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烧上了暖烘烘的地龙,宫外红梅开得正盛,少女推开半面窗子,慵懒地给瓶内红梅剪枝。
只是想到今日街上的事,她有些走神,手上的动作也微微怔愣。
被人当街刺杀时,朱雀街上人仰马翻,一团狼藉乱状。
沈清护在马车边,和两个刺客缠斗。
却被一个伪装成寻常百姓的刺客钻了空子,持剑从隔壁茶楼跃下,长剑插入车顶三寸,迎着公主头顶刺来。
正在元妤仪下意识想要躲避时,车顶又响起重物滚落的声音,连带着那把长剑都落在地上。
那刺客没死透,赤手空拳跃上马车,直奔着还坐在马车里的靖阳公主而来。
他想挟持她做人质。
然而有一人的动作比刺客更快,青年横空射出一柄短匕,须臾间挡住刺客去路,又在他脖颈间划出一道血痕。
元妤仪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打斗声,双膝以下的小腿冰凉发麻,脊背挺得笔直,双手僵硬。
透过晃动的车帘,她看到一个青年也落在车辕上,右手扼住方才想要刺杀的死士脖颈。
元妤仪看不清他的容貌。
可几步外,她却清晰地看到青年端正的身姿,宽肩劲腰,被玄色绸裤包裹的长腿立在车辕上,潇潇风姿格外耀眼。
青年神情冷漠,将断了气的刺客扔下车,又拔出插在车壁上的短匕,朗声道:“兖州知县谢洵在此,何人造次!”
只是个七品地方官,他却格外有底气。
他的身影隔着朦胧纱幔,在元妤仪面前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仿佛是一道墙壁,将她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
外面是杀红眼的刺客和公主府侍卫,青年却岿然不动,只持剑站在马车边。
片刻后,刺客显露颓势。
谢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车厢内似乎还有人,他原想直接掀帘看看,但秉着不能失礼的念头,还是敲了敲车厢。
“阁下可还好?”
嗓音清润,宛如青玉。
元妤仪循声回望,瞥见他搭在车厢上曲起的手,修长的指骨上还伸着淡青色血管,像裂开细小纹路的和田玉。
“阁下?”外面的青年又出声问了一句。
元妤仪回神,温和笑道:“多谢大人,我无事。”
她的话音刚落,谢洵原本与她咫尺相隔的手腕瞬间收回,声音也不如方才底气足。
怔愣许久,他才轻咳两声,答道:“举手之劳,不必谢。”
也没人说这马车内坐的竟是个女子啊。
谢洵在兖州待了三年,见惯了那群官员出行的豪奢花哨,下意识将这翠盖马车内的主人也当成了一个上年纪的官员。
岂料回答他的是个清脆悦耳的女声。
刚回京的谢大人难免有些意外。
不过很快,京兆尹护卫军赶到现场,有序疏散百姓,平定当下乱状。
如今负责京畿治安的人正是谢家旁支的公子,弃文从武的谢霄。
谢洵见到熟人,神态自若地唤道:“堂兄。”
然而对面那位披甲执锐的京兆尹却仿佛没听到,只是瞥了这位堂弟一眼,脚步匆匆地朝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谢霄毕恭毕敬道:“臣京兆尹谢霄,救驾来迟,望殿下恕罪。”
谢洵眼底闪过一丝明显的震惊,转头看着那辆马车,眼睛凝望着那道垂下的纱幔。
堂兄尊称里面的人是殿下,可晟朝只有三位公主,琼宜、舜城,以及尚未婚嫁的靖阳公主。
会是他猜的那个人吗?
元妤仪并未下车,更谈不上责怪京兆尹护卫不当,这天下想要她命的人太多了,两只手恐怕都说不全。
从三年前,她就坦然接受了人生中会出现的各种意外,罔论今日一次躲不过的刺杀。
少女的嗓音有些惫懒,但没有责怪之意,“谁都不能预见今日之事,京兆尹不必为此自责。”
谢霄神情复杂,沉声应是。
眼前的公主是牝鸡司晨、野心勃勃的人,本应恶毒刻薄,可显然她与传闻有出入。
君臣之间的表面寒暄很干涩,元妤仪也没有在大街上继续话题的想法,只是令等在外面的沈清驱车入宫。
车轮缓缓轧过青砖路面,微风拂过,卷起一角朦胧的纱幔。
到谢洵两步之外时,马车又停顿片刻。
“今日多谢你相助。”
元妤仪缓缓抬头,只看到不远处青年象牙白绣云纹的衣袍,腰间系着一枚双环玉佩,往下一双玄色皂靴。
他立在原地,脚步丝毫未动,只朝前一拱手,低声道:“殿下过誉。”
他们只说了两句话,至于后面谢霄会跟这位堂弟说什么,元妤仪便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