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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狱中起誓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1 / 1)

夜倾尘的雪室,被层层的乔木环绕,枝头上玉兰花已逐渐凋落,从落在地上的花瓣仍能看出早些日子盛开的风貌。

雪室有丹书打理,一向十分干净整齐,再者夜倾尘又是个见不得周遭有一丝凌乱的性子,因此雪室内所有摆设皆一丝不苟,分尘未染。

锺惟清抱着夜倾尘走入内室,原想将他放置在床榻上,于焕七却领着他往旁走,触动机关后暗门开启,内室后方露出一条狭长的通道,这座暗门一开启,锺惟清便感觉被扑了一身的冷意,就像严冬里打在面上的寒风那般,带着刺骨的凉寒。

"锺将军,把教主放到寒冰床上吧。"

跟在于焕七身后走入暗门,映入眼帘的是数座比人还高的冰砖,中间摆了一张玉制寒冰床,在黑暗中发出莹莹绿光。虽然费解,锺惟清还是照于焕七说的,将夜倾尘轻轻放在寒冰床上。

"他要在这里待多久?"锺惟清紧盯着夜倾尘熟睡的侧脸问道。

"一个时辰。"于焕七回道。

闻言锺惟清忍不住拧眉。

方才他只是稍稍碰了一下寒冰床,指尖便冻得都在发颤,夜倾尘竟还要在那张床上躺一个时辰,那一身羸弱怎么受得住?

罢了,夜倾尘会如何又与他有何干?

锺惟清收回目光,转身便走出暗门,于焕七亦随之在后,让锺惟清先回暖阁等待,他会遵照夜倾尘的吩咐,将葛三乾带过来见他。

见于焕七等人丝毫不担心他会趁着夜倾尘沉睡的这段时间离开此处,锺惟清心想定是因为夫妻蛊,因此就算他趁此机会逃走,也无法真的摆脱夜倾尘的掌控。

这妖孽,真是可恶至极!

锺惟清没有回到暖阁内等待,而是在外苑四处行走。一路走来虽除了于焕七等人再无见着他人行迹,但他习武多年,听力在军中亦是无人能及,纵然躲在暗处之人隐藏的再好,行踪早已曝露在他的耳下。

看来此处的确是戒备森严,他若是想逃,绝非易事。更何况魔教之人心思也非常人能预想的到,锺惟清想,如今他也只能先暂时按兵不动,待熟悉地形后再做打算。

"公子!"葛三乾看到锺惟清,满脸皆是掩不住的惊喜和放松,兴冲冲地就往锺惟清奔去。

锺惟清见着人后都还没开口问,葛三乾便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起自己的被抓来的经历。

葛三乾告诉锺惟清,他被打晕后,本还担心会被拘禁起来,严刑拷打逼问锺惟清的下落,没想到对方把他带来后,除了三餐不落以外,就只是把他关着没再管他了。葛三乾事后想了想,对方是在放火烧告示时碰见他正在撕告示,说起来他们要做的事只是方式不同,目标却一致,这样说来,对方抓他可能也并不是要害他?

自己边说边结论,锺惟清听的头都晕了,让葛三乾先静一下,他有话要问。

"京中如今情势如何?"锺惟清问道。

葛三乾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好,太惨了。"

锺惟清脸色凝重,让葛三乾把他知道的,看到的,都一五一十详实道来。

"御海城被占,百姓死伤万千,何将军重披战袍上阵,与周副将等人身中埋伏,被围困数日,等不到京中派出的援军,最终战死沙场。"

葛三乾所说的这些,他在狱中便已从旁人口中得知。

何鸿山对锺惟清而言,如同再造父母。

与大哥分离后,锺惟清年少无依独自从军,何鸿山便将他带在身边,从头开始,教他习武认字,授他御兵打仗之术,不恋栈丰功之名,将缔造伟业之功留给锺惟清等后起之辈。

周寰则是锺惟清最得力的副手,也是最信任的知己。他与锺惟清两人处境相似,皆是父母早亡,周寰还有一个妹妹,身患哑疾,何将军亦安排人照顾她,锺惟清还曾听周寰夸赞自己妹妹女红做的好,镇里有许多姑娘都想请她帮忙绣制婚服。

这两人对锺惟清而言,如兄亦如父,听到他们的死讯,在狱中被凌迟折磨从未低头的锺惟清,仍旧只能咬碎了牙将血泪往腹里吞,他不能在敌人面前有半分动摇,亦不能有丝毫露怯,但当那些人悻悻然离去后,锺惟清终究还是压抑的低声嘶哑痛哭。

他太恨了!太恨!

恨这天道不公,恨这世间佞臣当道,更恨自己手无权柄,无能为力。

他在狱中起誓,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锺惟清将满腹仇恨敛入眼底,继续听葛三乾说道:

"这仗才刚打输,朝中那些老东西便上奏要陛下尽快和谈,连对方要求割让城池,也上赶着答应,我呸!"

听到外族提出要天元割让城池,锺惟清隐忍怒意的问:

"他们要拿走哪几座城池?"

葛三乾想了想,屈指算了下。

"他们要陛下割让御海城,还有临济城。"

"他们敢!"

锺惟清咬牙怒吼,脸色因怒气瞬息万变。

御海城,临济城和关原城这三座城池位居天元国三方要塞,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天元先祖用了十年的时间才陆续将这三座城池纳入国土之中,自那之后外族就是想再征讨,也因地形关系屡次铩羽而归,如今竟要白白将其中两座城池拱手让人,这样如何对得起天元历代君王,以及死守池城的将士和百姓?

"他们还真敢。"葛三乾满脸不屑道。"听闻下月初三,对方来使要在京中与我朝和谈,我听说,他们还想带走慕华郡主。"

葛三乾在京中打听消息那几日,正好见到慕华郡主驭马入京,身边羽林军环绕,看着不像是被恭迎入城,反倒像是被挟持进京。

"慕华走了,还有谁能守得住临济城?"

想起慕华巾帼不让须眉策马前行的飒爽英姿,她继承父志尽心竭力守护临济城,不该轻易就被送去和亲。

锺惟清思来想去,一个激灵,想起了在关原城的旧识。这个人虽与慕华不对付,但事关国家兴亡,那人断不可能因一己之见,而将临济城的屏障拱手让给他人。

事急从权,锺惟清决定去一趟关原城。

只是锺惟清突然想起,在夜倾尘短暂清醒时,他曾经答应夜倾尘不会离开。

锺惟清向来守信,虽不喜夜倾尘在自己身上做的那些事,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夜倾尘能出尔反尔,他却不能言而无信。

不过时间紧迫,若是夜倾尘两三日后才醒,那怕是要误了大事。

于是锺惟清待夜倾尘重回内室,再次踏入雪室见他。

寒冰床虽可助夜倾尘压制体内千尺寒的毒性,却也不能在上头待太长的时间,因此每待一个时辰便要退出,休憩三个时辰之后才可再次进入。

这次待满一个时辰,于焕七将夜倾尘抱回内室的床榻上,丹书细心为仍未醒来的他换下被寒冰湿气浸湿的衣衫,替他将梳理了银发,整齐地系上丝带垂放在胸前。

无需丹书提醒,于焕七便将原本摆放在远处的熏笼移至床畔,让夜倾尘冰凉的身子,能尽快地回暖过来。

"帮我扶着教主,我喂他吃点米粥。"丹书放轻音声说道。

丹书端过熬好的米粥,示意于焕七坐到床榻边,扶起昏睡的夜倾尘,让她能喂得顺手些。

"教主这又要睡几天?"丹书抬眸担心地望着于焕七,喂粥的动作十分轻柔。

于焕七一向少言,他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夜倾尘多久才能清醒。

"楚荆看过后也没说其他的,只说了和上次差不多,上次可是睡了整整七天!。"丹书忧心忡忡地说。

上回那七天丹书几乎时刻围在夜倾尘身旁打转,好不容易等人醒了,不到两天,又是这种让人抓心挠肺的情况。

若不是夜倾尘需要锺惟清体内的神仙骨解他的千尺寒,春风一度后却要不省人事的躺在榻上七天,丹书都想劝教主别好淫贪欢,再找找别的法子化解体内的毒。

但就是因为已经没有其他可行之法,丹书还是只能默默地等候夜倾尘清醒,并在他人事不知的时候尽力照顾好他。

锺惟清进到内室,看见于焕七扶着夜倾尘,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好方便丹书喂米粥,锺惟清缓缓地走到床前,盯着双眼紧闭的夜倾尘,对于焕七冷漠说道:

