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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唇边美人痣(1 / 1)

石柔这下彻底不用跑操了,别人累死累活地跑操的时候,她右腿上打折石膏,拄着两只拐,乐得清闲地一瘸一拐地在教室里整理化学老师用剩的瓶瓶罐罐。

那件突如其来的骚乱和最终的结果让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除了石柔。她给摔昏过去了,所以侥幸躲过一劫,似乎这也是菩萨给予她的某种福报——她从病床上醒来时这样自我安慰着。

校长替李宝军悬着心,和颜悦色地给石柔的父母解释说是学校不应该在学生就餐时间拖地,这才害石柔摔下了楼梯。在场的许多目击证人虽然看到李宝军揪了石柔的领子,并且在暴怒中把她甩出去了,但无一例外地都保证说如果不是地滑,如果不是石柔自己不当心没扶住没站稳,石柔肯定自己能站起来。校长继续补充道,当然,到底还是学校的错,我们会全权负责石柔同学的医疗费……

石柔妈不太相信学校的一面之词,回到医院的时候问病床上躺着不能动把半条腿高高驾起来的石柔到底是怎么回事,石柔想到李宝军的那张脸和他眉心的疤、嘴边的痣突然厌烦起来,同时她对自己幼稚的一系列报复行为也厌烦透顶,她再也不想听到任何人跟她说李宝军、也再不想跟李宝军牵扯上任何关系了,不然,倒霉的永远只是她。

她闭上眼睛糊弄她妈妈,说就是地滑,地滑了她没站稳就摔下去了。石柔妈又心疼又责备女儿道,你怎么不小心一点儿呢,你不应该啊……石柔又烦躁地堵住了耳朵。

好在摔了腿还有意外之喜,那就是石柔不用再跟后排以外的校霸们去挤校车了,她爸现在提前一小时起床开车把她送到学校。她想这样最好不过了,她现在怕李宝军怕得要死,她一点儿也再不想看见他。

石柔拄着拐刚进班门,女同学们就热心地围上来嘘寒问暖,有的替她拿拐,有的帮她扶上自己的座位。她从同学们的言语中多多少少能觉察出来,对于她给李宝军猪肉夹馍的事,充其量只是小小的恶作剧,何况李宝军也没把猪肉咽进去,因此这事已经全然无人在意了;但是对李宝军欺负女生却碍于他和校长的关系谁也不敢把这事公然宣传的事,大家都颇有微词,觉得这分明是恃强凌弱,高大欺负弱小,往更严重点儿说,这是有钱的关系户欺负普通人家孩子。

对于大家怎么看这事,石柔已经渐渐地不在意了。她最后在心里画了一道杠,初步认为也是最终决定宣布她和李宝军都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她依然偏心自己,觉得自己好人面更大一点,最多是小坏,而李宝军是典型的膏粱子弟,旧时代的黄世仁新时代的四人帮,坏到了骨子里。

石柔现在更在意的是她受伤偏偏赶上学校里正热热闹闹地举办英语周的各项活动,许多室外的活动她都参加不了,她曾经还妄图在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的话剧表演里穿上美美的裙子演白雪公主呢!这件事对她的打击比身体上的痛苦更让她痛苦,她甚至感到她一旦不参加活动,就面临着被同学们无意识的孤立。毕竟大家都呼朋引伴地跑去参加各种活动和游戏,只有她大部分时间都只能闷闷地待在教室里,可怜巴巴地望着大家在操场上飞奔的身影唉声叹气。

石柔整理完化学老师用的试剂瓶,就百无聊赖地坐回窗边的座位上呆呆地望着窗外一棵长了五层楼高的古槐。它刚好伸进来一些枝叶,方便她把它揪秃。她望着人流涌动的操场,许多学生都在跑操结束后跑到英语周的展台继续参加各种小活动,这让她不无羡慕,可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自怨自艾而已。

石柔,你在教室里呀?石柔听到外面有人叫她,她一激灵,回头却看到是一个笑得甜甜的高三的学姐,她后面站着冷若冰霜的李宝军,两人袖子上都还别着学生会的红袖章。

石柔立刻不高兴地别过头,说你们来查谁没去跑操吗?我可跑不了。李宝军一听这话脸就羞愧地一热。学姐立刻热情地踏进石柔的班级,笑说,我们不查你,都知道你要休息嘛。我们是来拿化学老师的试剂瓶的,我们班下节课要用。

石柔也不方便起身,就指了指讲台上的瓶瓶罐罐,同时紧紧抓住了身旁的一副拐,像是靠它们给她庇护的力量似的。那副拐时时刻刻刺痛着李宝军的心,每分每秒都在提醒他他是罪人。他没看石柔,匆匆绕过她跑到讲台上去抱试剂瓶。学姐也跟着他上去,一番检查之后又问石柔,哎,无水硫酸铜怎么没有?

