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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翟高武和ia去世之后,stel和翟良景就被接回了翟家照顾。翟家是一座巨大的庄园,庄园里有假山有湖水,还建了很多相隔不远的别墅房屋,翟高武的哥哥和姐姐在结婚之前就跟父母住在主家,结婚之后就搬到了庄园里的其他别墅里,跟父母住的主家相隔不过几百米,既能保持个人隐私和独立性,又不至于一家子人分散得太开,晚上还能一起散步吃个饭。但翟高武在成年之后就自己跑去外面买房子住了,跟庄园离得比较远,不用担心被家人的散步突袭,得以逍遥自在好几年,也是在那时候开始金屋藏二娇。

现在stel和翟良景就住在翟家庄园的一栋别墅里,她把以前的保姆和司机也带了过去,翟高武的姐姐对stel特别照顾,时不时还会去stel的家里慰问,在翟姐姐的照顾下,stel的状态比之前好多了。

乌以沉和计江淮一接到翟姐姐的消息就迅速赶往了翟家的庄园,翟姐姐见到计江淮有些惊讶,她忍不住喃喃道:“哎呀,怎么把他也带来了……”翟姐姐也有听到乌以沉和计江淮是同性恋人的传闻,但半信半疑,翟姐姐不禁想到要是乌以沉真的是同性恋的话,那乌以沉跟翟高武是不是也……

乌以沉没去管翟姐姐话里的猜忌,他着急地问:“你说抓到凶手了,是真的吗?”

翟姐姐回过神来,她将两人带去了主家,主家是一栋巨大的中式别墅,别墅内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一进到客厅,就看到stel坐在沙发上,她穿着素雅的家居裙,神情有些呆滞,面色充满疲倦与麻木。翟姐姐将乌以沉和计江淮拉去了旁处,乌以沉听到内厅里传来翟老爷的怒声,那语气不像是一切顺利的样子。

翟姐姐惆怅地说:“哎,找是找到了,但是凶手人现在在缅甸,而且他爸是在东南亚走私珠宝的,他爸还雇了军队保护他,不好抓人回来……”

一连串熟悉的身份信息听得计江淮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一种恐怖的熟悉感凭空而起,虽然还不清楚凶手确切的身份信息,但冥冥之中命运就在告诉他这就是同一个人,一盘乱珠好像被一条隐形的线串联出来了。计江淮抓住了乌以沉的衣服,他抖着身体、面色苍白,乌以沉回头看向他,翟姐姐见他这样也担心地止住了声音,计江淮压抑着愤恨,他激动地说:“我知道他!他、他之前……他五年前也撞死了人……但是被他逃了,他也是像这样逃去国外了,就是他……就是他!”计江淮瞪大了双眼,他万万没想到这次的肇事车主竟然就是五年前的跑车撞人案凶手,封尘了五年的恨意依旧尖锐,当年强忍下来的悲愤喷涌而出,当年死的是普通人,只能忍下悲痛收钱息事宁人,但现在撞死的是与凶手同样有权有势的翟高武,翟家一定会追查到底,甚至会把凶手以前的车祸案也翻出来,这次不会再草草收场了。

计江淮清楚地记得五年前那场销声匿迹的车祸案,车主开着跑车冲撞进了路边烧烤店里,直接碾上了数名正在吃饭的客人,最终造成了三死六伤,计江淮的前女友就是因此丧命了。后来有消息称车主是东南亚珠宝商的小儿子,凶手家给受害人家属赔了很多钱,所有家属都收了钱和解,肇事车主安然无恙地逃去了国外,只留下一个替罪鬼以偷车罪入狱,到现在也差不多出狱了。

五年前那个车主才15岁,因为酒驾出了事故。现在五年过去了,车主已20岁成年,不仅没有收敛,而且变本加厉,又因为毒驾造成了车祸。

计江淮勉强镇定下来,他说:“那个车主之前也撞死过人,但是他拿钱跟受害人家属和解了。但是,就算受害人家属和解了,发生了命案还是要追究责任的,要是能把以前那些受害家属找出来作证,没准能合起来变成一个大案。”

翟姐姐的眉头皱着,她犹豫了一下,问:“你怎么知道五年前的车祸?”

计江淮顿了一下,他说:“他撞死了我的朋友,我朋友只是普通家庭,收了钱就不追究了。现在可能都找不到那宗案件了吧,但这是真实发生过的,我那时候还在新闻上见过报道,后来……我就再也没找到车祸案的后续了。”

计江淮没有忘记,同样找不到的还有当时跟他共患难的神父。

翟姐姐听完后思考了良久,她点点头,说:“好,我会跟爷爷说一下的。爷爷现在打算也请雇佣兵去抢人,还会开悬赏令。他不是普通人,我们也不是普通家庭,硬碰硬还是有办法的。”

凶手通过偷渡去了缅甸,缅甸是他国,本国警察难以出手干涉,而且凶手的父亲又是只手遮天的富商,雇佣的私人军队足以跟政府军队对抗,明明凶手的位置已经找到,却无法速战速决,只能干等着机会偷袭,这对于翟老爷来说太过懦弱,翟老爷在渡州无所不能,现在有人敢在他面前叫嚣,撞死了他的孙子不止,还逍遥法外,翟老爷气得面红耳赤,手上的血压表“滴滴”叫着警报。

翟老爷一早就察觉到了凶手之所以能如此丝滑地逃脱出去,其中肯定有不少高官收了好处在暗中为其提供便利。翟老爷这才意识到他亲手打造、为了方便本家人行事的政治体系,也会为了外人的利益而网开一面,翟老爷可以自由摆弄司法的惩罚,那么别人也能用同样的方法让法律为自己所用。翟老爷花了数十年渗透进各处的隐藏权力早已有了挣脱束缚的迹象,本来翟老爷对这些虎视眈眈的毒虫们视若无睹,想着只要还有用便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翟老爷还活着,就已经有人偷偷找好了下家,万一哪天翟老爷驾鹤西去,那么松开的绳索将会让权力四散,腐败的官员们将资源瓜分纳为己有,到时候整个渡州都会被腐蚀得摇摇欲坠,就连翟家的人也可能会被反咬一口。

