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那个“她”海震便觉得心头怪怪的,有些不舍也有些感慨。再过几天他就要动身了,再见面不知是几年后,要是运气差点,可能永远再也见不到面,想到这里,他便坐不住了,凭着感觉走到墙边,翻了过去。
双脚落地,院里空无一人,捡块小石投进她房里,却久久没声息。海震心想她或许不在,不觉有些惆怅,想再翻回自家院里时,于曦存突然由一旁的仓库走出,手里还拎着个箩筐。
头一抬,两人的视线便交缠在一起,光是这么一瞧,原本想说的千言万语在这一刻全说了。她知道了他的不舍,他又何尝感受不到目光流转中的离情依依?
好一会儿,于曦存突然噗哧一笑,打破了这煞有默契的静视。
“打从知道你要走,我家后门白天就不关了,你怎么还是习惯翻墙?”
海震本能地望向酒肆后门,果然洞开,再看看身旁这比他还高的墙,不由得尴尬一笑。“没想到,这门一向是关着的。”
于曦存也不追问,他在这方面很是随兴,向来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她特地打开门,还算是多事呢!“什么时候动身?”
“三日后。”他说。
从小到大几乎是一起成长、一起分享心事、一起斗嘴、一起吵架的两人,再三日就要分离了,应该是一个哭哭啼啼、难分难舍的场面,然而海震是个硬气的大男人,于曦存也不像一般闺阁女子惺惺作态,于是只见于曦存率性地将箩筐丢给海震,一副就要出门的样子。
“做什么?”海震不明所以地接过箩筐。
她回过头,嫣然一笑。“咱们去采桑葚!”
两人到了山上,仲春之日正是桑葚结实累累的季节。海震不若小时候中计帮忙采果时那般不愿,而是认真的采了满满一箩筐,还脱下外褂权充布袋,多装了许多。
直至过了未时,太阳渐渐西偏,全身汗湿的海震才和于曦存在一个山崖边的树荫下坐下歇腿,吹着凉风,远眺山下的风景。
“摘了这一箩筐的桑葚,你又可以酿出许多好酒了。”海震的声音透着些许的遗憾“我这一去必是数年之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喝到你酿的酒。”
“你现在就可以喝到了。”她从衣袋里取出一个酒瓶递给他。“三年前酿的酒,这是最后一瓶。”
海震也不客气,接过来拔开瓶栓,便饮了一大口。“小时候我还瞧不起你,想不到你真能酿出如此美酒!”
“既是美酒,便该好好品尝,像你这般牛饮多杀风景。”说着说着,于曦存不由得笑出来。
“不过若是学文人士子浅浅轻啜,一瓶酒要喝三五个时辰,每一口之后还要先谈道论经才能喝下一口,那便不像你了。”
正在大口“干瓶”的海震闻言,差点没把满口美酒喷出来。“怎么?我喝酒的样子很粗俗?”
“至少不文雅。”她咭咭地笑着,在他抗议之前又道:“但我不喜欢文雅的喝法,好像我的酒不好喝似的。我比较喜欢你的方式。”
“喜欢”这两个字由她口中说出,海震即便觉得她话中没什么暧昧的意思,也忍不住别扭起来,刚硬的脸上又红又黑,最后只得闷着声再喝一口,掩饰他的不自在。
“因为是最后一瓶,所以我才找你来采桑葚。”于曦存瞧透了他的心事,心有所感,也有些隐讳地说着心里的话“你赴前线之后,我会重新开始酿酒,只为你一个人酿,只有你一人能饮,所以你定要平安回来。”
海震沉默一阵“小酒虫,你会想我吗?”
闻言,于曦存心里一动,她转过头,却看到他无比认真的表情,教她不免有些难为情。
他问得如此直接,纵使大方如于曦存,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何况,她有她的顾虑,这是身为一个男人不会懂的。
她只能强行弯唇,挤出一个有些苦涩的微笑,指着山下的大街“你若在边疆立了大功,升了千户、将军,必定是走朱雀大街回来,受万民景仰,成为一个伟大的人,从来就只有一般人记得伟人,而伟人是记不得一般人的。”
也就是说,她会记得他,但若事后功成名就,他会不会记得她呢?
话题到此为止,有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春风吹得人有些飘飘然,并肩坐着的两人像是享受着凉荫,更像是享受着彼此间情窦初开的绵绵气息,都缓缓闭上了眼。
半晌,海震张开眼,慢慢转头看着于曦存姣好的侧颜,再低下头,发现她的小手紧抓着他的衣带不放。虽然她没有说,但他知道她心里对他的牵挂,并不下于他。
小儿女的私情,算得上海誓山盟吗?此时的海震不知道,于曦存当然更不知道,他们只是依着自己的感觉和对方亲近,在不得不放开对方的手之前,贪恋着每一刻相处的时光罢了!
海震轻轻地替她拨好被清风吹乱的发丝,拍去落在她肩上的树叶,这些动作都没有惊醒似乎沉沉入睡的她。未了,海震终是忠于自己的心意,上身微倾向她,在那粉红色的樱桃小嘴上偷了一个香。
“我会记得你!”他像是在告诉自己,也像是在告诉她“相信我,我不可能会忘了你!”
鼻息之间,仿佛荡漾着果子酒酸酸甜甜的香气,于曦存像是作了一场好梦,微微地笑了。
一个人、一匹马和一个包袱,海震就这么轻装简从地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