石柔望着窗外的槐树叶子,呆呆地说,我们班给用完了,你们再去实验室拿吧。她透过玻璃窗看到反射在上面的李宝军的脸,他唇边的美人痣动了动。

谢影激动地从外头跑回来,带了一身脂粉。她跟按捺不住地跟石柔说,哎呦呦,今天的演出可太精彩了!高三演了一出罗密欧与朱丽叶,男主角帅惨了!大家都说好看死了!还有还有!演朱丽叶的大美女在后台还给罗密欧表白了呢!只是罗密欧拒绝了她,哎呀呀,这可真是……

石柔被好朋友的情绪感染,也一扫不悦的心情,问,这么好看?男主是谁演的?谁给谁表白了?谢影意识到不该提他,这才支支吾吾地道,是,李宝军演的。

李宝军?他有什么可帅的,谁瞎了眼还给他表白,我呸。石柔的眼神一下子又变得不快了,她不耐烦地跟闺蜜说,以后别跟我提他好不好,我快晦气死了。

英语周快临近尾声,石柔只拄着拐参加了几场不痛不痒的活动,剩下的都因为这碍事的腿没有去成。祸不单行,英语周结束前学校又在各个班大搞黑板报比赛,这比赛却正好跟看《泰坦尼克号》的时间撞在一起,所以当老师问谁愿意牺牲看电影的时间为集体画板报的时候,大家都把头低得很矮,生怕被看见。

老师最后没办法,想到石柔去不了电影院,于是就亲切地问她,石柔,你愿意接受这个光荣的任务吗?石柔心想,光荣个屁,不就是看她是弱势欺负她吗?原来全世界都跟李宝军没有任何区别。但石柔嘴上还是说,我愿意,我喜欢画黑板报。老师最后为了照顾她,又或许是弥补对她的明显不公,于是给她另外安排了一个女孩子帮她一起画。

石柔喜欢浪漫的爱情故事,由于上回谢影跟她说了罗密欧与朱丽叶,她就想把班里的黑板报设计成这个主题的。她在网上查了些文字资料,设计好图案和花边,绘制当天就叫爸爸把调色板、颜料和压缩水桶一起放进车后备箱,带着石柔一起拉到学校里。

石柔因为知道自己看不了电影,所以这次画板报倒是格外踏实了。只陪着石柔的女生大觉不公,所以画板报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的,老想往外跑。

石柔心里生气,觉得那女生磨磨唧唧的简直是帮倒忙,还不如她一个人上手画得快。于是她直截了当地在水桶里涮了涮笔,跟人家说,你去跟他们看电影吧,我一个人画就行。女生没想到一向斤斤计较的石柔突然变得这么大方起来,她谢天谢地地放下颜料盒,糊满颜料的双手都来不及擦便扭头就跑。

石柔的世界立刻又安静了下来,窗外只有微风轻轻吹着槐树的沙沙声。石柔不好拄着拐站着画,就坐在椅子上一点一点上色。忽然她感觉有人站在她班级的门口,她以为是那女生忘带东西回来取,探头一看,居然是李宝军绞着手站在外面。

你,你干什么?石柔见是他,立刻慌张地拖着椅子往后蹭了一长段,滋哩哇啦一阵刺耳的摩擦声。现在别说她们班没人,隔壁所有班都没什么人,大家可都去看电影了!要是李宝军现在对她做什么,她才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有些结结巴巴地道,现在、现在还没到查板报的时候……你来干什么?