翟老爷明白自己大限将至,他决定利用最后的时间为自己冤死的孙子报仇,将年轻时自己一手打造的权力体系进行换血大清洗,在最大程度保证家人安全的前提下,挖走其中横行作祟的毒虫,替换上相对好控制的新芽。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翟高武的死亡会拽出一整条腐败链,大清洗悄无声息又轰隆隆地开始了。将收受贿赂和玩忽职守的官员威胁主动离职,将相互认识的官员打散调职,将一些行为恶劣的蛀虫以出差为由拉去郊外隔离审问,由于“出差”多日无法与家人联系,他们一无所知的家人逐渐开始感到奇怪,为自己“廉洁”而无辜入狱的亲人感到不公,但控诉还未发上网络就被压下,大清洗被很好地控制在内部秘密的范围里,民众一无所知。

翟家还找到了五年前车祸案的受害者家属,有的家属认为事情已经过去了,不愿意再冒风险去起诉;有的家属已经败光了死亡抚恤金,一听到能得到更多赔偿金,便兴高采烈地答应作证。按道理来说,发生命案是不可能靠钱与和解逃脱罪罚的,于是翟家很快就查到了那顶罪者,而那顶罪者只是接受了层层下发任务的小喽啰,根本问不出有用的信息,他坚持说自己是因为偷了跑车、以盗窃罪被抓的,而那辆涉事的跑车也被销毁了,网上也只能找到非常零碎的跑车案报道,整宗案件就好像泡沫一样虚幻飘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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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之后,大清洗已完成一半,而另一半毒虫聚集的巢穴也被翟家找到了,那就是冥塔。

冥塔之中当官的会员毫无疑问就是这场大清洗的目标,但冥塔本身就是一个残忍又恐怖的犯罪窝点,冥塔表面上是会员制俱乐部,但其本质上就是一个拐卖人口、非法虐待与拘禁他人、强迫卖淫、违法售卖药物的场所,里面还涉及了吸毒与赌博,是官权交易与非法物品交易的灰色地带,这一大堆罪项加起来可是比群体官员贪污受贿还要严重。要不要处理冥塔、怎样处理冥塔,冥塔之恶有目共睹,稍微有差池便会成为轰动全国的极恶性事件,而且冥塔的后台也有数不清像翟家一样的权贵之家在支持,翟家需要考虑会不会因此成为众矢之的。

不能放任冥塔不管,又不能让冥塔公之于众,翟家与冥塔如此斟酌暗斗了一周后,某天夜里灯塔关店歇业,等员工全部离开了之后,灯塔内部燃起了一把熯天炽地的大火,火焰猛烧了一天一夜,期间还发生了大爆炸,让火势更加凶狠。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间夜店里会存放危险的可燃易爆物品,轰轰烈烈的大火烧上了全国新闻的头条,烧毁了附近500米的厂房与公共设施,还烧伤了两名扑火的消防员。在火势扑灭的第二天清晨,在阳光的照耀下,人们看见原本壮观漂亮的灯塔全部被烧成了黑色的废墟,整座三层楼建筑只剩下漆黑的钢铁框架与烧融了的砖瓦废料,内部满地狼藉,早已烧得一无所有了。

以往冥塔在遇到内部搜查时总会准备万全,因为会有人提前通知,因为即使来检查,也只是检查合法合规的灯塔。但这次不一样,翟家决定鱼死网破,就算之后再怎么被权贵针对,覆灭冥塔也是一件流芳百世的好事,而冥塔是不可能乖乖被动公开的,于是在新上任的廉正监察部到来之前,冥塔就先一步自焚毁灭殆尽了,小到纸片、大到整座建筑,全都烧了个精光,没有留下任何记录任何人任何事的证据。

这场大火无法向公众解释,只能暂时通报为电路老化、违规储存易燃易爆物质、消防安全不过关。

其实大家都知道电路老化并不会烧得这么严重,很有可能是人为纵火,目的就是把一切都烧毁。但现在并不是把冥塔的秘密公之于众的时候,于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认同了电路老化。

冥塔的自毁没有通知任何会员,乌以沉还是从每日新闻里知道火灾的事情,等他们赶到冥塔附近一看,冥塔周围已经围起了一圈警戒线,外来车辆和人员根本不能靠近,乌以沉只能勉强看到警戒线里面被烧成黑焦的废墟。

计江淮没有想到冥塔会以这种方式被推倒,那像云一样高、像深渊一样遥不可及的冥塔最终变成了一滩低矮的废墟,然而心中的恐惧依旧牢不可破。

地上灯塔的三层楼都倒塌成废墟之后,它身后的景色便显现了出来,计江淮第一次知道灯塔后面原来是一片荒地,荒地被火焰波及,也被烧了个精光。灯塔与冥塔的面积大小是相似的,站在地上看这片废墟会感觉其实冥塔也没有很大,就是这么小的地方困住了计江淮这么多年,强迫他抛弃人性和尊严,逼迫他沦落为一具供人释放性欲的玩具,让他以为世界就只有冥塔那么大。

计江淮面色恍惚,他不安地问乌以沉:“那些性奴会怎么样?”

乌以沉也不知道答案,他没有任何头绪,看见这片废土也不知所措,这就是冥塔的结局吗?那些性奴和调教师怎么办?冥塔是一个封闭的世界,世界被烧开了一个缺口,那里面被囚禁的人会怎么样?

要安置数量庞大而且不好控制的性奴谈何容易,很难再找到第二座安全的冥塔了,即使有善后团队,也不能保证在移动安置的时候不出差错。乌以沉很难不想到那个方法,死人是最好管理的。

乌以沉既希望地下的性奴能安全逃出去,又不希望他们被运去了另一座监狱里继续受苦,乌以沉最后说:“我不知道。”

计江淮想进去找里面还有没有幸存的人,他从警戒线下面钻进去,但没走几步就被警察制止了,警察严肃地让他离开,计江淮指着通往地下冥塔的电梯方向,他着急道:“那里!那里有一座电梯,可以去地下一层,你们去看看、看看下面还有没有人吧!”

但警察没有去计江淮指示的位置检查,警察直截了当地跟计江淮说:“我们查过施工图了,这栋建筑没有地下层。今天消防员同志也找过了,没有人员受困,你说的电梯也不在那个位置,唯一的电梯只能往上走,没有往地下走的电梯!”

计江淮剧烈地摇着头,他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有的!有地下层的!还有地下负三层,你们仔细找找啊,就在那个位置!可能是被埋起来了,我认得路,我可以带你们去找!”

