疼了,生理性地眼睛湿润,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装得楚楚可怜了”,他不知道对方竟能听见,一时凝噎,闷了口气:“这又不是一码事!难道为了报恩,我就能颠倒黑白、帮你捉弄人家吗?”
他说完此话,才反应过来:“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当我坏了你的好事?”
梅问情:“……你真是冰雪聪明。”
大抵是她夸人和讽刺人的语调都一样,说好话和坏话都是一个德行。贺离恨竟然没听出这是反话,忽然有了脾气:“我那么做反而给你积德,你很该感谢我一番。”
梅问情平日里多是笑着的,偶尔才阴晴不定,这时候终于也露出发怒的模样。她抬手箍住青年纤瘦白皙的下颔骨,语气冷淡:“好啊,那我就好好感谢你。”
话音未落,贺离恨便被一把按住肩膀,他虽好了皮肉,里头却还隐隐泛痛,身形不稳,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了好几步,然后一下子被按在榻边放烛台的架子上。
幸而没有点灯,鎏金烛台砰地一声散落,撞在地上碎了个干净。女人的身上带着一股雪一样的气息,凛冽中掺杂着一缕梅香。他的腰撞在台子的衣角上,撞得直吸气,眼眶泛红,痛到眼里转泪。
梅问情捧起他的脸,刚要放几句狠话,忽而顿住了,无声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对方打掉她的手,恼怒道:“为这事就这么恨我,那你动手杀了我更好。”
梅问情好久都没个动静,贺离恨抬眼,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又不生气了,那股气息凉飕飕、寒沁沁地绕过来,撩在肌肤上,如冰雾般。
她低声道:“谁恨你了,我是说,多谢你给我积德,哪里就凶哭你了,公子,少侠,贺小郎君……我给你擦擦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