李宝军脸上似乎有些过意不去,他给石柔看了看他撸起来的校服袖子,示意她自己并没有戴袖章。我不是查验板报的,我就是来你们班看看。李宝军望着石柔,他当然没敢说他来看她,他不说真话的时候,呼吸似乎都有些重了。

石柔便不再说话,但心里还是兵荒马乱的。李宝军看她没有那么排斥她,就大着胆子走进了她们班教室。他像是在扭头看石柔在黑板上画什么,这叫石柔却更加不自然起来。可石柔这回却也不敢再向前几次那样激烈地反抗、顶撞他,她只小心地问他,你,你到底要看什么嘛?

李宝军看她画在黑板上的是一对含泪抱在一起纠缠不清的欧式恋人,旁边拿漂亮的花体字写着:rooandjuliet。他一下子高兴起来,说你画了这个主题?石柔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李宝军立刻又说,我周三演了罗密欧,你有没有去看?话一出口就后悔不迭,石柔现在行动不便,去哪儿看演出呢?光上下楼梯都费劲。石柔有些难过地说,没有,我不喜欢罗密欧与朱丽叶。

不喜欢,为什么要画呢?李宝军的心里拧了一下。石柔一个不当心,“啪”得打翻水桶,脏兮兮的颜料污水顷刻间流了满地。她小声骂了一句,才要起身拿拐,准备摸窗台的抹布来擦,李宝军却已经抢先她一步,拿了教室储物柜里的拖把便弯腰在地上拖起来。

石柔看着李宝军在那儿拖地,心里说不上的五味杂陈,似乎她也明白他心里对她的愧意似的。但同时,她也隐隐感受到她对他的愧意,背后说他是暴君,当面说他是丑八怪,还明目张胆地骗他吃猪肉,她该多坏啊。

我帮你画剩下的吧。李宝军把拖把往储物柜里一撂,转过身跟石柔道。石柔赶紧拒绝,我都快弄完了,不用了。李宝军却执意说,这不是还剩一半嘛。石柔又找借口,红着脸道,你是学生会主席,你帮我们班画了,比赛评审的时候就不算公正了……李宝军却已经接过了她手里的画板和画笔,头一回亮出牙冲她笑着说,没事儿,我保证评选的时候公平公正。石柔又绞尽脑汁想法子拒绝他,非要说,你不会画我的花边,给我弄坏了……李宝军这才略微有些迟疑,之后才羞涩地开口道,那,你教我呗,我不会,可以学嘛……

两人尴尬地共处一室,既别扭却又因关系有所缓和而显得有一丝温馨的意味。石柔便帮着李宝军调色,又教他怎么勾勒她设计的板报花边儿,李宝军当真有模有样地学起来,他倒是很聪明,最后画出来的花边比石柔画得都好看。

石柔看他认真劳动的样子,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不跟大家一起去看电影?李宝军说,啊,我不爱看《泰坦尼克号》。石柔想到电影都是学生会带头给大家挑的,便也默认了他的这番谎言。李宝军偷偷看了她一眼,赶紧又集中精力在板报上,问,你,腿好点儿了吗?石柔晃了晃右腿上的石膏,说差不多吧,没什么大事。

李宝军又问,那,还要多久才能好?仿佛这是现在唯有石柔的彻底痊愈才是唯一能给予他一丝安慰的良药。石柔说,一个多月吧。李宝军说,那么久?石柔抱着伤腿随意地说,等英语周过去,我还巴不得它好慢点儿呢,我还能坐我爸的车,我才不要跟人挤校车呢。

提到校车,李宝军的脸就烫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得不集中精力描绘板报上朱丽叶鲜红的嘴唇,按照石柔说的,不能要太亮的红色,也不能太粉,要调出那种夏日里夕阳翻上云层中最上面一层的橘粉色,带一点红。李宝军按她说的那样,正给朱丽叶描唇,猛一回头,见石柔不知什么时候拄着拐凑到他边上,检查他给朱叶丽的上色,他略一晃神就望见石柔因思考而不自觉轻轻嘟起的嘴唇,恰恰好好跟朱丽叶的嘴唇是一样的橘粉色。他一下子惊慌失措地红了脸。

李宝军还没帮石柔画完板报,看完电影的学生们就一窝蜂冲进了教室,大家都像猴子一样怪叫起来,搞得石柔一头雾水。谢影在后面跑进来,着急地跟石柔道,哎呀石头你不知道,咱班孙宇给陈莉告白啦!看完浪漫的《泰坦尼克》,就送了束浪漫的玫瑰花!你猜那玫瑰是什么?是拿物理实验室的电线一朵一朵缠起来的……女生们都嫉妒坏啦!