计江淮激动地指着通往冥塔的电梯,警察见他态度如此坚定,便半信半疑地去叫来施工队,但灯塔三层楼倒塌下来的废墟太厚,而且充满结构危险,要清出地面并不容易,出于安全,警察不允许计江淮进到现场,但让计江淮留下了电话号码,如果有发现就会打电话告诉他。

地上的灯塔合法合规也故意烧得这样隆重,那地下的冥塔肯定早就被毁得不成样子,翟家清楚就算仔细找也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但就算没了冥塔的会员名单,也还有其他方式能找出与冥塔有牵连的官员。冥塔只是退出渡州了,它还会以另一种形式存在其他地方。

几日之后,计江淮接到了警察的电话,警察说:“你说的那个地方根本没有什么电梯口,我们找了很久,全是实心的水泥墙,连装电梯该有的空间和零件也没有。”

计江淮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他呆坐着想了很久很久,恍然间明白了。

冥塔把通往地下的电梯给拆了,将所有电梯零件运送出去丢弃了,电梯厢被拆卸处理,零件被拆散丢弃,再用数吨水泥和砖块将电梯井灌浇注实,干透之后再铺上墙砖,伪造成原生的墙面。电梯是冥塔唯一连接地面的通道,没了电梯,底下就是一个封闭的空洞,再没有任何缝隙能够出去。

冥塔被永远封在地下了。

在灯塔大火发生的前几天,灯塔夜店的负责人声称要进行安全维护,所以给所有员工都放了三天假期,谁知维护还未结束就突发大火,而恰好里面没有任何员工逗留,于是有人猜测负责人是为了纵火才遣散所有员工的,灯塔内部还故意放置了易燃易爆的材料,说明这场大火发生爆炸并不是意外,而是单纯地要把灯塔整座建筑抹平。这样做到极端的意义被人猜测是因为灯塔里有绝对不能公之于众的秘密,而证据太大,需要用整座灯塔去陪葬。但是灯塔的消息被层层封锁,普通群众只能靠多方的猜测去认为灯塔是一个规模巨大的卖淫场所,但在确凿的证据出来之前,大部人都是不相信的。大家都想要和平,都不愿意相信身边有一座惨无人道的青楼,渐渐地关于灯塔大火的报道也很快被娱乐新闻覆盖过去了。

冥塔虽然被烧毁了,但并不意味着没有任何搜查方法,首先从公开的灯塔负责人开始查。随着政治大清洗的进行,不少官员被扒下马,顿时人人自危,原本蛇鼠一窝,现在为了保全自己最后的体面,也都松了口秘密透露和暗示了。渡州的监察部几乎每天都能收到举报和投诉,监察部的行动也雷厉风行,上一周还在尸位素餐的官员,这一周就被公示革职了,行动之迅速让公众很快就察觉到了革命的影子,有人猜测这是老官诈尸,要把孽障也一起带走。

既然翟家顺藤摸瓜找到了冥塔,那么很有可能找到了翟高武跟冥塔往来的证据,甚至有可能发现了ia和stel的身世,乌以沉不知道翟家具体查到了哪一步,只能祈祷翟高武的私事不要被他家里人扒光,要是让老一辈知道冥塔是个什么地方、又知道翟高武在冥塔里做什么,那完全就是把翟高武从坟墓里拉出来赤裸裸展示一遍了,谁都不想自己的性癖被家人知道,乌以沉也为翟高武紧张和尴尬,要是翟高武知道自己的隐私被全家老小传阅,恐怕他在天之灵会尴尬到狂风暴雨吧。

计江淮花了很长时间才习惯冥塔不在了,数年间沧海桑田,他总会清晰地记得灯塔高大的建筑和冥塔浓郁的香水味,昏暗暧昧的灯光与音乐、无处不在的监视、压抑得透不过气的氛围,总是要心惊胆战地自检自己的行为,恐惧着没有原因的殴打。计江淮不会再被梦中的冥塔惊醒了,恐惧转变成了憎恨,大火烧尽之后只剩下空无一物的废墟,沉重的恨意落下来变得轻飘飘地,找不到落脚的目标了。

在恍惚之余,计江淮还察觉到生活中令人不安的动静,虽然小区的安保非常安全,但跨越地面的保障、直接从空中飞过来的监视是阻拦不到的。某天计江淮在客厅里听到了后院里传来异常的嗡鸣声,那声音很小,但近在咫尺,他走去后院一看,发现在后院中间悬停着一辆无人航拍机,航拍机的镜头直勾勾地盯着计江淮看,将整个后院以及客厅都看光光了。计江淮一愣,他那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办,那架航拍机悬停在地面三米以上,计江淮根本够不到也赶不跑,周围也没有能用上的长杆,甚至连丢的东西都得找一下,那架航拍机似乎是知道计江淮奈它无何,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转动摄像头拍下计江淮的窘态,计江淮只好赶紧回客厅把窗帘拉上,又去二楼将卧室的窗户关上,但等他手忙脚乱地做完遮盖时,航拍机已经拍到了满意的照片,嗡嗡飞走了。

躲在窗帘后面的计江淮害怕得瑟瑟发抖,他一瞬间想起了在冥塔里自己赤身裸体被围观注视的恐惧,他没想到一架无人航拍机就能跨越所有安全审查直接降临在他面前,来去自由的监视一下子就将他这几个月建立的安全感全数击溃,他不知道镜头对面是什么人在操控,也不知道之后那些照片会被发布到什么网站被多少人嘲笑观看,计江淮光是想象一下就要喘不过气了。

航拍机偷拍的时候乌以沉正在地下室,等他上楼发现昏暗的客厅时才意识到不对劲,他在家里到处找着计江淮的身影,最后在卧室的衣柜里发现了蜷缩成一团的计江淮,计江淮害怕得将自己的手臂抠出了血,他压抑着喘气声,紧紧抓着乌以沉的手说不出话,眼泪代替他的话语流了出来,从此计江淮的精神状态变得岌岌可危,敏感得风吹草动也产生应激。

乌以沉报了警,但因为附近的监控摄像头都是监视地面的,不太能拍到航拍机的飞机轨迹,警察只是问了一下当时偷拍的情况,在得知并没有拍到特别隐私的画面后,警察的态度就有点随意了,想说服乌以沉这只是偶然发生的事情,要是乌以沉真的介意,就在后院装几个摄像头算了。

报警没用,乌以沉和计江淮只能自己猜测是谁在偷拍他们的生活,为什么要偷拍?得出结论是很有可能就是之前那群极端恐同的激进分子,乌以沉和计江淮都早早卸载了所有社交软件,因此并不知道这些激进分子做到了什么地步。计江淮不想知道那些人的行动,那些人的恶意固执又激烈,臭气熏天,一眼看去全是令人不适的脏话,像在胡言乱语,却又有大批粉丝赞同拥护;像是无稽之谈,却又能编造出一堆颠倒是非的证据。