"我来吧。"

于焕七只是抬头瞥了锺惟清冷峻的神色一眼,便起身将位置让出来,并将夜倾尘虚弱的身子交给他。

锺惟清坐下后,扶住夜倾尘的塌下的脖颈靠在自己肩上,静静看着丹书一口一口的,细心温柔地往夜倾尘嘴边喂粥。

"他多久能醒?"锺惟清冷冷地看向丹书。

"我不知道。"丹书回看了锺惟清一眼,眼底有些怨气。"楚荆只说这次应该能早几日醒过来。"

锺惟清低头沉吟,思索片刻。

临济城的危机在前,拖的时日越长,事情只会越来越难办,若不能求得关原城那位相助,如今他身为朝廷钦犯,凭他一己之力怕是杯水车薪,难以力挽狂澜。

看来是不能等夜倾尘醒了。

再者,锺惟清想,就算夜倾尘现在醒着,要他放自己离开这里去关原城,恐怕就是等到乌头白都不可能。

丹书碗里的米粥还余下大半,但夜倾尘却是再也吞咽不下,看他这副模样,丹书也只能叹气,简单将东西收拾一下,让夜倾尘先安安静静地先睡一阵,她再想法子多喂一些。

"我也该走了。"

锺惟清站起身,伸手将夜倾尘安稳地放到床榻上躺好,锺惟清拉过被褥盖在他身上,走时顺道掖了掖被角。

见锺惟清转身举步离去,丹书一双细长狡黠的眸子闪了闪,让他停一停脚下。

"锺将军请留步。"丹书温声唤道。

锺惟清暂时停下移动的步伐,微微回过身看丹书。

丹书对着锺惟清盈盈问道:

"锺将军这是要回暖阁了吗?"

"姑娘说呢?锺某让你们教主下了蛊,还能去往别处吗?"

丹书轻轻一笑,状似无辜貌:

"锺将军说笑了,您如今没有束缚,来去自如,想去哪儿都行,只是离不了我们教主太久罢了。"

锺惟清怎可能听不出丹书这句提醒中的弦外之音,他鼻间轻哼,不置可否地瞅了丹书,用着低沉尔雅的嗓音开口道:

"多谢姑娘提醒,锺某明白。"

语毕,锺惟清抬脚步初雪室,朝着回别苑暖阁的方向走。

看似自在惬意悠然之貌,锺惟清却在回暖阁的路上四处察看是否有能逃走的出路,暗中观察夜倾尘安排监视他的人都藏身何处。

葛三乾在暖阁等了许久,终于等到锺惟清回来。

"公子,您和叶公子、不对,是和夜教主谈好了?"

葛三乾也是才知道,七年前他们途经御灵山,在山上救下的那个叶清臣竟是无冥教教主夜倾尘。

说起来,当时葛三乾看到夜倾尘的第一眼就惊呆了,因为他从未想过,这世上竟然会有人长得这般好看,好看的根本不像是个活生生的人。

捡到那么一个俊美无畴,恍若天仙一样的翩翩公子,葛三乾本以为是锺惟清和他三更半夜在那荒山野岭无意间打扰了山中的山精水怪,才会遇上这样一个如仙人下凡的男子。

之后见夜倾尘浑身沾满了血气,凭着他本身那无依柔弱的气质,还真让人我见犹怜的。或因如此,当年他们公子才会不由自主地对夜倾尘多加照顾。

如今虽从锺惟清口中得知夜倾尘的真实身份,但葛三乾似乎并不如锺惟清那般错愕,反倒觉得一切似乎有迹可寻。

这也就能说明,为何当时葛三乾总会觉得,夜倾尘有意无意流露出的肃杀眼神和阑珊笑意,虽不动声色,却能让他看了心底直发毛。

但话说回来,就算夜倾尘瞒骗他们真实身份,也并未伤害过他们半分啊!

再说了,他还救了在狱中受尽折磨的锺惟清,仅凭这一点,葛三乾也无法真的厌恶夜倾尘!

锺惟清听到葛三乾的问话,并未回应,他想的是另一件事。

从狱中被救之后锺惟清便来到这儿,此地确切的地理位置他并不知晓,待离开之后,他们必须找出来回关原城最迅捷的路线,十日之内再次返回此处。

"三乾,我方才见暖阁东南边有一处苍郁树林,或许我们可以从那儿离开。"

树林苍郁茂盛,从那边出逃应该可以避开监视的眼线,就算有人追上,也有掩身之处。

两人轻装上路,趁隙离开暖阁,临走前锺惟清留下一封书信,信上仅有寥寥数字:

十日内,定回。

锺惟清想的没错,从树林离开确实起了掩护的作用。

他和葛三乾刚逃离不到一刻,追兵便从后边赶了上来,他拎着葛三乾的后颈,奋力地在树林中逃窜。

追兵兵分数路,几次对峙都败在锺惟清手下。他们或许是接收了不可伤他的命令而有所忌惮,但锺惟清没有,所以他每逢追兵围困,便提手运气,与他们过招时只力求不伤人性命,其余方面丝毫不留情。

一招一式,皆往追兵腿上攻击,让他们站不起身相战,也无法再追着他们跑。

葛三乾躲在一旁看着锺惟清一人独战,他也只能力求自保,别给锺惟清添乱。

看追兵上前攻他,葛三乾左避又闪,伺机出拳,竟也让他打退了几个,让他有种错觉,难道自己这一身不成材的武功,竟能隔山打牛?

葛三乾甩了甩头,觉得自己还挺不要脸。

缠斗了半个时辰,锺惟清总算把来人都的俯趴在地。趁着下一波人尚未追上,锺惟清与葛三乾迅速地离开原地,更往树林深处奔去。

前行了逾十里,经过最后一处矮树丛之后,两人总算是穿过树林,逃到了外边。

锺惟清左右顾盼,总觉着此处十分熟悉,再定睛一看,发现这里竟是多年前他遇见夜倾尘的那座湖边。

如此看来,这里也算是御灵山的一部分。

这让锺惟清不住地松了口气,若是从此处下山,天色暗下之前应该可到山下的小镇,从小镇策马前往关原城,不出三日便可抵达。

"欸!这里不是我们捡到夜教主的地方吗?"

葛三乾也记起来了。

"没错,是在这儿遇见他的。"锺惟清冷冷回道。

锺惟清不由得想起初遇那一夜满身是血的夜倾尘,随后嗤笑了一声。

怎么会突然想起那个疯子?

不再多费心神细想,锺惟清抓紧时间赶路,乔装后进到镇里选上两匹好马即刻上路。锺惟清虽身无分文,但他知葛三乾就是个钱袋子,离了钱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葛三乾转过身,蹲下悄悄拆了一段衣服上的缝线,从破口处挖出一张银票。

他身上这样的缝线还有许多,锺惟清他们兄弟二人总说他这是把老婆本和棺材本全系身上了,葛三乾也不否认,他就是喜欢把钱揣在身上,那滋味可美的很。也幸好有他这般未雨绸缪,锺惟清和他匆匆出逃,两人不至于饿死在半路上。

"上路吧!"

锺惟清简单饮食后便开始赶路。他大步一跨,从容上马,两人趁着夜色一路西行,若路上无其他险阻,锺惟清想或许两日内他们便能赶到关原城。

夜倾尘在锺惟清离开后的第二日醒来。

这一次转醒,夜倾尘明显能感觉体内千尺寒引起的筋脉相冲舒缓了许多,这或许真要归功于神仙骨的疗效。

见到夜倾尘醒来,丹书连忙端了茶水过来让他润润嗓子。

"教主,喝口茶吧!"

夜倾尘接过茶碗,轻轻的抿了几口便放下,抬眸盯着伫立在一旁的于焕七问:

"锺惟清呢?"