石柔听得入迷,忽然也陷入了那样一种浪漫的幻想中去,多好啊,少男少女,真挚的感情,未被世俗沾染分毫的纯洁心灵,她也多么想有一天被人送一束玫瑰!就像罗密欧送给朱丽叶、杰克送给萝丝那样美好!

石柔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电线缠起来的玫瑰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真可惜,哪怕不看泰坦尼克号,她也想弄清楚这回事嘛。她绕过学校的后操场往校门口一瘸一拐地走的时候,李宝军不知什么时候跟在她后面叫住了她。李宝军几步追上来,说我送你回去吧,你这样走太危险了。石柔没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反而本能地朝旁边一躲,说,不用了,我爸爸来接我。李宝军却恳切地,那至少让我把你送出学校吧。这男孩看着石柔的伤腿,似乎有些嗫嚅了,石柔咬着嘴唇想了半天,最后点点头。

石柔紧张地攀着“暴君”的一条胳膊,她姑且可以说残疾的身躯依偎在他身边就像只被雨水打湿了毛发的小鸟一样。两人一路上没什么话,彼此都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似乎又都什么都没想。经历了许多激烈的矛盾和冲突,两个孩子一下子冷静下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昔日的宿敌。他们中间似乎隔着千山万水,条条沟壑,但又仿佛只要有人一不留神脱口而出那关键的谜语,就不过是张一捅即破的脆弱不堪的薄纸。石柔感到自己的心也紧张地跳,而暴君也是紧张地绷直了身子,全然没有平时那嚣张跋扈的高傲态度了。

路过校园里静谧的一片槐树林,石柔忽的闻到槐花的香味,便仰头叫了一声,啊,是槐花啊。李宝军低头问她,你喜欢槐花?石柔说,我喜欢槐花的香味,我妈妈喜欢蒸槐花吃。她伸手指了指离李宝军头顶最近的一朵,哎,你帮我摘一朵。

李宝军便仰起脸,伸手捋下一串洁白的槐花,放在石柔手中。石柔拿起来使劲儿一吸鼻子,顿觉五内清爽,她忍不住激动地拍了拍李宝军,哎,你也闻闻。李宝军也凑过去闻了一口,真是特别香的花儿。两个人都笑了,但旋即又尴尬地面对着红起脸来。

李宝军实在忍不住,他站在槐树下,定定看着石柔道,你的腿全怪我,我之前一直想跟你道歉,但是……石柔看着他,忽然意识到自从她从食堂二楼摔下,恐怕李宝军也不比她好过多少。同学们多多少少要议论他,校长明面儿不说,私下肯定也痛骂过他,更为艰难的,是他要面对自己的良心。她忽然就觉得眼前这个受折磨的男孩其实与她没什么区别。

石柔便也红着脸低下头,边抠手指边说,我也不对,事是我挑起来的,我知道你是回族,还骗你吃猪肉。李宝军赶紧又上前道,那也,那也是我先让你体测没及格……还说我看不起你之类的混账话,其实我没有看不起你,只是故意找你茬罢了。石柔心想,体测的事她本来都快忘了,没想到李宝军又提醒她想起来,这下可好,她倒是想起了一切的导火索:李宝军跟几个男生在男厕所议论她胸罩的事!

石柔便酸溜溜地说,体测的事都是小事,但是你大概不知道,我听见你们男生在厕所里像讨论试卷答案一样讨论我的胸是a,还是bcd,我当时简直气得要死!

李宝军大惊失色,脸红到耳后根,他慌忙拉住石柔的手腕解释,都是大家开玩笑胡乱说的!我发誓!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我、我根本都不知道你内衣……开了!我,我坐得离你那么近,我都没看见,他们肯定没人看见……我说的都是真的……

石柔哼了一声,她才不信他一点儿也没看见呢!当时他可是牢牢箍着她的腿脚,像盯犯人一样死死盯着她呢!他肯定看见她内衣扣开了!但她忽然又觉得她作为一个女孩子,这么大咧咧地把这件事说出来不太好,但是话已经说了,她也顾不得矜持,只觉得十分丢脸和尴尬。石柔便红着脸扯了李宝军校服袖子一把,说算了算了,看见就看见呗,反正你们想看的我也没有。李宝军就更是熟透了一般,嗯嗯啊啊胡乱答应着。