往最坏的方向想,那些激进分子是在确认他们的住所,这只是开头,等确认完毕后,就会进行下一步恶毒的打击报复,欺压的理由只是因为乌以沉和计江淮是同性恋,是欺瞒了无辜民众的罪人,是违背繁殖后代本能的异类,是可恶的有钱人。

嫉妒和恨意催生起罪恶,不知何时何地何种方式降临的惩罚最令人惶惶不可终日,一旦想象过最坏的可能性,计江淮就不再安定了,他害怕晚上会有人潜入家里,害怕出门时背后会跟着陌生人,害怕收到的快递里会藏有刀片。航拍机那嗡嗡的机翼转动声逐渐替代了冥塔的鞭打声,成为了他新的噩梦。计江淮不让拉开窗帘,不敢走出家里,就连泡泡赖在后院不回来,他也只敢躲在窗帘后面一声声叫着。到后面计江淮不允许乌以沉在他面前看手机,也不允许打开电视,他恐惧着任何可能会出现自己照片的地方,乌以沉本来觉得计江淮这样过于紧张,但看着计江淮无助到精神错乱的样子也不能无动于衷,乌以沉试着给计江淮请心理医生,但计江淮吓得直接尖叫起来,他不想见到任何外人,就算是带着好意也不可以。

夜里,乌以沉侧躺在床上,怀里的计江淮带着满脸泪痕睡着了,计江淮呼出的气息孱弱而清凉,计江淮害怕外面的声音,所以卧室已许久不开窗通风,久而久之空气都有些浑浊。

乌以沉心里在焦躁着,好像从哪一天开始,他和周围人的生活便天翻地覆了,意外接踵而至,誓要一辈子潇洒的人草率死去,期许天伦之乐的父母锒铛入狱,深不见底的冥塔被夷为平地,腐朽的政权被洗刷从新,最与世无争的计江淮也被刺激得心神不定。身边的人和事都在接连崩塌,乌以沉感觉自己脚下的路也充满动荡,不知道他的灾难何时会降临。

要不离开这里吧?

乌以沉想到了逃离一切旧事去新地方重新开始,既然现在住的地方暴露了,那就去寻找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藏起来,手头上的储蓄也完全够他在新地方买新房子过新的日子,而这里的房子大可以出手卖掉,但这个地址在民众的认知里已经基本上跟他绑定了,恐怕很难再卖到好价钱。

忽然,一阵急促的狗叫声响起,紧接着乌以沉闻到了焚烧草木的味道,大半夜的怎么会有这种危险的味道?乌以沉赶紧起床查看,他拉开卧室的遮光窗帘,一阵艳红的火光跳跃于视网膜上,乌以沉大惊,楼下的后院竟然烧起来了,后院的火势是从一个中心点出发的,火焰向四周卷蚀着草坪与树木,已经到了难以自助扑灭的程度,乌以沉赶紧把计江淮摇醒,计江淮还未清醒就闻到了那愈渐浓烈的焦烟味,乌以沉帮计江淮穿戴好义肢,催着他赶紧逃去外面,但当他们跑下一楼时,却发现前院也烧起来了,火焰前后夹击,好像有人故意纵火要将他们烧死在里面一样。

计江淮紧张地叫着泡泡的名字,泡泡听到了呼喊,它激动地叫了几声,而这声音却是从后院传来的,后院和前院都种了很多植物,一点火星就能烧出一片火海,刚才在二楼看着后院还只有一小片火光,现在火势已经迅速蔓延到了整个后院,远远看去全是通红摇曳的火,根本看不到泡泡的身影。计江淮惊想起泡泡有时候会睡在后院的草丛里,现在火势发狠,泡泡肯定被困到后院的深处了,计江淮急得大脑一片空白,他想要冲进火海里把泡泡救出来,但乌以沉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乌以沉气得大喊:“你疯了!那么大的火你还冲进去!”计江淮猛地挣脱了乌以沉的手,他也崩溃着大喊:“泡泡还在里面!我要去救它,它出不来的!它会被烧死的!!”

计江淮强忍着心中对火焰畏惧的本能跑出去了几步,半人高的火场散发着如熔浆般灼热的高温,他咬牙忍受着被烫伤的疼痛,然而他的智能义肢最先抗议,高温融化了义肢中的精细零件,连带着机械关节发生故障,计江淮控制不了膝部的弯曲,险些面朝火海扑进去,幸好乌以沉及时抓住了计江淮的身体,乌以沉强硬将计江淮拖回了客厅,后院火舌几乎是贴着他们的脚后跟在烧,他们返回客厅的几秒钟里火焰已经烧上了厨房的玻璃,客厅被烤得温度骤升,“砰!”一声巨响,厨房的玻璃窗被烧爆了,浓烈的黑烟瞬间涌入了客厅,不仅视野大大受阻,空气也变得极为危险,乌以沉和计江淮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因为炽热和恐惧冒出来的汗一下子就被滚烫的空气烘干了,计江淮回头一看,火焰已经爬上了后院的树,那棵玉兰花树被轰轰烈烈烧成了火树,噼里啪啦的树枝烧断声盖过了犬吠,计江淮想最后喊一声泡泡,但刚张开嘴就被浓烟刺激得喉咙呛痛。

乌以沉紧紧抓着计江淮的手将他拖上了二楼,两人艰难地躲进了二楼的浴室里,他们将浴室的门窗关紧,将所有的水龙头都开至最大,哗啦啦的水弥漫在地上,浸湿了两人的衣服,在浴室清冷的灯光下,两人终于能喘上一口勉强安全的气。

计江淮被凶恶的火场吓得惊魂未定,乌以沉注意到了计江淮被烧伤的腿,计江淮睡裤的裤腿已经被烧得破烂,露出的左腿皮开肉绽,红黑色的血滴答着;右腿的机械义肢被烧得焦黑发烫,散发着一股化工材料的味道。乌以沉用剃须刀片割断了计江淮焦烂的裤子布料,将他的义肢取了下来,然后用漱口杯舀水给计江淮的伤口降温,计江淮被浓烟熏得灰头土脸,乌以沉用毛巾沾水慢慢给他擦去脏污,全程计江淮的神情都很呆愕,眼睛睁得大大的,身体瑟缩着,仿佛精神还困在火场里。

