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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遵义已是次日下午四时左右,早有信兵前来报告,说赵龙甲及众头领已在东门恭候多时。
得到报告,易铭内心振奋,叫过来李马丁,传令队伍加快行军,下了一个大坡,就到了城东。
首先映入易铭眼帘的,是一列砖石砌就的城垣,高约三丈,门楼高耸,为歇山重檐顶,顶脊双吻对称,脊兽瓦饰列于四角飞檐,门楼内外檐桁枋心,饰以彩绘。还有横挂的巨大匾额,写得有几个字,易铭眼力不太好,走近了才认出来,原来写的是:“迎旭楼”三个大字。高墙上面垛口整齐,旌旗分列左右延伸开来,隔着十米八米就立有一竿,眼光依次看去,远处可见角楼、箭楼陈列。城墙上有荷枪实弹的军士来回走动巡逻,见了易铭大队人马,慌忙示意下面打开了厚重的城门。
李千秋对易铭说道:“主公,这就到了,这里是东城门,也叫迎旭门。”
易铭望着前方,心里不解,就用他们俩私下交流的方式问道:“这遵义城几百年前就如此规模了吗?”
李千秋策马前行,眼光不看易铭,答道:“当然!前几年遵义城破败荒凉,只住有两三千人,哪里有这等规模。但自从成为我军首府之地后,发展较快,四年下来,城内已有四五万军民。这街区已向四周扩展了不少,向北已至茅草铺一带。本来这么几万人住不了这么大地界的,但你得清楚,咱们那么多的工厂和设施,都围绕城市周边布局建设,一则可以聚集和就近安置更多居民,方便管理;二来则是为了加强防御。你看这遵义城,有内外两道高大城墙,这么围起来,可谓易守难攻、固若金汤……。”
易铭就问道:“又是战俘修的吧?”李千秋笑而不答,算是默认。易铭又问道:“我们要到哪里?老城吗?”李千秋答道:“正是!”
易铭又待要问,却见前面城门涌出不少人,看样子是赵龙甲为首的那些人,易铭等人群又近了一些,发现那人群中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赵龙甲、吴能奇。
到了城门下,易铭和李千秋下了马,赵龙甲等二三十人,齐齐刷刷,早跪在城门前。
易铭知道,跪在前头的这一群人,应该是李千秋说过的那些头头了,眼前这些人,是他手下的文武中坚及黔北一地的精英。
这自然又是一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寒暄场面,这一行欢迎的人群中,易铭未曾谋面的将领有钱虎乙、孙象丙、周文秀、郑可望、王定国、冯德清、陈步明、褚正烈、卫好才、蒋赤信、沈实根等。当然,易铭在李千秋不失时机的提醒下,与这些人久别重逢,一一的热烈叙了叙旧,他胸有成竹,自然没有露出丝毫破绽。除了那些将领,另外还有朱信、秦任、尤华、许铎、何宴、吕复、施道、张开、孔佑、曹仪、严素、华离、金贵以及杨承藩等文人。
在所有这些人中,易铭印象深刻的就周文秀、朱信、秦任、钱虎乙及杨承藩五个。
周文秀其实长相很普通,只有些文人习气,不像其他武将粗鲁憨直没文化,所以有几分儒雅的味道。易铭之所以能记住他,还源于李马丁说过他们三人私下拜过把子,易铭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私底下搞这种小团体,自己已经是他们的头头了,再这样做,究竟有什么必要。他后来想了想,心里以为:不管怎样,有这么两个体己人也不错。毕竟照李马丁的表现看来,这个周文秀也应当和李马丁一样,事事站在易铭的立场,处处都愿意为他考虑,吃得亏、受得罪,还可以为他当冤大头,两肋插刀、忠心不贰。
朱信和秦任年纪都四十好几岁样子,两个都中等身材,身形均偏瘦,不过两人倒是仪表堂堂,举止文雅,谈吐不凡。只是两人口音,多少有些区别。易铭听李千秋提示方知,这两人中朱信原籍河南洛阳,鉴于义军源自河南,所以算是易铭老乡。而秦任却是山东人,据李千秋说,秦任在大明的时候,是个县一级的官员,后来他官儿当不下去了,才投的义军。
易铭知道这些文人中有许多都是李千秋的学生,但易铭不知道李千秋都教了他们些什么?懂得多少?他还想到:假如这些家伙懂得多,凭自己这点水平,以后能不能服众恐怕是个问题。因为他明显感觉到,就这些文人,言谈举止之间,虽然虚伪迂腐,却也不同寻常。一干人中,尤以朱信和秦任为甚。
易铭心里不禁感叹:李千秋这孙子在哪里找来这么两个人才,怎地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一般。
但那个叫钱虎乙的家伙就有点让易铭不爽了,易铭见他长相猥琐,身材瘦弱,留着山羊胡子,一双眼睛狡黠而奸诈。当他说话的时侯,脸皮似笑非笑,双眼有意无意地一闪一闪眨巴着。易铭听李千秋说到过,这家伙是从李自成那里投奔过来的,原先在大顺朝里,只与李岩交好,李岩死后,跟着义军一并也到了这里。还说他善于带兵作战,这方面尤其鬼灵精,打了不少胜仗、恶仗,易铭记得李千秋说过,四年前遵义城大战孙可望那次,就是他具体指挥的。眼下钱虎乙也是统兵一部,镇守在綦江一线,得知易铭回来,所以专程赶来相见。
杨承藩自不必说,播州杨应龙遗脉,杨家将嫡传后人,怡晴之父。易铭着重审视了一番这个有可能成为自己岳丈大人的人,见他约莫五十多岁,举止稳沉,言语不多,表情刻板,神情木讷,一副心机重重的样子。未见得年纪有多老,只是愁眉苦脸过甚,因此头发胡子已白了大半。易铭知道:当年杨应龙兵败身死,杨家险遭灭门,他从小遭此变故,家破人亡、经历坎坷,所以难怪一副心机深沉、苦大仇深的样子,就他心里,恐怕无时不刻不想着他祖上的遭遇。
想到这里,易铭心里为之一惊,突然觉得怡晴该不是这个杨承藩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吧?他想到怡晴十七八岁年纪,和自己见面不过两天,就甘愿为自己“献身”,难道这之间没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吗?
易铭不知道自己的揣测是否正确,于是在人群中遍寻,远远看见怡晴正和杨遵、杨义在一起,三个欢快地说着话,显得特别单纯可爱,易铭竟看傻了。想到怡晴生性柔弱、温婉可人的样子,易铭感觉事情应不至于那样,就放下心来。
易铭好不容易见完这帮文武大臣,在他们簇拥下,与李千秋上马并排走在前面,朝城内赶去。
眼看城门洞在即,他不经意间抬头,却看到城门洞边的城墙上,明显悬挂着四五个人头。那东西恐怕也已经吊在上面一些天了,可隐约看见头皮下白色颅骨,一群苍蝇嗡嗡地盘旋着,让易铭作呕。他感到脖子发僵、背心发凉,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他生于文明社会,长了这么大,还从未见识过如此血淋淋的场面。莫说是人,就连看人家杀猪宰鸡,临死挣扎时鲜血淋漓的恐怖场面,都认为太过血腥残忍。他生怕进城时,那人头要是一不小心,掉下来怎么办?或者即便头不会掉下来,滴下几滴恶心的血水,也会让他感觉不爽。他看着看着,对这几个面容狰狞的可怜的家伙充满同情。
于是,他勒缰止马,不愿前行,赵龙甲似已看透易铭心思,故而赶了上来。
易铭就指着上面,对赵龙甲说道:“赵督师,这是些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