于焕七低眉垂眸回道:

"锺将军昨日便与葛三乾动身前往关原城了。"

夜倾尘听了只是睁着一双澄静无波的眸子,扯唇微微一笑说:"还是去了。"似乎半分意外也无。

"这是锺将军留下的。"

于焕七将锺惟清离开前留下的书信呈予夜倾尘,夜倾尘展开书信,见那上头寥寥数笔,虽无具名,但心中明白那是锺惟清要留给他的话。

"十日内,定回。"夜倾尘轻轻读出上头的文字,笑了笑,将书信缓缓地揣进怀里。

"这封信我得好好收着,万一十日内锺将军回不来,这封书信可真就成了绝笔了。"

夜倾尘面色嫣然,眼神比刚醒时冷冽的数分。

"派人跟着他了吗?"夜倾尘凝视着于焕七。

"禀告教主,派了。"于焕七恭敬回应道。

丹书看着夜倾尘的脸色,心知教主心中有气,于是挨着夜倾尘帮他捏手按脚,也顺道为于焕七说几句话。

"您之前吩咐过焕七,锺将军若要离开不能伤他,留不住人也要把人盯紧。焕七派了人从他们离开树林便紧跟慢随,小镇里卖马的商家也是焕七安排的人,给他们的马绝对是最好的。跑的快,脚程稳,锺将军定能一路平安,早去早回。"

丹书说到后来,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早去早回?死在半路便是早死早超生了。"

夜倾尘有些无奈地瞅了她一眼,披上外袍吩咐于焕七。

"让人套车,即刻启程前往暗城。"

原本按着计划,夜倾尘七日后才要动身前往暗城,但因锺惟清去了关原城,于是夜倾尘决定提早出发。

楚荆一听到消息连忙赶来劝他:

"教主,您这身子还得养几日才行,您现在贸然下山,您下次千尺寒发作会比现在痛苦好几倍。"

正在为夜倾尘更衣套鞋的丹书闻言后手中动作一滞,抬头望向夜倾尘。

夜倾尘恍若未闻,淡淡笑道。

"本教主从未感到痛苦过。"

千尺寒毒性发作,折磨的是他的身子,从来都不是他的心志。

肉体上的痛苦夜倾尘自小便惯于承受,因此那些痛都不算痛;服下千尺寒也是他自己做的决定,既是遂愿,那便是疼痛,他也甘之如饴。

听到夜倾尘这么说,楚荆自知无法劝动他改变心意,于是也只能回头赶紧整理自己的行囊,随着夜倾尘他们上路。

马车走了两天,途经京都西门的城楼时,于焕七掀开马车车帘,请夜倾尘看一看城楼上的风景。

夜倾尘轻轻拨开一旁窗上的帘幕,抬头望向城楼上方,前兵部尚书李东江头首分离被倒挂在城墙上展示,百姓纷纷绕过城门口,不敢由他尸首下方入城。

"这李东江还敢瞪着眼呢!"丹书也探头过去看了看,一脸嫌弃的又退了回来。

夜倾尘扯唇一笑,伸手取过小桌几上的杯盖,往窗外一挥,外边突然传来一声声讶异惊恐地呼喊声,丹书好奇一看,原来是悬吊李东江尸首的绳子断了。李东江的尸体从天而降,躯干摔落在地抖落了一身肉泥,头颅掉落后脑浆四溢,滚落至正好行经的马车下,硬生生被轧了过去,头骨顿时碎开,四分五裂。

"丹书,我有些乏了。"

夜倾尘毕竟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舟车劳顿损耗他不少精神,赶了这一路,如今已临暗城入口,夜倾尘便想小憩片刻,待入了暗城,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事情解决,那些假意顺服却对他处处掣肘之人,这次他是绝不会再轻易饶过他们任何一个。

暗城虽名为暗城,入口却是位在京畿十里之外,一处来往转驿必经之地。

每日在此处流动四方的商贾带来的财富,以及各路侠士短暂停留谈论的趣闻轶事,有时皆深藏让人难以察觉的情报。

知遥作为无冥教右护法,行事果决,足智多谋,数年前便被夜倾尘派来此处管理暗城中唯一一家票号,在城中流通的钱水,以及教中子弟搜集到的情报,最后都会汇集至此处。

"大人,教主的马车到了。"

听到手下来报,知遥俐落地起身,击电奔星般快速走至门外迎接夜倾尘。

将人迎进厅中,见夜倾尘一步一阶,迤迤然走至上方稳稳坐下,知遥才带着一众下属俯跪在地向夜倾尘请安。

"知遥恭迎教主。"双掌贴地,知遥压低身子,在夜倾尘面前将姿态放到最低。

"都起来吧。"

夜倾尘俯视众人,嘴边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知遥,那几个犯浑的东西都回来了吗?"

他在御灵山上休养生息还不满一月,教中几个堂主便联合外边一些没门没派,武功资质平庸,仅有些小聪小慧的无耻之辈,想趁隙在暗城中动手脚,夺下此地,藉机篡夺教主之位。

"回来了,这些时日他们在城中肆无忌惮的干了不少事,属下佯装不知,并未打草惊蛇。"知遥双手抱在胸前,恭敬回应道。

"无冥教至今摆脱不了污名,皆是拜这群狗东西所赐。"夜倾尘神色冷冽,漠然说道。

无冥教之所以被称作魔教,起因为初代教主修炼了采阴补阳,夺人精魂之术。当时教中诸多堂主为求教主钦赏,掳来不少样貌出众的少年少女,献给当时的教主练功。

虽然初代教主被后继者毒杀夺位,但教中已有不少堂主私下习得此采补之术,祸害许多武林名门之后,因此无冥教从那时起便背负如山骂名,难以洗去一地污浊。之后厉代教主皆有禁令,若有人再施此术伤害无辜之人,便废除武功,逐出无冥教。

到了夜倾尘这儿,他行事作风狠上百倍。

他不止废除那人的武功,还要亲自将人送到仇家面前,任人千刀万剐,错筋断脉。

"他们这回带来不少新面孔,如今都还在春水阁里藏着,让丽娘先看着,每日喂弑心丹,丽娘把药都换成楚荆给的尸魂草,让他们看来同是失神易控之状。"

服了弑心丹之人,心智会逐渐消失,受制于人后如同行尸走肉,只会听从指令,直至最终死亡。尸魂草起作用后,服用之人的行住坐卧亦有异曲同工之貌,不同的是尸魂草只是暂时的迷失心智,只要再有另一味心洄丹,不出几个时辰,便可回复本来。

夜倾尘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吩咐知遥广令全暗城的堂主,今夜他将设宴款待,请诸位堂主拨冗赴宴。

"焕七,你和楚荆一起帮知遥张罗晚宴之事。"夜倾尘从容起身,步下台阶。

暗城中的堂主们接到知遥转达的命令,皆是诚惶诚恐地按时出席。宴会场设于票号的后院,入口偏僻窄小,仅能容纳一人进出,进到院中却是别有洞天,两颗参天大树护着一处堂皇富丽的宅邸,知遥和于焕七在内厅早已布好酒席,只待诸位堂主一一入座。

开宴前夜倾尘迟迟未现身,斩云堂堂主周鸿辉豪饮了半壶酒,擦去嘴边的酒泡瞪着想位护法问:

"两位大人,咱们教主真回来了吗?不是有人拿着鸡毛当令箭,随便喊我们这些堂主来这儿的吧?"

周鸿辉早看知遥和于焕七不顺眼,这两人一个把持教中最大的财务进出,一个替夜倾尘鞍前马后,这些年手中也沾了不少教中人的血。周鸿辉一直认为夜倾尘不过因为是老教主的外孙,才得老教主亲睐得了这教主之位,除了七年前凭一己之力屠了玄元观,为老教主和亲生父母报仇,这些年倒是沉寂的几乎失了魔教之名。

要知无冥教在老教主还在时,在江湖上可是让人闻风丧胆,提之便心惊胆战的程度。

都说虎父无犬子,但在周鸿辉心中,夜倾尘根本成不了虎,他就是只没用的病猫罢了。

"周堂主莫急。"知遥淡漠地回道。

知遥俐落地束起一头黑发,身着一袭紫兰色长袍,面色温润秀致,气韵潇洒自若。如未曾知晓她为女子,看着倒像是位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的美少年。

"教主来了。"

忽然有人发出呼喊,所有人一听见夜倾尘来了,纷纷从位子上起身。

夜倾尘今夜穿了一身藏蓝色长袍,交领处与袖口镶绣金线云纹,腰际上挂着墨底山水玉佩,这块玉佩便是无冥教代代传下的教主令牌。平日里总是随意披散的银发,今日亦让丹书为其编织操弄,串上了东海珍珠,细致的垂在身后。

所有人见到夜倾尘,都难以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若说真有什么天上谪仙人,夜倾尘必定是不幸落入凡尘的那个。

"属下们参见教主。"众人整齐一致,躬身抱拳作揖,对着不疾不徐缓缓步至主位站定的夜倾尘行礼。

"诸位堂主许久未见,都坐下吧。"

夜倾尘入座后抬手一挥,身边的丹书双手轻拍,示意侍从将准备的好酒好菜,继续不断地端上来。

"本教主此次闭关二月,听闻诸位堂主在江湖中为我们无冥教,增添不少威名啊!"