给计江淮做完应急处理后,乌以沉才有精力去检查自己的伤势,乌以沉也被烧伤了,但他没有计江淮那么冲动,他在冲进火海前往自己身上泼了一花瓶的水,所以只造成了一些发红的皮外伤。浴室的窗户是磨砂的,但外面的火光透进来依旧很恐怖,外面的火势这么猛,物业肯定早就报警了,现在最安全的办法是乖乖躲在浴室里等消防员上门解救。

外面是人间地狱,里面是潮湿的安全屋,乌以沉坐在计江淮身边,两个人都狼狈不已,乌以沉看着计江淮的伤腿,他小心翼翼地说:“很痛吧,没事的,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计江淮一开始没有反应,一会儿后,他开始轻轻摇头,头发摩擦墙面发出细微的声音,他哽咽着,嘴里含着疼痛,他的声音沙哑而绝望:“泡泡死了……我没有泡泡了……”

乌以沉知道以外面的火势,泡泡能存活下来的几率非常非常低,而且后院里的墙很高,泡泡是没法翻墙出去的,浓烟会先夺去呼吸的能力,再让人昏迷,在昏死的状态下火焰席卷全身也不会发出一声呼喊,乌以沉只能期望泡泡走的时候感知不到疼痛。

乌以沉揽过计江淮的头,计江淮的身体在他怀里发着抖,哽咽变成了哭声,计江淮的哭刺激了伤口,他被精神上的痛苦和肉体上的疼痛折磨得神志不清,他混乱地喊着“泡泡”“泡泡”,又喊着“我好痛啊”“我走不了了”,乌以沉抚摸着他的头,一遍又一遍地顺着他背,洗手台和淋浴花洒的水漫过了浴室的地板,融合着计江淮滴下来的眼泪。

虽然关紧了门窗,又往缝隙里塞了湿水的毛巾和浴巾,但浴室里还是不可避免地弥漫起淡淡的烟味,乌以沉在浴室里翻箱倒柜,最终在橱柜里找出了一包一次性洗脸巾,全沾湿了捂住口鼻还是可以撑一段时间的。

大概15分钟后,外面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又过了大概五分钟后,浴室外面传来了消防员的呼喊声,乌以沉拍着浴室的门回应,很快一串脚步声跑了过来,乌以沉一开门,就被一阵炙热的烟扑脸,三名穿着厚厚防护服的消防员挡住了外面的浓烟,他们进来帮计江淮和乌以沉穿戴上防毒面罩,其中一位消防员见计江淮腿上有伤,便主动蹲下来要背计江淮走。一走出浴室,乌以沉看见的是在一片漆黑中也格外有存在感的浓郁黑烟,黑烟沉重而凶猛,源源不断地扑在乌以沉的防毒面罩上,他被消防员搀扶着往外逃,在经过客厅时他一回头,看见的是后院两米高的大火,火焰充满了整个视线,数名消防员正抱着水枪稳步向前移动着,高压水枪喷出来的水像一面透明的盾牌,将那橙红色的火焰逐渐压制。

前院的火势已经扑灭完成,门口的道路上停满了车,消防车、警车、救护车,红蓝色的警戒灯照亮了黑夜,路边站着数十名穿着制服在待命的人,其中还有穿着正装的物业管家。乌以沉和计江淮被扶到了救护车上,护士解开了他们的防毒面罩,乌以沉和计江淮终于可以呼上一口安全的空气。

消防员问乌以沉家里还有没有其他人,乌以沉还未回答,计江淮就抢说道:“我的狗!我养了很多年的狗在后院!能不能……能不能救一下它?”计江淮的语气变得哀求,他心里也知道泡泡活不下来的,又担心消防员会认为狗命不及人命重要。计江淮的眼圈瞬间就红了,他紧紧抓着消防员依旧烘热的防护服,他声音颤抖地乞求道:“是它叫起来了我们才知道失火了,请您救救它……”

消防员按住了计江淮的手,说:“好的,我们知道了,在后院是吧,我们这就去救它。”

说完,消防员便急匆匆赶回屋内,计江淮在后面不停地道谢,既是感激又是恳求,他无助地望着已经被烧得焦黑的家,后院浓烟滚滚直冒天上去,屋内还不时传出爆裂的声音。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又为什么会是他们?

乌以沉只是轻伤,而计江淮的腿伤很严重,需要立刻赶往医院救治,护士让计江淮躺在救护车的担架上,干净而洁白的救护车车顶散发着柔和的光,护士用生理盐水帮计江淮清理腿部的脏污,柔软的棉花触碰破皮的伤口时如同砂纸般刺痛,滑落下来的水液带走了伤口上红黑色的血痂与淡黄色的脓水,在底下的吸水布上凝成了一滩脏污。计江淮疼得满头是汗,他的手紧紧抓着担架的钢管,痛觉神经在脑袋里突突跳着,他难以呼吸也说不出来话,乌以沉陪在他旁边,用纸巾一点点擦掉他脸上的泪水和汗水。

到达医院之后,计江淮就被送去急诊室救治了,而乌以沉的伤情较轻,护士给他涂药包扎之后就没事了,乌以沉去医院前台办理手续,乌以沉走得急,身上没带手机,也没带现金,只能先办理欠费,等家里救完火之后再回去拿钱和手机。此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医院里的病人和医生都不多,等候厅里冷冷清清的,乌以沉找了个角落的椅子休息,他身上还穿着睡衣,脚上也还穿着拖鞋,凌晨的医院急诊部偶尔也会有像他们一样的紧急情况,穿着睡衣就急匆匆跑出来的病人和家属倒也不稀奇。

一个小时后,天边微亮了,天色逐渐从深蓝变为淡蓝,医生从急诊室里出来,跟乌以沉大概说了一下计江淮的病情。

计江淮身上有多处一级烧伤,左腿的伤势最严重,达到了三级烧伤,现在必须要住院治疗,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恢复运动能力。

医生让乌以沉去办住院手续,乌以沉在填写表格的时候不合时宜地想到:现在计江淮住院了,那自己住哪里?乌以沉的房产只有这一处,父母的房子都被回收了,看样子乌以沉只能去住酒店了。

