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沙滩皆是湿漉漉的,沙子平整非常,层次分明,呈波浪状,贝壳、海鱼、螃蟹、海龟,散落了一地,显然头天傍晚鱼走车说的大型涨潮已然过去了。
周七伤瞧见一只巴掌大的海龟正在扒拉沙子,不由得哑然失笑,他由此想到了当日被召唤出来的八卦神龟,接着又由八卦神龟想到周逢甲,这时,他就笑不出声了。
“许伯伯,我父亲昨天被鱼走车埋在沙滩上,后来我回来找他,却找不到他老人家,你说他会不会出事了?”
许真仙回过头来,满布皱纹的脸向周七伤靠上来,中途又向秦月人瞧去,周七伤与秦月人被他看得发毛,也不敢出声。
半响许真仙才道:“你没找到他,他自然是脱险了。”
又道:“好娃娃,你老周家的船还在码头么?”
“在的,还有很多艘!”
“甚好,钱多就是不一样。咱们走!”
三人踩着细沙,疾奔而去。
周七伤喘着粗气,问道:“许伯伯,咱们回去中原,你要带我去哪里?”
“先去应天府找鱼走车,待得擒住了他,再去松江府找你老爹,问过他愿不愿意送你来奇门宗。若是周逢甲点头,我许真仙便收了你这娃娃,嘿嘿,我瞧你机灵,资质不错,是个可塑之才。”
当刺客,是周七伤从小的梦想,回想起多少个缺月挂疏桐的冷夜,周七伤在声声刺客的惊叹中,从梦里的大刺客时代回到现实中,汗水浸湿了衣裳,枕边湿了一大片,不是汗水,不是泪水,而是口水。
梦境里叱咤风云,床榻上口水连连,现实中魂驰梦想。
这便是周七伤前边十来年的单纯生活,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被周逢甲束缚十六年,骗到东瀛“流放”两年,浑浑噩噩十八年,周七伤觉得,这十八年的光阴,都活到狗身上了。
此刻,经许真仙一言之下,周七伤心知投奔自由的时候到来了:许真仙开口,纵使周逢甲有一身的嘴,也得闭口不言,乖乖地应承他去奇门宗当刺客。
然而,若是在一天前,听到许真仙说收自己当刺客,周七伤会开心得牙都笑掉,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不过今天,他认为,需要好好考虑考虑。
撼动他的刺客梦的人,是套中人。套中人描述的刺客,阴冷、黑暗、凄凉,没有理想,没有信念,没有未来。当这种刺客,令周七伤犹豫了。
沉吟半响,依然没有拿定主意,现在才真正感受到,活在自己体内的人说的话:“你将会面临一个成为刺客或者普通人的抉择,若是选择错误,你会走上一条不归路!”
两种选择,两条路。
体内那人说过,人若是倒霉,即便是一泡马尿,也能把人呛死。可见,选择当普通人,也可能杀机四伏。
一时间更是踌躇不已,原来父亲周逢甲设计自己的人生,持续了十八年,到得今天自己作选择,他的心绪居然如此沉重。
习惯了十八年的任人摆布,今天却不习惯自己做主。周七伤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
没用的表情,写在了脸上。周七伤意识到自己脸上的迷茫,忙将脸侧过一边去,一不想秦月人看到,二不想许真仙看到。男人脆弱的一面,总是不喜欢被人发现。
少顷,周七伤终于开口:“许伯伯,我想请问你一个问题。”
“说!”
“我想知道,套中人描述的刺客,是真实的吗?”
即使是这么重要的问题,许真仙回答的时候,还是没回头,他一张老脸迎着海风,风爬皱纹,须发凌乱,外袍猎猎,奇字如火。
“娃娃,这个世界,什么样的人都有。人,分好人与坏人;官,分清官与贪官;商,分良商与奸商;那么,刺客,也分好的刺客与坏的刺客。这世上,确实存在一些刺客,他们永远活在月亮下,好似臭水中的死鱼。不过,活在阳光下的刺客,还是存在的,不仅是存在,而且……还是大量存在。”
周七伤点头,他觉得许真仙说的有道理,心里坦然了许多,又问道:“那么,依你的意思,套中人是坏的刺客?”
许真仙苦笑:“好与坏,是与非,成与败,哪有这么容易界定?好人与坏人,都有自己的感情,存着自己的信念。一个人本心不坏,做的事情却坏,娃娃,你说,这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不知道。”周七伤感到茫然,脑海里又想起套中人。
许真仙笑了,终于回过头来,皱纹舒展了十几条,脸没那么拥挤了:“不知道就对了。嘿嘿,说实话,那套中人,我还是不忍心杀他的,然而也只是不忍心罢了。心慈手软,反而要被他反噬,他……已经没得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