夜倾尘举起酒杯仅是碰了下嘴唇,并未冲动饮下。

入席前楚荆耳提面命的告诉他,什么都能吃,但绝对不能碰酒。酒会引发千尺寒的毒性,他这次休养不足,若是再让毒性发作,那或许真得跟锺惟清困在床上不眠不休数日才能有所缓解。

想想,倒也算是桩美事。

夜倾尘想起锺惟清那面色盛怒却欲火中烧的眉眼,忍不住抿唇轻笑。

说来锺惟清已离开逾四日了,夜倾尘更衣时正好于焕七派去的人传来消息,锺惟清和葛三乾两人一路无碍,现已进了关原城。

关原城那人定然是会帮锺惟清的忙,只是如此一来,京城说不定便要彻底变天。

罢了,国家大事,便让他们几个大将军忙活去,他在这小小的江湖兴风作浪,肆意张扬,不也是快活的很吗?

听到夜倾尘这样问,几个做贼心虚的堂主脸色都沉了下来,你瞅我我瞅你,就等有人先揭竿而起,他们便顺水推舟,将原本的计划提前进行。

"那可不是!"周鸿辉得意洋洋地说:"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是。"挨着周鸿辉边上坐的是山河堂堂主范无心。他跟着说道:"寻宗派的傅林元强娶山下村女,我们可是从他手中救了人,还把傅林元子孙袋给割了。"

范无心说的他们像是见义勇为的豪侠之士一般,夜倾尘眼神清明地扫了他俩一眼,心中嗤笑他们真是太不要脸。

据知遥在书信中的回报,周鸿辉和范无心早与傅林元有过节,这次特意去抢亲,强占那村女,污人清白,在夜倾尘入暗城之前,那名女子已悬梁自尽而亡。

"教主,周堂主和范堂主俩人见义勇为,实属难得。前不久御海城被屠,几位堂主还带回不少失怙的孩童,命人妥善照顾,属下们心知教主不愿为乱江湖,想为我们洗清骂名,因此属下们殚精竭虑为教主打算,望教主能明白我们一片忠心。"

为他们俩人说话的罗坛主,边说边偷觑着夜倾尘的表情,见他并未发怒,便滔滔不绝的说了许多。

"都说完了吗?"夜倾尘蓦然开口问道。"那便换本教主说吧。"

夜倾尘一双冷漠静然的墨瞳,低低的俯视着厅中众人。

"你们说的,本教主一个字都不信。"

扯唇冷冷一笑,夜倾尘站起身,不紧不慢从容地步下座位,站在厅堂中央位置,将众人各有心思的模样尽收眼底之后,风行草靡地对着已悄然站至门边的两位护法道:

"焕七,知遥,把门关上。"

夜倾尘绝美姿态下冷酷决绝的面貌若隐若现,无情地对着异心之人宣布。

"听闻在场有人觊觎无冥教教主之位已久,今夜本教主便给你们机会,让你们明白,想要继任教主,必须承受的重中之重。"

夜倾尘此言一出,在场不少人面露惊慌之色,但仍有多位冷哼怒目,纷纷起身拔刀相迎。

周鸿辉举起手中泛着冷光的斩云刀,此刀刃如云雾状,沉如星坠,若无深厚内力,单单想要将刀举起都十分不易,但周鸿辉却能以此刀使出诸多招式,可见其内功底蕴非常人能及。

范无心亦从腰间解下惯用的蛇形鞭,此鞭是剥下大蟒的皮制作而成,他出鞭速度疾震如电,轻轻一挥便能绞断敌人的脖颈。

除了他们两个人,还有许多无冥教的堂主将站在厅堂中央的夜倾尘团团围住,想趁此机会一同除掉夜倾尘。

看着这些不知死到临头还在妄想取代他教主之位的蠢人们,夜倾尘决定让他们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暗城。

那原是只有历任教主和护法才有资格进入的地方。

这次他便破个例,让他们都能游历一遭,试试看什么是有命进,无命出的无间地狱。

周鸿辉抬手示意,让四周蠢蠢欲动的人都先暂且住手,他横眉怒眼地问着夜倾尘愿不愿投降,他还可以勉为其难让夜倾尘留个全尸。

夜倾尘抬起一双邪魅的黑瞳嗤笑地盯着周鸿辉说道:

"本教主不留全尸也无妨,周堂主还是考虑自己吧!"

语音一落,在场的刀剑皆开始舞动起来,纷纷朝着手无寸铁的夜倾尘攻击。

夜倾尘虽手上未握有任何兵器,但运起内力使出无冥教教主才能习得的十刹绝命阵,招招都刻意避开他们的命门重重拍下,让中招之人伤重不至于一招毙命,却会因内力尽消,筋脉错乱而垂死倒地如蝼蚁般挣扎。

周鸿辉与范无心将内力合掌,一同出招,强劲的掌风划过,夜倾尘抬手运掌作障,化去了他们大半的攻击力量,但藏蓝色的长袍还是被掠过的掌风损毁了一角。

夜倾尘低眸垂眼瞥了长袍破损之处一眼,可惜了,这件长袍上的暗纹耗费两月缝制,就这么被毁了。

毁了这么件珍品,他也该替它好好向毁损之人讨回公道才是。

"你们毁坏我的衣袍,我毁了你们,应该也算公平。"

抬头扫了他们以及站在他们身后,企图壮大声势之人,夜倾尘露出了一记嗜血笑意,伸手抚向腰际,取下挂在腰间的山水玉佩,纵身一跃至柱边,将玉佩钳入柱上与玉佩形状相合之处,顿时整座厅堂震动,从宴会厅中央缓缓裂开一条缝,现出一座通往下方的楼梯,并从地底窜出浓重的血腥与恶臭,在场众人闻到这股气味后纷纷后退,对地底下未知的情况逐渐升起阵阵惧意。

"这,才是真正的暗城。"

夜倾尘唇边带笑,整个人看起来疯狂又张扬。

"你们若是想要成为教主,这里有条捷径。"夜倾尘不疾不徐地走到地上的破口前方,指着楼梯底下。"从这儿下去,三天内活着出来,本教主便将教主之位亲手奉上。"

"那、那下面是什么?!"

周鸿辉盯着夜倾尘那张好看到邪门的容颜,发现自己握着刀的手竟不住地颤抖。

他确实听说过无冥教的教主和左右护法,在继任之前,必须要通过某项考验,但这项考验从未向无冥教其他人公开过,因此众人都是半信半疑的接受了新的教主和护法。

"想知道吗?"

夜倾尘扯唇低声一笑,对着阶梯底下轻轻喊道:

"孙卒,出来吧。"

在场众人一听到夜倾尘口中喊出孙卒的名字,皆是大惊失色之貌。

五年前因在江湖中犯下多起淫邪杀盗之事,被夜倾尘命人抓回教中处置后便失去行迹的北极堂堂主孙卒,教中之人皆以为他是被夜倾尘杀了,没想到他竟是被关在这个外边富丽堂皇,里边却阴邪幽暗的地底之下。

孙卒拖着沉重的身躯走上地面,他面上覆着与皮肉相连的铁制面具,身上粗制布衣血迹斑斑,手与脚多处溃烂,血洞中混着脓与血流了下来,但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疼,拖着身子来到夜倾尘面前跪下,未言只字伏地磕头。

"孙卒,你守了暗城五年,如今有一重返天日的机会,你想不想试试。"夜倾尘问道。

闻言孙卒缓缓地抬起头望向夜倾尘,面具下双眼浑浊的他眼底闪过一丝盼望,他趴在地上不停的磕头,像是不断地向夜倾尘请求给予这次一线生机。

夜倾尘指着一旁的周鸿辉和范无心,面容欢快地说:

"我把这两个人交给你,三日内,让他们试遍暗城内的所有机关,听着,是所有机关,试过后才能取他们性命,明白了吗?"

