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德殿中烧了地龙,坐在龙椅上的景和帝却神色不耐,宣宁侯确实是一早入宫,可话里话外那意思还是不明确。
无非就是靖阳公主如何尊贵,谢洵只是个庶子,实在不配做驸马。
景和帝倒没有太大反感,只要皇姐真心喜欢,对方就算是贩夫走卒又如何?
身份低是最好解决的事情,给人安排个高位官职,麻烦自然迎刃而解。
昨夜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了一通,皇姐昨日在宴会上说自己已有心上人,景和帝下意识觉得那人是祁三哥。
可偏偏祁庭现在远在北疆,一时半会肯定回不来,现在又出了这桩事,正中了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古话。
后来转念再一想,心中又升起一丝侥幸,以皇姐的脾性,就算醉了酒也不会迷糊到全然放心地睡在一个陌生人旁边。
那么皇姐她应当是并不厌恶谢二公子的。
真正让景和帝觉得头疼的,是宣宁侯的态度,他嘴上挂着两人天差地别的身份,退堂鼓敲得咚咚响。
实则这并非难以解决的问题。
左右大晟没有驸马不能入朝的旧例,如今朝中虽有江丞相一众群臣盯着他,可是安排未来驸马一个官职,景和帝依旧做的了主。
偏偏两个人的想法天差地别,如今口干舌燥地讲了这一通,最后都回归了沉默。
元妤仪进殿时,两个人正要开口,见她进来,脸上都浮上一丝激动。
景和帝自然是见了姐姐便高兴,至于一旁的宣宁侯,便是另一番打算。
昨夜他思来想去,觉得公主瞧不上他这个小儿子,虽说都姓谢,可到底是个庶子,这些年又岌岌无名,与他寄予厚望的嫡长子相比,实在是不堪。
他内心深处对这些皇室中人的确存着一丝不屑,但谢老侯爷更看不起,也不想让其声名大振的,其实是谢洵。
所以,宣宁侯觉得今日公主不会提起昨夜同他那小儿子纠缠的事,而是会问起谢陵。
至于引以为傲的嫡长子,届时他再随口编个由头,敷衍过去,这事儿自然便算结了。
至于这位靖阳公主,想嫁王家嫁王家,想嫁崔家嫁崔家,谢氏自此便与她无关了。
至于江行宣和景和帝的对弈,只要不牵扯到陈郡谢氏,不牵扯到宣宁侯府,谢老侯爷愿意当个睁眼瞎,随他们斗去。
这样想清楚后,宣宁侯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景和帝不屑看他这副姿态,甩袖上座,谢侯正要行礼时却被靖阳公主扶住。
少女年纪不大,笑靥如花,宣宁侯却没来由的打了个颤,鬼使神差地联想起两面三刀的伥鬼。
面上挂着笑,却热情地将路人引到虎口中去,只是那些青面獠牙的伥鬼,没有靖阳公主这样姣好的相貌罢了。
宣宁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僵在原地,等她将虚扶着的双手撤回。
元妤仪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不屑,面上却亲切极了,“宣宁侯何必如此客气?”
“公主说笑了,君臣有别,此乃人伦之道。”
谢老侯爷咽了口唾沫,他如今虽上了年纪,也能窥见年轻时的端正样貌,只是双眼生的细长,假笑起来,便成了一条缝。
元妤仪没着急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发现谢二公子与宣宁侯长的其实不像。
宣宁侯虽也俊朗,下巴却有些短宽,双眼细长,偶尔闪过一丝精光;
而谢洵的下颌线流畅,瑞凤眼漆黑如墨,波澜不惊,五官更是优越。
或许是随了母亲,不知谢洵的生母又是怎样的美人,才生出了这样清隽矜贵的郎君。
元妤仪突然轻笑一声,干脆也不跟谢老侯爷兜弯子,开门见山道:“日后本宫和谢侯也算是一家人了,怎能让您如此拘礼呢?”
此话一出,宣宁侯彻底打了个冷战,整个人像是被一盆冰冷彻骨的水浇了个透,冻得他喘不上气。
“恕老臣愚钝,公主此言何意?”似乎不敢相信,谢侯爷又问了一遍。
元妤仪看了一眼同样面露惊色的景和帝一眼,耐心同眼前的老者解释,明艳的脸上甚至还出现了一丝娇羞。
“实不相瞒,本宫心悦令郎,欲与其结为夫妻,长相厮守。”
在肚子里提前打了好几遍草稿的话,如今终于顺利地说了出来,元妤仪觉得轻松了些。
宣宁侯脸上的笑变得僵硬,扯着的脸皮耷拉着,十分怪异,他仍不死心,讷讷道:“殿下说的是谢陵吧,只是从渊他已......”
已有了心上人的话还没说出口,对面的靖阳公主却笑了起来。
少女的笑声不大,姿态也很雍容,但落在谢侯爷耳朵里,还是忍不住闭了嘴。
倒不是宣宁侯的话惹笑元妤仪,而是他的态度,他那生怕同皇室扯上一丝一毫关系的态度。
堂堂谢氏家主,竟是如此鼠辈。
元妤仪冷笑,笑的是他这个人。
原本因着自己设计利用在前,她对谢家还存着一分愧疚的态度,现在因为宣宁侯的表现,全部消失殆尽。
当初五国动荡、贼寇压境,大晟先祖与一片荒芜中一通天下,扫平贼寇,于上京建都。
彼时新王朝百废俱兴,秉承着修养生息的包容态度,大晟几任皇帝并未对四大世家有过多刁难,反而对其十分优待。
战乱时期世家出钱,太平盛世皇室给予世家庇护,这是两方默认的规则。
可这样的让步,却不是为了让这群世家子弟充当壁上观的渔翁,倘若他们不忠,那当初的四大世家便成了最大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