石柔她爸给她打来电话,说单位有点事,让她在校门口多等一会儿。石柔便拿过拐跟李宝军道,你先走吧,我爸晚点儿来。李宝军不走,非要等她爸来接她。石柔没办法,两人就像傻瓜一样站在学校门口干等。

不时有认识的同学看见他俩——由于他俩的恩恩怨怨全校都传开了,因此突然一下子两个宿敌相互依靠着和和美美地站在校门口,都叫旁人不免觉得新奇,加上刚看完游轮撞上大冰山的旷世奇恋,一个个自以为得了爱情的真传,并免不了天马行空的罗曼蒂克式臆测——于是他们都冲他们吹口哨开玩笑道,哟,这是小两口儿等着去哪儿度蜜月呐?泰坦尼克号还没来?石柔便低头不语,李宝军则骂着脏话一路追打上去。

天渐渐黑了,校园里走读的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石柔却奇怪她爸爸今天怎么这么晚还不来,她不好让李宝军等她这么久,催着他离开。李宝军却死活不走,说她不走,他也不走,他非要一直等着不可。

石柔拿他没办法,两人便在昏黄的路灯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石柔不记得他们聊到什么,但李宝军突然借着他们的话题问她:

你觉得,我,真的很丑吗?

石柔突然仰起脸仔细看了看他。其实李宝军长得不错,只是气质有些过于刚悍。她想他脸上的矛盾冲突倒让他有种独特的气质。眉心的疤让他看上去很凶,好像下一秒就要跟人家吵起来似的。可是他嘴角的美人痣又让整个人变得温柔和善了许多,真是怪事。

不丑。石柔脸上也有些微微热起来,她赶紧转过头说。

你骗我呢吧。李宝军说,黑夜里不算繁多的星并不能照亮他脸上的羞赧。

真的不丑,石柔又抬起羞涩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你,你像过去,就古代,古诗里,单于什么的,不,应该是卫青那种将军吧。

李宝军略微一怔,随后笑了。

你呢,你像……他似乎在慢慢思索着,石柔感到自己心跳得尤其厉害。

你像我姑姑家的猫,见我就挠我,不喜欢我摸它,脾气暴躁得很。

石柔便皱起脸来嘀咕了几句,但不知怎的,心里却有点泛甜。

一会儿路边打过一对闪光灯,石柔这才看到是爸爸来接她了,她慌忙接过李宝军手里的拐,冲着她爸爸的车子去了,李宝军却忽然在她身后喊住她:

石柔!

怎么啦?她回头。

明天见!李宝军有些颤栗地跟她喊。

她愣住了,随后冲他一笑,明天见!

石柔抱怨她爸,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接我,别人早都走光了。她爸抱歉地跟女儿解释说,单位忽然派急活儿,老爸也没办法啊。石柔摇下车窗,听到她爸有些犹豫地继续跟她说,爸跟你商量个事,明天,爸得早点去单位接待领导,没法送你,你要不去坐校车?

石柔当即不高兴了,她伸了伸自己的两条拐,我还没好全呢!她爸也急得无可奈何,是这,就明天一天,完事后我肯定天天送你,一天不落,好不好?

石柔像她腿没摔坏前那样站在小区门口等校车。说实在的,这辆校车带给她不少糟糕的回忆,甚至往严重点说,一些灾祸都是因这校车而起。不过好在当天晚上石柔惊喜地发现她不需要拄拐也可以自己慢慢地走路了,于是她就放过了她爸,决定自己勇敢迈出坐校车这一步。

石柔正盘算自己要如何在校车里跟其他学生挤来挤去的时候,一阵大喇叭冲着她打了一声。她看见校车已经晃悠悠开过来,于是她立刻一瘸一拐地冲校车走去。

相识的同学看见石柔,都热心地下车来帮她拿书包,扶她上车去。有人说,石头,你怎么不拄拐了?腿好了?石头便笑说,好多了,能自己走啦。

石柔注意到后排依然空着,没有人敢去坐。有些同学跟她说,你去坐吧,他们看你受伤了,肯定不敢把你怎么样的。也有人要把自己的座位让给她,石柔却想大家都是熬夜写作业又早早爬起来赶校车,都等着在车上好好睡一觉呢,她倒是靠着她的伤腿睡了不少好觉,于是她都谢绝了。石柔故意大咧咧地说,我其实已经好啦,之前都是装病不想跑操呢,再说,我站着跟你们说话更方便嘛,于是大家都信以为真地笑起来。