听着夜倾尘的吩咐,孙卒不断地晃动脖颈,表示自己定不负所托。

眼前的情势变化让周鸿辉等人想趁隙逃离此处,但夜倾尘没打算饶过他们。他向着周鸿辉身后那些趋炎附势的堂主们冷冷说道:

"只要你们能抓住周鸿辉和范无心,将他俩一同丢进暗城内,本教主可以饶你们不死。"

夜倾尘的话语虽轻,但在众人心中却起了大作用,原本与周鸿辉他们结群成党之人,眼神丕变,瞬间纷纷朝周鸿辉和范无心出手。

见眼前一群狗互相举刃厮杀砍咬,夜倾尘只是愉悦地笑了笑,转身回高位处坐下,兴味盎然地观赏这难得的好戏。

周鸿辉和范无心武功虽高,但毕竟寡不敌众,在一群亡命之徒面前只能一次次败下阵来,最后被众人揪着脖颈,半拖半拉地推进了楼梯底下。

孙卒见状缓缓起身,弯下已然变形的腰脊,朝夜倾尘行礼,随后拖着脚步踏下阶梯,待他身影隐没在阶梯下,地上的裂缝便慢慢地阖起,恢复原本的样子。

看到地上的裂缝阖起,众人皆松了口气,却不知夜倾尘对他们这些见风转舵,背信弃义之辈,另有他法惩戒。

夜倾尘唤来丹书,命她取来放在边上的药丸。

药丸取来后,夜倾尘冷然地扫了他们一眼,不愠不怒地说道:

"本教主向来为人大方,这样的好东西定然不会私藏。所有人都有,别拂了本教主的好意。"

这药丸正是真正的弑心丹,这些畜生想用这种东西来控制那些被抓来暗城的无辜之人,夜倾尘便要让他们自己尝尝这药的滋味,让他们亲手将自己送进地狱。

亲自看着所有人将弑心丹服下后那既悔又懊的神色,夜倾尘心情大好,让所有人回座,命人不断的将空的酒杯续上,仿若方才他们群起而攻的场面从未出现过。

宴会一直持续至深夜。

夜倾尘虽早早便离开宴会厅回自己的院落休息,但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敢轻易离席。

直至隔日天色微亮,知遥才再次将宴会厅的大门敞开。

"教主有令,即日起一个月内不得出城,各堂主各自整肃堂务,若再有以下犯上,僭越觊觎之心者,必处无冥教极刑,剖腹挖心,悬于堂前。"

知遥微微抬手,让人将准备好的药瓶都一一发放下去。

"这是教主的心意,望各位堂主好生收着,一日不落的服用。"

众人都知道弑心丹的厉害,如今夜倾尘要他们日日服用,便是此生只能听命于夜倾尘,对他唯命是从了。但不收下又能如何,怕是一步也走不出这个宴会厅。

待所有堂主都取了药瓶离开,知遥和于焕七最后才将宴会厅中的机关重置,把能钳入教主令牌打开暗城入口的柱子隐藏。

看着知遥锁上宴会厅大门,素来寡于主动谈话的于焕七,突然出声问知遥:

"右护法,你当初,是怎么从暗城里出来的?"

听到于焕七的问话,知遥抬眸眉眼温和,淡淡笑道:

"难道不是和左护法你一样吗?"

于焕七明白她话中含义,微微颔首,抬头仰望着灰暗云层后透出的天光,喃喃道:

"所以,只有教主,没有人救他。"

翌日清早,丹书为夜倾尘更衣梳头时好奇地问了问:

"教主,这儿的事情您都解决的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要回御灵山等锺将军了?或是您要去关原城找他?"

从暗城到关原城不到一百里,若是早早出发,最快今夜便可赶至城下。

不说教主身上的千尺寒还需要锺惟清帮忙缓解,若是无法及时回程,锺惟清自己也会受夫妻蛊子虫的作用,不出十日便命丧黄泉。

因此丹书虽然不喜锺惟清趁着夜倾尘昏睡时不告而别,也不能眼睁睁看他们教主没了活路。

夜倾尘看着自己倒映在镜中的淡淡笑意,伸手取过摆放在桌面上精致的白玉簪,往身后递去,让丹书为他别上。

"不回御灵山,也不去关原城,本教主今日想上富春居品茗听戏。"

瞧夜倾尘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丹书也不再问了。她从小跟在夜倾尘身边,无论他说什么或做什么,丹书都相信教主有自己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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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未造访关原城,锺惟清从进城后,便看出此处变化颇大。

二十年前关原城城主裕亲王出征被俘,多位将士惨遭敌军虐杀,尸首被部将带回城中已面目全非,十根手指皆被砍断,膝骨也被用钝器敲碎,全身上下布满刀伤与鞭痕。

当年锺惟清还是何鸿山身边一名小将,但因十分得他赏识,才有机会和何鸿山一起前来关原城为恭贺新任城主继位,也是那时,认识了现在的关原城城主,裕亲王的遗孤,楚长凛。

当年裕亲王一死,兵权险些旁落,幸有他身边几位部将忠心护持,并将楚长凛视为唯一的接班人,在楚长凛束发之年同时袭爵封王,并正式接任为新任城主。

楚长凛接任城主后与邻近几个小国互换协议,开启商道,多年用心经营之下,如今城中百姓免去战事威胁,家家丰衣足食,这让锺惟清观察后忍不住想起他守护多年的御海城。

在这次祸事之前,御海城也同样是如此繁盛安乐。

思及此处,锺惟清更是愤恨难忍。

葛三乾在一旁不晓得锺惟清此刻的远飘的思绪,他盯着不远处门禁森严的府邸,不安的问锺惟清:

"公子,我们要如何进去见楚城主?"

锺惟清毕竟是朝廷钦犯,大摇大摆进城主府邸这种事肯定行不通,但看这府邸外头门禁森严,守卫众多,若想要偷偷潜入,葛三乾担心自己会拖锺惟清后腿。

"我独自去见他,你先回客栈等我消息。"锺惟清察看四周后,低声说道。

"好,公子您一切小心,我回客栈等着。"

葛三乾与锺惟清分开后,便先回客栈等候。

锺惟清独自一人绕着城主府外边走了数圈后跃上城墙,俯低身子察看院内各处情况,推算出守卫交班时辰之间有可趁之机,顺利潜入城主府。

他先伺机躲在无人之处,待夜色深沉,悄然地接近楚长凛的居所。

与锺惟清预想的一般,虽已临届子时,楚长凛的书房仍秉着烛火,似乎尚未安置。

锺惟清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会在此时经过,于是便大着胆直接敲了敲门。

听见门外三声轻叩,书房内的楚长凛面色微敛,从案牍上抬起头。

"何人深夜来访?"楚长凛语气淡然,无喜无怒。

"末将锺惟清,不知可否入内与城主一谈。"锺惟清隔着门,在门外等候。

不多时,书房的门从内开启,楚长凛亲自到了门前领他入内。

"锺将军请坐。"

楚长凛请锺惟清上座后,自己亦走至另一侧,与之对面相晤。

见楚长凛看到自己前来的反应并为表露任何惊诧之色,锺惟清凝视着楚长凛的眼神,想从中找出是否有任何可疑之处。

楚长凛倒也不在意锺惟清打量他的眼神,倒了一杯还在炉上烹着的热茶,送至锺惟清手边。

"如今全国上下皆在寻找锺将军你的行踪,今日将军你冒险前来关原城找孤,若孤猜的没错,是否与临济城要被割让一事有关?"

