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蜥蜴俱乐部格调不高,汇聚着像霍尔迈这样在平民同行里取得一定成就的人,许多生意往来也在这儿酝酿。一般来说到此处来的人都会结伴,但既然霍尔迈是一个人来的,那么乔贞想他要找的人应该就在俱乐部内工作。保险起见,他查阅了实名登记的会员名单,发现了霍尔迈·斯通,但是没有吉特拉。
“有没有一个叫吉特拉的女人在这儿工作?”他问俱乐部负责人。
“现在没有。”对方说。“不是每个在这儿打工的女孩儿都愿意留下真名。当然也许您得到的不是真名。她长什么样子?”
“不知道。”乔贞只能这么回答。据亨里克说,他从父亲嘴里套出吉特拉个人情况的尝试总是失败——霍尔迈连她的头发颜色都不愿意透露。
“那可难办了。”
“你认识霍尔迈·斯通吗?”
“前不久刚下葬的铁匠?没什么来往,但我记得每一个慷慨的客户。”
“他通常到这里来做什么?”
“玩牌,喝酒,最重要的,聊天……人人倒这儿来都是做这些事。”
“也没有见他带过女伴?”
“很难说。您可以找他在这儿的朋友问问。晚上七点开始是营业时间,到时候……”
“我没时间。这样,你查一下雇佣过的女工名单。吉特拉也许是在半年前左右辞去了工作。”除了的确没时间之外,乔贞也想把知道这项调查的人数减到最低。
“半年前?其实,我挺忙的……”负责人搔了搔稀薄的眉毛上方,然后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档案本。“您自己查吧,这几年来用过的女工都记录在这儿了,包括她们提供的名字和住址。其实我不关心她们住在哪儿,只是怕有人会偷了东西然后跑掉。至于辞工时间,那倒是没有的。我得去吩咐他们怎么布置厅堂了,今晚上纺织工会的人要在这聚餐。”
负责人离开之后,乔贞花了半个小时找到了两个叫吉特拉的女工,抄下了她们的住址。其中一个住得很近,乔贞离开之后顺路去探访,得知她和丈夫开了一家杂货铺,有三个孩子,并且自称一年半以前就已经辞工。还剩下另一个目标,但她住在好几条街道之外的地方,乔贞决定今天的调查到此为止。在走过运河上的石桥时,乔贞看见一名熟悉的探员从对面走过来,就不得不先到附近的街道拐角藏了一会儿。
回到达莉亚住处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从偶尔拜访,到一周内在这儿呆四、五次,乔贞越来越熟悉这大宅会在每天的特定时刻呈现出什么样的面貌。他知道每天正午,围墙外的那株大树就会把树影投射在屋子侧面。他知道下雨的时候,院子里会有两条小水流从不同的方向聚在一起,然后汇到沟渠里。他知道大风刮起,往往会把屋子东面一扇关上了的窗户吹开——它的插销有点儿松动了,一直没修。他也知道到了深夜,它会显得如此孤立,仿佛是受到周围街巷的排挤而只能抱腿坐在黑暗里的巨人。这是乔贞几个月来慢慢熟悉它的结果,而达莉亚在这屋子里住了十多年——乔贞能理解为什么卖掉宅子的话题是那么难说出口。
他进了屋,对侍女黛西说:“夫人呢?”
“阳台。”
乔贞来到二楼西面的阳台。达莉亚正坐在一张小圆桌旁,面朝着夕阳落下的方向。乔贞上前在她身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你回来了。”她对他说,双手握着一杯水。那水面容纳不下暗金色和紫色交织的天空倒影,只是在表面闪烁着一点点迟疑的光芒。
“你在做什么?”
“刚才在读报纸。”
乔贞这才发现桌面上有一张报纸。他把它拿起来,展开。《运河晨报》,一份在暴风城平民阶层里比较流行的小报,充满捕风捉影的贵族生活花边新闻和各类博彩的投注指南。
“我不知道你看这个。”
“是黛西拿给我的。”达莉亚说。“你翻过来,看另外一面。”
乔贞翻过报纸,在版头看到了一篇和达莉亚有关的文章。作者以一些自称亲眼观察到的情况描述,加上对民众的访谈,让人读完以后产生这样一个印象:达莉亚经营的慈善机构有贪污善款的嫌疑,而她现在变卖家资要么是为了填补这些漏洞,要么是在给自己寻找后路。文章只字没有提到她姓氏遭到剥夺的事情,显然是不希望有人把这一篇文章的内容和军情七处联系上。《运河晨报》还没有这个胆量。乔贞看完后,把它折起来,放在桌面上靠近自己的一边,用右手压着。
“黛西为什么给你看这种东西?我得去说她几句。”
“别,她没做错。你看,如果拿到报纸的是你而不是她,那你大概又打算瞒着我了。”
“知道这些事有什么用?这报纸就是这种货色。每个人都知道它不会说实话,还偏要去读。我记住这个记者的名字了,有时间的话我会去找他。”
对乔贞的这个打算,达莉亚没有表示反对。她最初想说些什么,但又放弃了。毕竟因为这些事而受创的人是她,虽然她不希望乔贞为自己过多地伤害别人,但是也知道无条件的宽容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乔贞回忆起林德·劳特累克对他的评语:会把每一个接近她的男人都扔到窗外。这句话也许真没错。他不能阻止看不见的威胁渗透到空气里——比如报纸上的流言,但是只要能找到散播流言的关键人物,他就能有办法——哪怕是对一般人来说有些粗暴的办法。
“他们想得到什么呢?”达莉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