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贞站在一栋废楼的二层,朝外窥伺。这里曾经并排着几个房间,但如今墙壁都已经打掉,材料让迁居的住户带走,变成了一个空荡荡的大屋子。虽然久已无人居住,淡淡的鱼腥味还是从废旧的木板缝间,和墙上腐烂着的渔网中发散出来。高高探出的屋檐把乔贞的身影笼罩在阴影下。其实,他已经在这里藏了两天两夜了。自从杀死地精刺客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到水手之家。
这里的视野很不错。只要略微探出身子,就能看到这条杂货街的开端和尽头。但乔贞不能这么做。他必须藏在阴影里。
熟悉的身影出现了:班杰。他按照乔贞一贯的指示,装成闲逛的模样,从杂货街的西端往东端前进。他掂量掂量糕点铺里奶酪的重量,又到附近的渔具店拿起廉价鱼竿摆弄。动作夸张了些,但还算挺有效的,乔贞想。为了确认有没有人跟踪,他目光的焦点放在班杰身后的一截路段。
接近乔贞呆着的废楼后,班杰加快了速度。在他后面二十码左右的地方,一个身披灰色斗篷的人吸引了乔贞的注意力。从身材来看,他像是衣服下加了大量衬垫而显得大一号的人类,但步伐非常不自然,又像是身形较小的兽人或者巨魔。他的面部完全遮在斗篷帽下,双掌也缠满厚纱布。这时候,班杰走过了乔贞所在的楼下。乔贞快步移到十五码外的下一扇窗,看见不光是班杰,裹着灰斗篷的人也移动了相应的距离。虽然人群熙攘,但他的目标非常明显:要跟着班杰,因为他总是和班杰保持在一条线上。
这不像是通常会为难班杰的那些小混混,因为让他们做坏事的时候遮住脸不让人看见,不显露一下自己的威风,这比吃一顿老拳更让他们难受。裹着斗篷只有一个原因:即便自己的行为暴露了,这名跟踪者也绝不允许自己的身份也一并暴露。
乔贞走下楼,沿着墙壁,掩藏在街道的拐角处等待着。数秒钟后,班杰出现在视线内,他没有发现乔贞,继续快步朝街道东端走去。乔贞要等待的是跟踪者。
他预估的时间是二十秒,但三十秒过去后,跟踪者仍然没有出现。乔贞从拐角后闪出身,发现对方已经折回,身体被人群所遮掩,只能看清楚灰色斗篷的顶端。
跟踪者发现自己了?如果事实如此的话,乔贞现在就要搞明白跟踪者往回撤,是为了逃跑,还是要把自己吸引进陷阱里。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乔贞都只能追上去。他不能再让可疑的人知道自己在藏宝海湾的动向了。他追踪着斗篷的灰色影子,在人群中前进。
因为要时刻注意附近的地精卫兵,并且躲避他们的视线,乔贞的反跟踪并不顺利。但幸好这是一条没什么分岔路线的大街,所以即便临时跟丢了,也还能比较快地赶上。
穿灰斗篷的人一刻也不放慢步子。他显然要快些远离此地,只是为了不引人注目才没有放开步子全力奔跑。在接近街道出口的时候,一架由好几个人拉着,运用大型鱼货的车子拐进街道停下,他趁机闪躲到了后面。等乔贞绕过这辆车子的时候,面对着前方分叉的两条小巷,对方已经失去了踪迹。
乔贞并不打算就此放弃。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左方小巷里,穿着灰色斗篷的人正踏上路边的一条楼道。乔贞奔跑起来,接近楼道的时候,对方察觉到自己被追赶着,想加快脚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乔贞将匕首连刀柄一同投过去,砸中目标的腰部,让他身子一歪,缩在斗篷里滚下好几层阶梯。
乔贞上前把他的手腕弯到背后,压住他的背脊,然后掀开了斗篷。眼前是一个苍老枯瘦、面部满是污垢、牙齿像田地边的篱笆一样歪歪斜斜的人。他不记得自己见过此人。
“啊,你要做什么?”那人说,“要抢走我的毯子吗?我的毯子……咳、咳,这是我的。可恶的家伙,放手。”
乔贞这才意识到,自己压制着的脊梁就像烘烤过的鱼骨一般软弱无力。虽然没有使用多少力量,但眼前的人已经快透不过气来。这绝不可能是刚才那敏捷、警觉性高的跟踪者。他放开手,对方艰难地翻个身,盘腿坐在地面上,就像一座捏得松松垮垮的泥塑。
乔贞明白过来了。“你身上的斗篷是谁给你的?”
“斗篷?我没见过什么斗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急躁的年轻人?”他用手拍了拍地面。“没有斗篷,只有我的毯子。一个好心人要送给我,但我不能白收好心人的东西,就把我的锡杯送给了他。啊,我在一分钟之内遇见了最好心和最讨厌的人!这是怎样的一天!”
“那个人什么样子?告诉我,这个就是你的。”乔贞掏出一个铜币。
“你把我的老骨头都快打散了,又想用一个臭钱打发我?”他吸了吸鼻子,斗篷裹得更紧了。“还是那个年轻人好,和你年纪差不多,就比你有教养好几倍。”
乔贞知道自己不能从这个疯疯癫癫的老流浪汉得到更有用的情报了,就把铜币扔下,转身离开。至少,他知道了跟踪者是一个人类。这个跟踪者必须直接或者间接了解自己的长相,而且动作敏捷,擅长在拥挤的地方藏身、活动。
对于追踪者的身份,乔贞心里的人选并不多。
四十分钟后,他来到一处搭建在凹陷山壁内的鱼料加工作坊。在作坊的后墙和山壁之间的封闭小空间内,班杰正等着他。
“乔贞大人,你怎么现在才到?晚了半个小时,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要和线人见面,是从来不会失约,因为我知道守信有多重要。倒是你,班杰,你不知道自己被跟踪了?”
“跟踪?”班杰立刻紧张起来。“我自己觉着没这回事,乔贞大人。”
“你不知道也好。因为你还不会应付这种情况。不过放心,我已经把他收拾了,所以才晚来了三十分钟。”
乔贞不得不撒这个谎来让班杰放心,因为班杰的神经,正在随着毒瘾的加深,一天一天地脆弱下去。比起上次见面,他的眼窝陷得更厉害了,眼球像是突兀地安放在底部烧得焦黑的茶盘里。他用右手的假拇指抠弄着下巴的胡茬,小指头则神经质地抖动着。
“你来之前用过‘晚餐’?”
“不是。已经没有了。”
上次给的份量,乔贞本以为足够他凑合着用半个月。在他的工作历程中,很多线人都毁于他人的报复,而眼前的班杰将毁于自身。可是,现在已经没有考虑他命运的时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谈。
“把赌局的情况告诉我。”
“赌金的结算已经结束了,还有少部分没有兑现的,主要是因为不少人破产。”
“破产?”
“对,这些人的赌资是借贷的。他们大都是资金周转不过来的中小商人,不要命的家伙啊。在我们这行里,这些人投的钱都叫‘死钱’,为了规避风险,常常不会接受这样的赌资。但是这一次情况特殊,所有人都太疯狂了……”
“宾其修克的情况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