楚长凛捧着热茶,轻轻地尝了一口问道。

"确实与临济城有关。"锺惟清颔首点头,"御海城沦陷,绝不可再失了临济城。这当中的权衡利弊,相信城主应该再清楚不过。"

"孤虽清楚。"楚长凛顿了顿,眼神瞬间暗了下。"却挡不住陛下昏庸无度。"

锺惟清听见楚长凛毫不隐晦地批评圣上,如此直接了当,锺惟清突然觉得稍稍松了口气。

自得知御海城被屠之后,锺惟清脑中便始终不停地思索一件事。

他是守护边关的将领,亦是圣上的臣下,忠君爱国是他本份之事,不容置疑辩驳,但他一心一意守卫疆土,守护一方百姓,他忠的君却放任佞臣祸乱朝纲,陷害忠良,这样的天下,还如何能太平?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天子之尊贵在于得丘民之心,如今圣上不贤,诸侯无道,若没有贤君立世护佑天下,只怕杀戮与战火会让苍生永无安宁之日。

锺惟清突然站起身,双膝往地上一跪,眼神坚定地望着楚长凛说:

"求城主保下临济城,保住慕华将军。"

楚长凛蓦地露出一丝语焉不详的笑意,他瞥着锺惟清坚毅的侧脸问道:

"锺将军这意思,是要本王反?"

听见这句反问,锺惟清双手抱拳,俯低身子压低嗓子说:

"末将只相信,仁之所在,天下归之。"

闻言楚长凛也不再多说什么,他起身走向案牍,取出一封书信交给锺惟清,让他打开来看。

信中只有四个字:天下归之

锺惟清注意到信末那个熟悉的名字,竟是慕华郡主的表字。

"末将以为…"

以前锺惟清曾听说楚长凛与慕华是指腹为婚的关系,却因诸多原因产生龃龉,因此婚期迟迟未定。不过今日这封书信却像是种证明,或许他们之间,并不若外界所传那般水火不容。

"锺将军放心,天下人都以为孤与慕华势同水火,实则不然。"

楚长凛伸手扶起锺惟清,温声说道:

"夜已深,不便再与将军说些无关风月的话,明日卯时孤会前去落霞观,届时再与将军商议之后如何行事。"

两人约定之后,楚长凛拿出一块令牌给他。

"明日持此令牌可入落霞观,不受任何人阻拦。"

"多谢城主。"锺惟清拱手一拜,转身快步地隐入夜色之中离开。

待锺惟清离开书房后不久,一道清瘦的身影缓步地从书房后方的寝室走到楚长凛身边便停下了脚步,望着锺惟清离开的方向怔然不语。

"不想见他吗?"

楚长凛抬手温柔地将这人几缕垂落的长发撩至肩后。

"还不是时候。"清瘦的男子像是难以久站,微微往楚长凛身前靠去。

"知道他要来,这几日不是都眼巴巴的等着见人吗?"楚长凛将人轻轻揽住,让他能稳稳地靠在怀里。

"只是夜里凉,脚疼的睡不着。"男子语毕,蹭了蹭楚长凛后轻声说:"师叔,天冷,陪我睡会儿吧。"

"好,我抱你进去。"

楚长凛弯下腰,不费吹灰之力轻松地将男子抱起,稳稳地往寝室走去。

落霞观素来香火鼎盛,许因昨夜至清早雨势未歇,平日频繁来往山道,络绎不绝的香客,今日却不见半点人影。

一辆马车在滂沱大雨中砥砺前行,驭夫手持鞭子,小心翼翼的在山道上赶车。马车内坐着两位外地客,说是为了重病的母亲不远千里来此一趟求香火,定要求得神灵护佑,让他的母亲身子尽快康健起来。

驭夫爽朗的声音透过雨帘传入马车内:

"两位公子,前面便是落霞观了。"

锺惟清坐在马车内,伸手稍稍拨开窗帐,往外看去,落霞观门外两侧种了一整排绵延至观内的杏花树,虽尚未至杏花花期,苍郁的林色,也已让人心醉。

算了算时日,离开夜倾尘至此时,已经足足过了六日。余下不到四日的时间,锺惟清必须抓紧时间,与楚长凛先拟好要进行的计划后,先暂时再回到夜倾尘身边。

姑且不论夜倾尘威胁他离开超过十日会死这件事,既然离开前他留书表示十日内定回,那便要想尽办法赶回去。

马车停在落霞观门前,葛三乾先行下车给了驭夫二十两,让他在此等候他们,之后再为锺惟清撑伞,主仆二人走过殿前的石板路,来到殿中先是跪在蒲草垫子上向高耸的神像诚敬叩拜。

锺惟清甚少求神拜佛,此时也不知该对神明说些什么,脑海中蓦地浮现夜倾尘昏睡的身影,他敛了下眉眼,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

"神明保佑,祸害毋须遗千年。"

葛三乾偷偷觑了一眼锺惟清,闭上眼睛,在心中诚恳的祈求:

"求神明保佑我们大公子一切平安,公子能早日洗刷冤屈,还有保佑弟子我能娶得如花美眷,日进斗金。"

两人虽心思各异,但求的都还算心诚。

锺惟清站起身,往四周景物看了一圈,见着一位身穿道服正在擦拭案桌的师父,向他询问是否知道楚长凛人在何处。

这位师父望着锺惟清看了片刻,摇了摇头,转身便又去擦另一边的桌面。

锺惟清想起前一日楚长凛给他的令牌,从怀中取出后再次向这位师父探问,这次师父直接转身往殿外走,于是锺惟清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往大殿左侧行走,很快便发现这是一条相当长的回廊,沿路遇见几名同样也是身着道袍之人,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警戒,却在见到他手中的令牌后主动收敛敌意,让师父带着他和葛三乾,一起来到殿后的一处院落。

"城主恭候已久,先生请进。"

将人带到门口,师父往后退了一步,锺惟清让葛三乾也在门外候着,他自行开门入内。

"锺将军到了,请坐。"

楚长凛见到锺惟清来了,让人送上茶果点心后便退到门外去。

锺惟清并未用茶,向楚长凛请安后直接问起后续的安排。

楚长凛早有预备,他将羊皮图纸摊开在圆桌上,一一向锺惟清解释这张图纸代表的含义,以及上头多处打了红星的位置有何用意。

锺惟清一眼便看出这是天元国的地图,标上红点的几处,他认出这是现今兵力强盛的几处大营,其中有一处被圈了黑,那便是以前他在御海城驻扎的军营所在之处。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孤的南川军,就算圣上收走本王的虎符,他们也只听命于孤。"

楚长凛指着图上三处,这三处地理位置正好连成一线,包围住京城。

"末将所在的军营虽已尽数被毁,但末将可往东进。"锺惟清手指定在了东南方。"张师让将军与何鸿山将军乃生死至交,末将若能说服他东南水师沿长河北上,便可守住此处破口。"锺惟清用指尖在图上推演。

"朝中人心诡谲,可信之人鲜矣。"楚长凛说道。"以崔相一派为首,其中应有这次屠城的主要推手。"

"末将知道,李东江只是替死鬼,真正运筹帷幄之人还藏匿在其中。"锺惟清沉吟道。"起兵当师出有名,末将定会将事情查清,还道于天下。"

楚长凛听后,只是微微扯唇笑了下。

"锺将军心怀天下,宅心仁厚,只是庙堂之事纷乱错杂,朝中之人虽有光风霁月之姿却不可尽信。"楚长凛用着一双墨瞳盯视着他说:"将军应该学着心狠些,如此一来,看的能更为透彻。"

锺惟清听得出楚长凛话中有话,他微微颔首,认同楚长凛说的,心应该狠些,才不会总是对莫名其妙的人心软。

"临济城和慕华郡主之事,城主可否告诉末将您打算如何保下?"锺惟清严肃地盯着楚长凛问。

楚长凛提起使臣即将入京和谈一事,听说将会要求割让御海城与临济城两座城池。

楚长凛早先已有预备,现在确认锺惟清心中所愿,这才能明确的迈出下一步。

楚长凛说:

"对方来使虽会提出拿走两座城池,实则若是只给一座,对方也会同意,只不过附加的东西价值要高,多半是要我们拿出足以相抵的银钱。至于要慕华和亲这事,众人仅知孤与慕华有婚约,但他们不知,孤和她的婚约,是先帝作的主,孤这儿还有先帝指婚的圣旨为凭。"

从前慕华总与楚长凛不对付,便是从长辈那儿知道有这只圣旨存在,每每见他都想把那只圣旨抢去烧了湮灭事实,只是事到如今,任谁都无从想象这纸荒唐的婚约,竟成了救命稻草,。

听楚长凛这么说,锺惟清思索了片刻,明白自己该如何行事。

"城主,割让御海城。"锺惟清接着说道:"一年后,末将定会亲自收复城池。"

"好。"楚长凛点头。"孤会派亲信跟在将军身边,有任何需要,只要将孤的令牌交给他,他会帮你把事情办好。"

两人说好三日为计传递书信,期间若有所变化,需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消息送至对方手上。

离开落霞观前,锺惟清才知楚长凛派给他的亲信,就是在殿中默然不语的那位师父。

葛三乾好奇的盯着这位突然要跟着他们回去的师父问:

"你叫什么名字?"