六点钟的时候护士换岗,换岗的护士见他灰头土脸的还满身绷带,便过来问他发生了什么,知道乌以沉没钱买早饭吃后,护士便把自己的早餐肉包子分了一个给乌以沉。

乌以沉道了谢,护士给他的肉包子还带着热气,他咬了一口包子,微咸的肉馅惹起嘴里的唾液滋润,乌以沉嚼着包子,吞咽下去的食物并没有填饱他的内心,反而他的身体得到了营养,开始显现出不适的症状来。他开始感觉胃部在绞痛,好像胃里有一颗尖锐的石子在摩擦胃壁一样,喉咙深处似乎有东西在哽着,忽然一阵头晕与虚弱袭来,刚刚还觉得美味的包子也突然变得恶心,乌以沉捂着自己的肚子皱眉头,他默默忍耐着,等头晕的症状缓解后,他去饮水机那里接了一杯温水,温水下肚之后胃绞痛也缓解了一些,乌以沉感觉奇怪,但只以为是压力性胃炎。

又过了一会儿,警察来医院找人,找到了正坐在等候厅里的乌以沉,警察送他回家收拾残局,顺便让他帮忙想想起火的原因。

“不像是自然起火的,因为起火的中心是在前院和后院的中间,中间除了草就是泥巴。根据外面的监控,你家前院和后院的起火时间几乎是同时的,时间差不超过半小时,我们现在初步怀疑是有人故意纵火。但是,正对你家前院的监控里并没有拍到有人靠近你家……”

警察给乌以沉梳理着初步勘察得到的信息,乌以沉听着听着,忽然想起了之前的航拍机偷拍事件,乌以沉说:“有没有可能是从天上掉火种下来的?我家之前发生过有航拍机过来偷拍的事情,当时我还报警了,但是没有查出是谁干的。”

两个警察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恍然大悟,他说:“我想起来了,我听同事说过,那时候确实是查不出来,因为没有监控是朝天拍的,所以根本找不到机主。”

乌以沉听到这话也早有预料,他反问道:“那怎么办?查不到就这么算了吗?他们可是打算烧死我们啊,一前一后同时烧起来,不就是想把我们困在里面烧死吗?!”警察赶紧安抚他道:“您别激动,这件事已经给您造成了生命和财产安全影响,我们是一定会查出来的,而且看您的房子被烧成这样,已经算是重大财产损失了吧。”警察也知道乌以沉小区的房屋售价,乌以沉家的一楼全部烧烬,二楼和地下车库也受到了一定影响,加上造成计江淮和乌以沉受伤,恶意纵火的凶手被判十年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

警车驶进了乌以沉的小区,乌以沉远远就看到了一栋黑色的像鬼屋一样的建筑,但当警察把车停下来时,乌以沉还是难以相信自己的家被烧成了这样。

清晨的阳光足够明亮,却照不透那焦黑残败的别墅废墟,乌以沉记得自己家是素雅的淡色,可现在砖瓦全都覆上一层厚厚的黑油,手指一沾就划出一道肮脏的痕迹,前院的铁门被暴力拆除,栏杆变得粗糙而磕手,前院的草木和沙石全都焦黑一片,客厅的玻璃全都被烧裂了,门口还拉着黄色的警戒线。客厅内部更是惨不忍睹,吊灯只剩下黑色的框架,沙发被烧得只剩半个轮廓,地上汪着一层消防救火留下来的水,水上漂着不知道原本是什么的黑色碎屑。烧得最厉害的后院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那几棵生气蓬勃的大树全都被烧断倒塌在地上,树干被烧得过火,甚至显出灰白的炭色。

乌以沉恍惚着向前走着,他逃命时穿的拖鞋已经被脏水和焦碎弄得肮脏不堪,后院里站着几个正在勘察的警察,警察抱着一块白布走近乌以沉,乌以沉没有余力去想白布里包着的是什么,而警察也斟酌了很久言语之后,才跟他说:“这是我们最后找到的……您的宠物……”

警察把白布递给乌以沉,乌以沉茫然地收下了,手里只能感觉到很轻的重量,白色的裹尸布包了一层又一层,在掀到最后两层时,里面透出黑色的遗骸,遗骸蜷缩的姿势像是婴儿侧躺,遗骨已散去炙热,但依旧散发着烧焦蛋白质的苦味,乌以沉不敢掀开最后两层,泡泡是那么大又那么重的狗,怎么会只剩下这么一点了呢。

警察说泡泡的尸体是在后院的墙角里找到的,那里盖着一层厚厚的草木灰,泡泡生前在泥土里刨了一个大洞,但火势太猛,树木倒塌将它的后背压住了,它一半身体被火树灼烧着,烧到最后连骨头都裂成了碎块,而埋在泥坑里的另一半身体得以留存,就是这一小段遗骨。

乌以沉把白布又一层一层包了回去,他第一反应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计江淮。

因为案情损失重大且性质恶劣,警察很快就成立了专案组,纵火者之前就开航拍机来偷拍踩点,说明凶手很清楚乌以沉家的位置,也知道他们作息时间,还对他们抱有极大的仇恨,所以才会趁凌晨所有人都熟睡的时候前后夹击纵火,为的就是将乌以沉和计江淮烧死在睡梦中。

警察问了乌以沉最近有没有跟谁有积怨,乌以沉听到这话的时候惨笑了一声,他一时之间想不出来还有谁会不恨他们,网上随便一搜都是满满的对他们的怨恨与咒骂,想必这时候他家失火的消息已经传遍网络了吧。

乌以沉没有买财产险,所以并不能获得保险理赔,现在只能靠自费或者等抓到纵火凶手再索要赔偿金。眼下这栋房子是不能住了,乌以沉也不打算重新装修了,之前他就打算把这套房子卖掉去寻找新生活,现在是被逼得不得不把这件事提上日程了。但是在搬家之前要等计江淮康复,还要将泡泡安葬。

幸好地下车库里的三辆车都安然无恙,乌以沉换了干净的衣服就开车去医院找计江淮,计江淮从急诊室里转出来了,现在正在住院部里。

病床上的计江淮闭着眼睛,他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手上吊着消炎水,被子只盖了他半个身体,他的左腿绑着层层绷带露在外面,计江淮的脸色苍白,嘴角干裂,仿佛一夜之间瘦了很多。

乌以沉坐在计江淮的床边,他刚一坐下,计江淮就睁开了眼睛,计江淮没有睡着,虽然打了止痛针,但依旧无法安眠,他睁开疲倦的眼睛望着乌以沉,然后视线下滑到乌以沉怀里的白布。

计江淮撑着手臂慢慢坐了起来,乌以沉把白布小心翼翼递了过去,计江淮没有问这是什么东西,可能早已累得说不出话了,被残烟熏过的裹尸布比起医院干净的白棉被还是显得发黄,计江淮一层一层掀开白布,越往里面,那中心的焦黑就越深,掀开最后一层淡黄色的布时,一具又黑又小的骸骨露了出来。

