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是被大伯卖进宫的,八岁上便父母双亡,无奈去投奔大伯一家,大伯收了他家的地契答应收养他,转头便把他卖进了宫当太监。
在宫里一呆几十年,听说大伯的儿子靠着他家的地契和卖身钱考了秀才,中了举,还当了一个小官,全家穿金戴银。而他一把年纪,日日还是只能与马粪为伍。
自私的恶人,好像总是过得更好些。云泠想。
六皇子不在,趁着这个时间她安心地坐着,一点一点翻完了整本游记。
——
昭慧皇后与当今皇上是结发夫妻,感情深厚,是以昭慧皇后逝去到如今已十一年,至每一年的祭日,皇上都会隆重的做一场法事,以告发妻在天之灵。听闻需得连续十二年方得圆满。
作为一个皇帝如此深情厚谊,连百官也称颂。只可惜昭慧皇后唯一的嫡子六皇子性情暴虐,非仁德之人,辜负了皇上一片慈父之心。
祭坛之下,谢珏一身白衣跪拜在中间,身后,便是来祭拜的群臣。
有人好奇被幽禁的六皇子怎会在此处,旁边人好心解答缘由。
只听人叹气道,“皇上如此仁善,从小对六殿下悉心教导,这六殿下竟如此顽固不驯,枉费陛下和昭慧皇后的苦心。”
“唉,可气,可叹。”
“好在七皇子虽年幼,但至纯至善,与那六皇子完全不一样。”
细碎隐约的交谈声一句一句传入谢珏的耳朵里。
如今朝野上下谁不是如此想法。
祭奠仪式结束后,群臣逐渐散去。一位胡子已然发白的老者走到谢珏身边,上前进香,看到跪拜在地上的谢珏,怒其不争地摇了摇头。
直到谢珏去房间换下白衣,庄严老者推门而进,从袖中拿出一卷书册,“这是殿下要的书册。”
这本是谢珏小时候学习用过的书册,上面还有他字迹颇为生涩的批注。
谢珏却没接,对着身前的萧老太傅道,“老师您拿过来时,看过了么?”
“看过了。”萧老太傅摇摇头,都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可他这个学生,小时了了,至昭慧皇后去世,小时,便了了。如今竟然成了这幅模样。先皇后若是泉下有知,大约死也不能瞑目。
“若你是想找老夫替你求情,老臣也无能为力。”
“老师虽为太傅,如今也无实权,既无法左右父皇决定,更不愿帮一个视人性命如草芥的暴戾之辈。”
谢珏摇摇头,“不麻烦老师,我如今在景祥宫,也无妨。”
“你只是要一卷书册?”
萧老太傅沉沉地看过去。
谢珏不答,“老师,小时候您说我是您最得意的学生,教我为人处世仁厚通达,您也最知我小时的天资和性情。我知太傅拳拳为国为民之心,您也觉得我只是小时了了?”
萧老太傅沉吟许久。
六殿下谢珏天资聪颖,三岁识字,六岁作诗文,见解非比寻常。性情虽孤僻了些,但并不阴戾。又是中宫嫡子未来储君。那时他便庆幸,他大晋未来必得一位德才兼备的明主。谁知不过短短几年,昭慧皇后逝去,这六皇子竟也性情大变,变得残暴不仁让他大失所望。陛下纵有维护之心也无能为力。不得已才把六皇子幽禁在景祥宫。
对于这个学生,他曾是赞赏有加的。
可是他今天的话是什么意思?
谢珏扯了扯薄唇,“老师一向忠君爱国,耿直忠义。可是父皇为什么对您忌惮有加,并不看重你想过吗?”萧氏子孙,除了才能卓绝的萧祁白,无一人被重用。
而即便是萧白祁,状元之才,如今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编修,并未多加提拔。
靖宁帝亲佞远贤,重用提拔圆滑小人,强征赋税民不聊生。这些年更是大兴土木,国库空虚,萧老太傅多次谏言惹得靖宁帝不快,朝堂上已几乎没有他们这些衷直老臣的立足之地。除此之外,还因为萧老太傅曾是他的老师,对他多加赞赏不说,甚至提议早早立他为储君。
太傅已年迈,儿子平庸无能,家中唯有长孙萧祁白颇得他真传,却因太傅迂腐而报效无门。
谢珏拳抵在唇边,压抑下咳嗽,唇角缓慢掀起,缓缓行一学生之礼,“我只要老师一句话。”
说完便径直转身离开。
时间已经耽搁得太久,他今天既然来了,就不怕一切后果。
他谋划到如今,本不需要来这里一趟,更不介意弑父杀兄之名。
但他母后是正宫皇后,他是嫡子,他本就该,名正言顺。
萧正易顽固迂腐,却是三朝元老,清流世家桃李天下,在朝堂颇负声望盛名,他必须亲自来一趟。
……
祭奠之礼过后,靖宁帝在御花园摆宴,丝竹声入耳,婉转悠扬。
谢珏被迎到左下的位置,冷峻的眉眼以及苍白的面色引得诸多视线。
靖宁帝眼眸半眯,举起酒杯,对着底下大臣发表了一番沉痛怀念之言,情致浓处更是连连摇首叹息,“朕每每想起婉之,心中便诸多感念。”话音一转,落到谢珏头上,“珏儿乃朕与婉之唯一血脉,身又病弱,朕实不忍心皇儿再受幽禁之苦……”
听着竟隐隐有放六皇子出冷宫的意思。
底下群臣估摸着皇上的意思,不敢说话,只是感叹皇上实在疼爱六皇子,幽禁不过一年,念在昭慧皇后的份上,心软至此。
谁知此时兵部尚书第一个出来强硬反对,“臣以为不妥。”
靖宁帝看过去,兵部尚书高严神色严肃,躬身行礼道,“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