师父没有看着葛三乾回答,而是转向锺惟清答道:

"属下名叫阎风。"

锺惟清将阎风打量了一遍,觉得他年纪看着虽比葛三乾轻,眼神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练家子,比插科打诨的葛三乾层次高了许多。

三人走至马车,葛三乾和阎风本想让锺惟清先上车,锺惟清却独自走向已在马车旁等候许久的驭夫,询问有没有从此处到御灵山的便道。

"有一条两日内可到的山间小径。"驭夫状似为难的说:"但那路泥泞,这天候可不好轻易冒险从那儿去。"

"是吗?"锺惟清沉吟片刻转身提步,突地回过头出手如电,死死地扣住驭夫的命门。

锺惟清见驭夫脸色赭红发紫,冷冷问道:

"那你说,夜倾尘派你来有何用?难道是来看着我死的?"

身份被识破,驭夫并未表现出惊慌失色,反而冷静的让锺惟清先让他把左护法于焕七的话带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锺惟清微微放轻的手劲,冷言道:

"你说。"

"左护法说,您的时间,不足十日。"驭夫眼神由和善转为冷漠,丝毫不在意锺惟清还正掐着他的命门。

"这是何意?"语音刚落,锺惟清突觉气血翻涌,一股温热不可控地从喉底涌出,缓缓流下嘴角。

"公子!"葛三乾大喊了一声。

葛三乾回头瞥见好几抹鲜红挂在锺惟清嘴角,心中慌了半晌,连忙上前去察看锺惟清的情况。

一旁的阎风虽不明所以,亦连忙奔至锺惟清身前。

"怎么回事?"葛三乾焦急的问驭夫,驭夫看了他们一眼,将于焕七的话完整的转述一遍。

"锺将军身上的子蛊和一般夫妻蛊的蛊虫不同,它是吃母蛊的血长大。一般夫妻蛊不能分离十日,这种用血喂养的蛊,只能七日。七日一到,子蛊会逐渐反噬宿主,将内脏掏空,最后只剩一具空壳。"驭夫说。

"竟是如此……"

锺惟清松开扣住驭夫的手,抬手用衣袖抹去血渍,眼前浮现夜倾尘那日在他怀中那句低语:

"别趁我睡着时逃走,你会死的。"

这一切,夜倾尘早已算计好了。

驭夫拍了拍自己被揪的凌乱的衣衫,对着锺惟清说:

"锺将军,上车吧!教主已在暗城候你多时。"

看着驭夫重执赶马的鞭子,锺惟清知道自己已无他法,只能暂时随着夜倾尘的安排,先见着人再想要如何走下一步。

马车出了关原城一路往东,途中锺惟清陆续咳了几次血,一次比一次严重,到了傍晚他神智虽还能保持清醒,脸上却已逐渐开始浮起青筋和血纹。葛三乾推起锺惟清的衣袖,发现手心延伸至上,也都同样布满了血纹。

"公子!这魔教妖孽怎能这样折磨你!"

葛三乾急的眼睛都红了。

好不容易他家公子暂逃牢狱之灾躲去处斩极刑,却又莫名其妙掉进无冥教这个大火坑,他之前竟然还因为夜倾尘救了他们家公子所以无法真正的厌恶夜倾尘。

他真是太对不起公子了!

现在葛三乾决定了,他要厌恶、鄙视、讨伐这个恶毒的魔教妖孽!

"是我、先失信于他……"

他对夜倾尘说过,不会走的……

锺惟清又呕一大口血,这次全沾染上衣襟,马车内顿时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

见此状阎风只能先帮锺惟清封住几处大穴,让他先能保住这口气,撑到和夜倾尘见面。

阎风拉开车帘,问驭夫道:

"路程还有多远?"

驭夫快速地赶着马车,看了眼周遭景色,推估他们现今应已经入了暗城的地界。

"刚过地界,约莫还要半个时辰才能进城。"

"大哥!求你了,再快些吧!我家公子快不行了!"

葛三乾颤着声求他,希望马车速度能再快一点。

驭夫回头往马车内看了一眼,果真见到锺惟清已经奄奄一息的闭眼靠在后边,面色惨白如纸,于是提手执鞭,喊了句:

"都坐稳了。"

顺手将鞭子打了出去,抽在马儿身上确实极轻的,仅仅是为了提醒牠再快些。

马车抵达已入了夜,穿过几条被夜色笼罩的街,转入一条两边皆挂满各色灯笼的宽敞大道。

虽是夜深,这整条街行人却是熙熙攘攘,比起早市的人潮犹过之而无不及。

驭夫停下片刻,随意问了个一旁酒肆的东家。

"见到教主了吗?"

东家边招呼着人客进内喝酒,边指着前方的富春居说:

"没见到教主,但看两位护法大人都在富春居,教主应该也在里边。"

问到夜倾尘的去处,驭夫将马车拉到富春居门口,门外小厮一见是他,话都没问半句便赶紧跑进去通传。

"锺将军在哪儿?"

知遥接获通报后,先从富春居里走了出来。

"禀告右护法,锺将军还在马车内。"

闻言知遥上前一步,伸手将车帘掀开,只见阎风和葛三乾两人一左一右护着锺惟清,一脸质疑地盯着她瞧。

"你们两个,扶着锺将军跟我走。"

见他们两人未有动作,知遥冷冷问道:

"你们还不走,是想看锺将军死吗?"

听知遥这么问,葛三乾和阎风才赶紧扶着锺惟清步下马车。

锺惟清此时已经昏厥过去,人事不醒,于是由阎风低着身将他背起,跟在知遥身后进到富春居后院的一处小楼,远远的便可听见从楼上传来阵阵悠扬琴音,抚琴者一身白衣绿竹青衫,银发半束,一半梳成发髻,一半散在脑后,气质飘逸宁人,仿若仙人之姿。

听见抚琴声,原本神志昏沉,不省人事的锺惟清竟微微睁开了眼,恍惚之际朝着琴音发散处望去,却像是望进了一汪碧绿宁静的湖,湖心涟漪荡漾,水波漫到了他的心间,将他温柔又安稳地包覆在其中。

望着无力俯趴在阎风背上的锺惟清,夜倾尘并不急着见他,待一曲终了,他才气定神闲的起身,不急不躁地从容跃身至小楼下,来到锺惟清面前巧笑倩兮地盯着他。

"将军,你回来了。"

夜倾尘示意阎风把人交给他,他要把锺惟清带去他房里治伤。

"你再不松手,锺惟清就要死在你背上了。"夜倾尘笑道。

阎风一脸警戒的觑着他,不知到底应不应该松手。

此时锺惟清突然急剧的咳了起来,阎风为他封住的穴位过了几个时辰已经自行解开,于是又有血从锺惟清嘴边淌下,浑身的血纹变的无比通红,状似要从皮肤渗出血来。

夜倾尘对阎风笑了笑,意有所指的说:

"难得楚长凛干了件人事,派你这样护主的孩子跟着他。"

阎风一愣,心想夜倾尘为何会知道的这么清楚,才一分神,背上的锺惟清便被夜倾尘带至怀中。

夜倾尘咬破下唇,吻住了锺惟清,从他唇下渗出的血珠随着两人交缠的舌尖,流进了锺惟清嘴里。

三人见到此情此景,纷纷羞臊的别过头去。

知遥和阎风两人目不斜视地看着远处,葛三乾则悄悄左顾右盼,偷看夜倾尘趁人之危,唇袭他家公子。

不过看着锺惟清脸上狰狞的青筋和血纹正一点一滴的退去,脸色也不再如方才那般灰白,葛三乾还是忍不住惊叹,这唇袭的效果真是惊为天人的好!