乌以沉下意识把眼睛撇开了,可那一瞬间的看见还是触目惊心,那已经不能算是遗体了,只能算是一小部分残骨。

计江淮双手颤抖着,他将泡泡的残骨捧在手心里,自从泡泡长成大狗之后,计江淮就很少再这样把泡泡整个抱进怀里,泡泡残骨上的焦油与组织碎屑弄脏了计江淮的双手与病号服,计江淮红着眼眶,他不停地抚摸着残骨,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熟睡的婴儿,他哽咽着叫着泡泡的名字,鼻间闻到的再也不是狗味,而只剩下焦烂了。

计江淮含着哭腔,他哽咽着对泡泡说:“你怎么比你小时候还要小了……”

泡泡没有再用“汪汪汪”回应他,泡泡无声地躺在计江淮怀里,硬邦邦的残骨不再柔软,也不再温暖。

警方在乌以沉的小区里逐户排查,终于在某个住户的阳台上找到了一个角度合适的摄像头,摄像头拍到了失火的那天晚上,从空中的某个方向飞来了两架航拍机,在放大修复画面之后,警方发现航拍机下面系着一包可疑的物品,航拍机直往乌以沉家方向飞去,半个小时后航拍机原路返回,系着的物品却不见了。

警方推断那是一种敏感易爆的火药包,从高空摔下来之后就会因撞击而迅速起燃,前院和后院又种满了可燃的植物,所以火势一下子就猛烈起来了,这样迅速而残忍直接的纵火手段带着满满的杀意,要是那天晚上乌以沉和计江淮睡熟了,很有可能在觉察到火势之前就被迷烟熏死过去了。

在确定好航拍机的大致来往方向后,警方又调取了沿路的数百个监控摄像头,好在沿路上有几栋办公楼,楼顶的摄像头也拍到了航拍机的踪迹,追根溯源找到机主只是时间问题。

计江淮还在医院住院治疗,烧伤痛与截肢痛不一样,烧伤会伴随层层裂皮的疼痛和无数水泡撑开皮肤的刺痒,渗透液会不受控制地从组织破裂处流出来,只需要几小时就会浸湿一整张吸水垫,液体变硬发黄,又会加剧伤口的酸痒。初期计江淮的腿上还鼓起了无数巨大的水泡,组织液撑开真皮,将皮肤撑得又薄又肿,脓水通黄,水泡像蘑菇一样层层叠叠寄生在他的烂肉上,瘙痒和灼痛从腿部神经传遍全身,医生不让计江淮去挠水泡,只允许护士帮他刺破一些特别大的水泡,每次扎破水泡,针管里都会吸上半管浑浊的渗透液,破裂开的皮肤像湿哒哒的塑料袋一样皱缩在一边,皮里能看到布满红黑色血管的嫩肉。

计江淮每天都要换两次药,每次换药计江淮都疼得受不了,翻开绷带就好像撕开了计江淮的皮,白色的绷带被渗透液和敷料浸得发黄发硬,那烧伤药膏味本就刺鼻,被包裹着腌几个小时,又多了一层腥臭味。换药需要先洗去上一次的敷料,尽管只是水流经过伤口,伤口也依旧受到水液重量的压迫,计江淮习惯了忍耐,但也还是疼得眼眶酸涩,他双手紧紧地抓着病床上的栏杆,偶尔还会因为过于疼痛而痉挛,冒出来的冷汗浸湿了病号服,换药结束后他累得只能虚弱地喘气,墙面上的时钟冷漠地扫着分秒,他无法不去想再过几个小时又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乌以沉给计江淮升级让他住进了单人病房里,还给计江淮找了优秀的烧伤医生,医生见多了这样的伤势,信誓旦旦地说只要计江淮老老实实养伤,不出一个月便能下地行动。只是一个月对于计江淮来说是25万秒的折磨,他痛得食不下咽,唯一的渴求只剩下止痛片。

计江淮的左腿受伤,右腿的义肢又被烧得报废,乌以沉还要处理火灾和找新住所的事情,没法天天留在医院里,乌以沉便给他请了一个全职男护工,男护工每天都给计江淮准备清淡养胃的一日三餐,帮计江淮翻身擦身体,还要帮计江淮解决上厕所的问题,计江淮不习惯被人伺候,他只在住院初期接受了几天的照顾,等伤势好转之后就拒绝了护工的全天陪护,只让护工在饭点送饭过来就够了。

虽然双腿动不了,但双手还是能正常动的,计江淮要了一个电动轮椅,平时他就坐在电动轮椅上自行移动,单人病房的好处就是有独立厕所,行动空间也比较大,他可以把轮椅开进厕所里,再用双手慢慢将自己移动到马桶上,于是上厕所和擦身的事情便不再用别人帮忙。除了换药时间要待在病房里,其他时间计江淮都坐在电动轮椅上到处走,医院里有运货专用的大电梯,他可以开着电动轮椅上下楼,住院部楼下有一片小花园,很多病人都会在那里休息解闷,计江淮也会带着泡泡的骨灰罐去花园里晒太阳。

泡泡的遗骨被送去宠物火葬场处理了,入殓师清理了泡泡的遗骨上的泥土脏污,还原出骨头应有的灰白色,散碎的骨头被装进宠物专用的陶瓷骨灰盒里,那骨灰盒像个圆润的糖罐,只有巴掌大,盒盖上雕着一只小狗的轮廓,入殓师还给小狗的脑袋涂成了黑色。

骨灰盒的大小刚好能放进轮椅的水杯座上,水杯座在轮椅的侧边,计江淮的手耷拉下来刚好就能摸到盒上的小狗雕像,小狗的脑袋硬邦邦的,像鹅卵石一样。

乌以沉在医院附近的酒店定了一个月的房间,因为是连住一个月的大客户,酒店经理对他照顾有加,他不在房间的时候会有清洁工上门清洁和送水果,他乱放的衣服会被折叠好放进衣柜,脏衣篓里的衣服也会被及时收走洗净烘干再打包送来,酒店里有24小时营业的餐厅,乌以沉随时都可以去吃饭,不愿意走动的时候还可以打个电话把饭送到房间里,吃完还不用自己收拾,比在家里要享受多了。

