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大大小小的景致也很不错,出宫也很耗费精力的。”
容厌想笑,圈着她的腰身,抬手揉了揉她的眉头,“我哪里脆弱到需要这样小心?出宫去而已。清明过后,宫外兰堤碧柳如绦,今年我还没有去看过。这些时日那么辛劳,今日陪我散一散心,好不好?”
他的手指慢慢将她的眉头揉开。
晚晚望着他垂下的专注的目光,他五官的轮廓从这个角度去看,依旧是再怎么挑剔,也寻不出错的俊美。
……他也没有提出什么很过分的要求,她好像说不出拒绝的话。
晚晚幅度极为轻微地点头。
容厌笑起来,用力抱了她一下,立刻便让人去准备,离开御书房之前,他将摆在最上方的奏折放到了最下面。
而后便随在晚晚身后走出御书房。
那封奏折,是朝臣斟酌了许久,才请出一个人来直白地请求。
催促他上朝露面,让朝臣确认,他身体尚好。
他正值风华最好的年岁,刚刚加冠的年纪,年轻而意气风发。在所有人眼中,他都还有大把在位的时间,朝臣也不曾催促过皇子公主一类的话。
没有后嗣,容氏皇族血脉稀薄,到他这一代,几乎找不出一个未出五服的皇亲国戚。
这种形势之下,若他出事,大邺便无主,最高处的位置人人趋之若鹜,动荡和危机不言而喻。
容厌再不去上朝,就算密函文书的批复一如既往精炼稳固,也难免人心惶惶。
他的身体出了问题这样的消息,又是谁在推波助澜?
出宫之后,马车直直往城南的兰堤。
一路上,晚晚撩开车帘,看车窗外的春色,眉目被大好的风光点燃,眼眸熠熠生彩。
虽然说是让她陪着容厌出来,可是她自己也喜欢这样一派天然不经雕饰的草木。
上陵城中飘荡着清雅甜淡的梨香,地上雪白梨花瓣堆在路边,飘飘若落雪。
上陵的春景最为美妙,遍地的梨花,像是让人在暖融融的天气里看雪。站在树下一会儿,再走出来,衣上发上落上几瓣梨花,沾上满身的香气。
晚晚将手伸出窗外,接了一瓣桃花,凑到面前轻轻嗅了嗅。
淡淡香气沁人心脾。她早就心存了疑惑,皇宫内外、上陵城中遍地都能看到梨花,可是城中的习俗,却没有与梨花相关的传统。
容厌也在看窗外漫天的梨花。
晚晚将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梨香飘荡,她随口问起梨花的渊源。
容厌瞧着她掌心的梨花,淡淡道:“是先帝,我父亲在位时,举城之力,让梨花开遍了上陵上下。”
晚晚惊奇,容厌慢慢将来由说完,“因为我母亲喜欢梨花。她生前一生郁郁,我父亲不能公然偏爱她,不敢将她置于人前经受风险。直到在她死后,我父亲在驾崩前,一直都在让梨花遍野。他让目之所及处处开满她喜爱的梨花,让上陵每个春日缟素,上陵的春日,成了我母亲一人的祭典。”
晚晚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原因,静了静。
这是爱吗?
她说不清。人都死了,再爱也不过如此。
容厌看着窗外的雪白,时至今日,他忽然就想起了许多他过去不屑回忆的过往之事。
当初裴露凝没有彻底离开上陵,是担心容澄真的会撑不住,绝望之下让楚氏的人也得到一半容家的血,一旦楚氏得逞,那容澄绝对会死的……她一边害怕,一边还是留在悬园寺。
而后来,在容厌和他之间,容澄宁愿牺牲自己去死。
楚氏不愿让容厌活着,而只要天下间只留下他一个容姓的血脉,那楚氏就不能让容厌死在他们掌控之下。
容澄让容厌活着,是觉得足够早慧心狠的儿子,比他更能有机会有时间扳倒楚氏。
讨楚复仇、还有维护皇室、维护统治、维护生民……这样的名号之下,从不曾有对容厌他本人的期许。
那时容厌听着许多“若是没有太子,陛下也能在楚家手底下好过一些”、“若是没有太子,裴氏那女人就算死也能死得体面一些”诸如此类的话,后来在容澄目睹他杀人之后,只是抚摸了一下他的发顶,这是容澄第一次触碰他。
容厌在容澄走后,还呆呆站在酒池旁,从此很少再让容澄为他遮掩。
容厌那时以为,这是两个人之间,说不出口的默契。父子二人明面冷漠,而背后其实还是有那么一丝温情。
然而,容澄死前,神志不清之下,他最真实的反应却是推开容厌的手,不愿再看他一眼,像是终于解脱一般,喃喃自语。
“那一日,明明再等半个时辰,孤就能赶来了……你这孩子,到底怎么能对阿凝下手的啊……”
容厌怔住,眼眶红起来,在一瞬间的崩塌之后,又狠狠咽下了他想要解释的话。
就算半个小时之后容澄赶过来,裴露凝也活不过那一日的。
她那样喜爱整洁、不喜疼痛的人,要让她承受被人剥开衣物一刀刀凌迟的屈辱吗?
有什么用吗?
容澄回光返照的清醒时刻,是叮嘱他,将楚氏覆灭。
容厌是最能见证容澄和裴露凝之间深情的那个人,只是他在其中充当的,却不是什么美好的角色。
或者说,若是没有他,兴许容澄也有机会缓缓图谋大业。
后来又有许多因为他的存在而导致的发展,影响了那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