一吻结束,夜倾尘抱着锺惟清,脚尖轻点飞身上了楼阁。

见夜倾尘将人带走,一旁静默的葛三乾只能无奈地淡淡叹了口气。

唉!造孽啊!

葛三乾像是一夜老了十岁,抬手拍了拍阎风,侧头向一旁的知遥问道:

"右护法大人,这儿有酒喝吗?"

夜倾尘将锺惟清带回房内,帮他换去沾染血污的衣衫,用打湿的布巾亲自为他擦拭身体。夜倾尘捧起他的手握在自己掌中,用布巾细细地擦拭每一根手指后端至自己唇边轻吻。

"锺惟清,你真的差点就死了。"

夜倾尘不否认自己就是想看锺惟清这副弥留垂死离不得他的模样,但真看到了,倒也没有预想中的那般愉悦。

看着锺惟清赤裸的胸膛,那些代表战功的新旧伤痕就像刻在皮肤上的功勋,夜倾尘伸出手,以指尖轻轻摩挲,看着心口下一寸那道狰狞的刀疤,夜倾尘俯下身贴在那道最接近心窝处的伤痕,静静地听着锺惟清此刻平稳的心跳声。

半夜辗转醒来,锺惟清缓缓睁开眼,就着昏暗的烛光环视四周,发现又是个陌生的环境,微微撑着手臂想起身查看,赫然发现埋在自己赤裸胸膛上睡着的夜倾尘,一头披散的银发浅浅覆在颊边,散落在两人紧贴的肌肤上。

锺惟清心中一动,不自觉的抬手抚了下夜倾尘的发,见他似乎稍稍挪动了身躯,锺惟清当下立即将手收了回来,有些懊恼的又佯装闭上眼。

夜倾尘慢慢坐起身,凝视着锺惟清紧闭的眼,嘴边露出一抹兴味盎然的笑意。

他伸出白皙纤长的食指,沿着锺惟清的喉结缓缓往下移动,抚着他厚实的胸肌,掌根有意无意地在茶色的乳首上揉搓,见其敏感地挺立,夜倾尘低下头,伸出湿润的舌尖往上头轻舔,满意地发现锺惟清不自觉地慢慢紧绷,于是更加一步张嘴将整边的乳首含在嘴里,另一手也慢条斯理地越过锺惟清结实的腰腹,沿着裤缝探入,轻轻地握住锺惟清的阳物。

夜倾尘边舔着锺惟清,边抬眼觑着他的反应,见他仍闭着双眼,咬紧牙根装作未醒的模样,夜倾尘灿然一笑,起身褪去自己衣物,跪在了锺惟清腿间,将他裤腰上的绑带拆了,扯下裤头后,俯低身子张口便将锺惟清的阳物含入口中。

"夜倾尘!你在做什么!"

锺惟清发现夜倾尘含着他的阳物,他再也装不下去,坐起身便想将夜倾尘推到一旁去。

见锺惟清如此气急败坏的模样,夜倾尘反而将他含的更深,半勃的性器顶端与夜倾尘喉间的软肉匆匆擦过,让锺惟清忍不住仰起头,发出不知是痛苦或舒适的闷哼。

夜倾尘更深的含弄锺惟清的阳物,锺惟清虽不断地推拒,但他勃发硕大的性器却与他背道而驰,将夜倾尘的嘴塞的一点缝隙都不留,最终扔旧全数倾泻在夜倾尘口中。

"你────!"

锺惟清面红耳赤地看着夜倾尘慢慢地将嘴里那些白浊的液体吐于掌中,对着他魅惑一笑,将体液抹至自己身下。

"将军,你不想要倾尘吗?"

夜倾尘跨坐在锺惟清腹上,柔软的臀正好靠在锺惟清勃发的阳物上,紧贴着轻轻磨蹭。

锺惟清目光如炬地瞪了夜倾尘一眼后别过头,说实话,他想要夜倾尘。

但那是因为夜倾尘给他吃了神仙骨,又对他下蛊才产生的冲动,并非他心中真正所愿。

锺惟清只能握紧双拳压抑自己体内不断升起的情潮,不想让神仙骨,也不想让蛊虫任意摆弄他的行动。

见他如此,夜倾尘笑了笑,低声细语温柔至极地对着锺惟清说:"将军,你不想要我也无妨,我要你就够了。"

语音落下,夜倾尘低下头在锺惟清额间吻了吻。

"锺惟清,不用再忍了,抱我吧。"

夜倾尘这句话说的虽极轻,但听在锺惟清耳里却变得极重,仿若被施了咒一般,锺惟清翻身将夜倾尘覆在身下,狠狠地在他唇上啃咬数口后说道:

"这是你说的,不要后悔。"

锺惟清抬起身,将夜倾尘的双腿用力地掰开,露出白皙腿根中间那处隐秘的穴口,锺惟清看的都红了眼,感觉子虫像在啮咬他的心尖一样,引出一阵又一阵地酸疼,却又莫名的愈发渴求,于是他将所有感知全推托于毒物的作用,未曾想过在那之中,真正跳动或许的是他那颗早已动摇的心。

将夜倾尘的双腿抬至肩上,锺惟清扶着阳物来到那隐秘之处,猝不及防地挺身下沉。

后穴突被贯穿的疼痛让夜倾尘眼角泛出了泪,身上的皮肤也染上了一层绯红,如同一朵炙热又盛开的红花,在锺惟清身下,只为他一人独自盈盈绽放。

夜倾尘因疼痛不自觉地咬紧下唇,早前为救锺惟清而咬破的唇瓣,又添了一道红痕。

锺惟清闻到了些许带着异香的血腥味,见到夜倾尘咬的泛红的唇,忍不住低头为他吮去了上头泛出的血珠。

"疼吗?"锺惟清俯下身贴着夜倾尘的唇瓣问道,怎知这姿势让他进的更深,夜倾尘疼的忍不住抬手轻推他的肩膀。

"疼。"

夜倾尘委屈的掐着锺惟清肩头,想让他退出去一点。

身体深处被塞的太满了,满的夜倾尘有些招架不住。

见夜倾尘如此,锺惟清反倒不愿退开了。

锺惟清低头紧贴在夜倾尘耳边嘲弄戏谑道:

"夜教主不是想要我操你吗?我这便如你所愿。"

语毕后,锺惟清抓着夜倾尘纤瘦的脚踝,不断地挺腰将粗壮的阳物往穴内送,一下又一下直捶花心,顶端在夜倾尘深处刻意磨弄,惹出他一身颤栗,不住地呻吟喘息。

"将军……好舒服啊……将军……"

锺惟清操干了数百下,浑身汗湿淋漓,满布情欲的双瞳低眸紧盯着夜倾尘逐渐迷乱的神色,恍惚间如同被驱使一般,锺惟清低头吻住了夜倾尘,两人交缠濡湿的唇瓣,似要将彼此吞食殆尽一样吻的几乎不留余地,锺惟清把手臂伸至夜倾尘后背与床榻间的缝隙,将他紧紧地揽在自己怀里,身下依旧不停地抽插挺入,在发觉夜倾尘全身不住地抖动颤栗后,锺惟清也到达顶峰,在最后一刻抽出阳物,尽数喷发在夜倾尘白皙细致的腹部上。

欲望倾泻后,锺惟清突然觉得一阵阵的疲累汹涌而至,但他还是撑着最后的意识从夜倾尘身上翻下躺至他身侧,虚软无力的对夜倾尘说:

"这样……你满意了吧……"

说完后,锺惟清体力不支的昏睡过去。

夜倾尘虽也是全身疲惫,但还是撑起身子帮彼此稍加打理后才又钻进锺惟清怀中搂着他喃喃低语:

"怪我,明知你因蛊毒折磨还需静养数日才能恢复,我还向你求欢……"

"下次……"夜倾尘打了个呵欠,眉眼微微含笑道:"再让将军你讨要回去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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