除了处理火灾的后续,乌以沉还要物色新的住所,计江淮对房型没有要求,乌以沉则想要一套高楼大平层,最好是精装修能拎包入住。但最近开售的一手新房并不多,想直接入住只能选二手的房子,中介带乌以沉去周边各个城市都看了房子,最后乌以沉在滢水看中了一套精装修的二手房,三百平的面积,三房三卫一厅,还有一个大露台,楼层很高,位置靠近地铁站,不远处就是商业街,衣食住行都还算方便。房价、各种房产交易税和中介手续费用加起来也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里,房主也很爽快,随时都可以过户签协议。

计江淮出不了医院,乌以沉就拍新房子的视频发给计江淮看,计江淮也感觉可以,乌以沉考虑了一天后就直接去跟房主签协议转账了。

在计江淮忙于康复,乌以沉忙于搬家的时候,翟高武车祸案的凶手有了新消息。凶手的旧案被重启,随着旧官员的革职和新证据的浮现,法院重新受理了案件,根据现有的证据来看,已经能确定肇事凶手涉嫌交通肇事罪、妨碍作证罪和偷渡等,数罪并罚,最高判处死刑是很有可能的。而翟家也已经在缅甸召集了雇佣兵,协同中国的警察与缅甸的政府兵一同将凶手抓了回来,凶手被押送回国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要是顺利的话,之后的审理和定罪、包括死刑的执行也不过是半个月之内的事情。

在正式将凶手移交给中国政府之前,翟家秘密找了打手潜进了缅甸的看守所里,串通警察将凶手带到没有监控的禁闭室后,将凶手狠狠报复了一顿。鼻梁骨打断了,手指钳烂了,膝盖打折了,还往凶手嘴里塞了排泄物,虽然残忍了一点,但也没伤到要害,出了一口恶气之后,警察便把血肉模糊、意识不清的凶手抬上飞机空运到了渡州,而凶手身上的伤也被解释为是在追捕过程中不小心造成的。

法院给翟高武的车祸案开了紧急通道,凶手落地渡州后的一周内就完成了所有的审问和取证,法院开庭审理的日子也被提上了日程。

翟高武死后的第三个月,一切终于有了结果,在开庭前一天,翟高武一家去看守所见了凶手一面,比起悬赏令上的照片,凶手的样子出奇地老气,由于年纪轻轻就酗酒和吸毒,年仅20岁的男人看起来像30多岁,脸色蜡黄,胡子拉茬,遍体鳞伤,手指更是被包扎得动不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他的身体瘦得皮包骨,眼神空洞而麻木,精神也有些恍惚,还因为强制戒毒而身体抽搐。

陪同翟家来的检察官问凶手现在是什么感觉,凶手愣了很久,说:“想快点死。”

检察官问他后悔吗?

凶手点点头,随后补了一句:“后悔也没用了。”

翟爷爷也来了,他想看看凶手到底是怎样的恶魔,但看到那具禁锢在审问椅中枯瘦憔悴的身体时,翟爷爷感觉到了无尽的失望。

检察官问凶手有什么想对死者家属说的,凶手低头想了很久,他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了一句“对不起”。

开庭那天乌以沉来接计江淮一起过去旁听,那时候计江淮刚换完药,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汗水将他的头发浸成一缕缕,他累得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他不想去见那个凶手,也不想旁听早已是定局的审判。

计江淮不去,乌以沉便一个人去旁听开庭,翟家一众人已经早早坐在了审判庭旁听席的第一排,从第二排开始则是五年前跑车案的死伤者家属。乌以沉坐在了最后一排,看着前方或愤怒或麻木的家属,他竟然感觉内心很平静,甚至有精力去想翟高武在天之灵看到了他对着遗照痛哭流涕会不会感到害羞。乌以沉看了一眼时间,很快就要开庭了,他心里生起了一丝不舍,今天结束之后翟高武遗留下来的不公就也结束了,他该以怎样的心情去单纯地怀念挚友呢。

审理开始了,狱警将身穿蓝色的囚服的凶手带上被告台,审判长缓缓列着凶手的罪证,话语最后,全场寂静无声,审判长问被告有没有异议,凶手过了很久才回答“没有异议。”

整个审理过程非常流畅,被告的辩护律师也只是象征性地辩护了一下,并没有掀出什么质疑的水花,审判结果毫不意外是死刑,法官落锤之后,全场依旧寂静无声,好像谁都没有缓过神一样,凶手被狱警带走之后,又过了几分钟,旁听席里才有了微弱的哭声。

现在的死刑流程已经很成熟,加上这又是加急的严重案件,在法院出判决结果的一周内就会开始预约死刑车。死刑车是一辆黑白色的长客车,狱警会将犯人押送上车,法医会在车上对犯人进行死刑注射,从死刑开始到犯人心跳停止不会超过五分钟,死刑车会从看守所直接开往殡仪馆,等车子到达殡仪馆时,凶手的尸体便会被直接拉去火化。

乌以沉缓步离开了法院,发现法院外面有一大堆记者在守候,乌以沉下意识躲了一下,很快他发现这些记者并不是奔着他来的,而是为了这宗跨国案件而来。乌以沉许久没有关注新闻,都不知道这宗案件已经是热门新闻,翟家派了主理律师去向记者告知审理结果,记者将律师围得水泄不通,乌以沉趁机从法院的侧门离开了。

乌以沉回到医院,发现计江淮正坐在病床上看电视,这宗毒驾案似乎是今天的头条新闻,多家媒体都在现场直播,法院审理结束不久,计江淮就已经从电视上知道审理结果了。

病房内依旧是刺鼻的药膏味,计江淮昼夜浸泡于此,已经习惯了这气味,而乌以沉数日未来,鼻子还是有些不习惯。乌以沉坐在计江淮床边,他想跟计江淮说一些审理的细节,但看到计江淮的神情麻木,乌以沉刚到嘴边的话语好像没了说出来的意义。

由于案情受社会热烈关注,法院只将凶手的死刑日告知给了翟家和跑车案的家属,等乌以沉知道死刑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处决日的数天之后了。翟姐姐说得很艰难,她也有些心神恍惚,语气里有些不知所措和难以置信,弟弟刚死的时候她还能激烈地表达质疑和愤怒,现在撞死弟弟的凶手得到了惩罚,其他受害家属也得到了赔偿,一切都有了回应和结果,而她却感觉很疲惫,连一丝放松和喜悦都没有。

乌以沉也感觉很累,他的活力早就消耗完了,在回酒店的路上他路过了一面反光玻璃,玻璃中的自己看着有些陌生,乌以沉摸着自己的脸,发现自己长皱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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