校车开了二十分钟,几个高三的男生爬上车,照例呼来喝去地朝着后排的空位上走去。一阵儿就坐得只剩下李宝军那一个位置,又开了几站,李宝军也上了车,他刚上车就有些按捺不住焦急地,到处搜寻石柔的身影。石柔却别扭地非常不想让他看见,刻意躲在身材高大的同学后面。李宝军不死心似的,找了半天,最后终于在一堆说悄悄话的女孩子中间发现了石柔。他惊讶于她不但不拄拐,还站在那儿,好像没事了一样。

你好了?李宝军忽然在女孩堆里开口,对着石柔问道。女孩子们都有些惊诧暴君会突然跟她们当中的人搭话,何况还是问跟他向来不和的石柔。石柔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嗯,我已经好了。

李宝军定在那儿,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后排的男生们不断喊着他的名字叫他过去坐。李宝军喉结动了动,忽然大胆地上前拉住石柔的手,对她道,你去后面坐吧。周围的女生们见暴君忽然变得温柔起来,都脸红心热地窃窃私语一番。石柔也有些吃惊地望了他一眼,然后还是慢慢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说,我不去了,你去坐吧。

初次在校车上见面的不快、粗暴的驱逐和对心爱女孩的蔑视此刻如洪水般彻底将绝望的李宝军吞噬殆尽,他第一次感到有什么东西是永远不能弥补的,有些错误是一辈子不能犯的。也许在电影里,当朱丽叶拄着拐可怜地爬上校车的时候,罗密欧作为一个有担当有勇气的男人当即就应当第一个冲上前拉过她,将她稳稳当当安置在自己的座位上,护着她以免被别人挤到。可是李宝军再也没有当时强悍的气焰,像他第一次把石柔从座位上拽起来那样再强势地要求她坐回他的位置上。他心里无比刺痛着,转身离开了女孩堆,从石柔身边走过,他到后排,但是死活无法坐下那原本就不属于他而被他强行霸占了三年的位置,那座位上似乎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锥心的钉子,他很快便意识到这是对他最严厉的惩罚。

同伴们都不知道暴君今天抽的哪门子疯,放着好端端的位置不坐,非要固执得傻乎乎地站一路。但无论谁劝,暴君都死活不愿坐下。他只不时地越过拥挤的人群望向石柔,然后更令他感到痛苦的事情发生了——另一个男孩最后给石柔让了一个位置,石柔开心地笑着坐下了。他又不忍心似的看自己空荡荡的座位,仿佛那儿也昭示他内心的一个空缺。

周一的时候国旗下颁奖,英语周的最佳话剧表演理所当然地颁给了李宝军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而最佳板报则颁给了石柔他们班。石柔一开始还有些难以置信,毕竟她的好胜心促使她偷偷查看了其他班的板报,这导致她像个特务似的老是猫着腰在不同的班门口乱转,并最终在几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的对比下有些灰心丧气。

但即使如此,她们班依然拔得头筹。石柔想这大约也是李宝军暗中给她“走了后门”,以此弥补他对她的愧疚和深深的歉意,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比如喜欢?石柔自己在国旗台下手指绕着头发,出神地望着台上主持升旗仪式的挺拔的暴君,看到他唇边的美人痣随着他说话的起伏也一动一动的,分外迷人,叫她忍不住脸红心跳。她想,暴君那样的人,也会有喜欢的女生吗?也有可能喜欢让他讨厌极了的她吗?

石柔在众人的催促下一拐一拐地上了国旗台,李宝军作为学生会主席为所有在英语周中获得名次的班级颁奖。石柔看他渐渐走向她,手心里不自觉沁出了汗,她接过他递来的奖状的一刹那,在奖状的遮掩下暴君忽然握住了她的手,不,不是握手,更像是牵手,轻轻柔柔的,像新郎牵起新娘的手准备为她戴上一辈子的戒指。而石柔捏着的也不是奖状,是白头偕老的结婚誓词……只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石柔发觉暴君手心里也全是汗,即使他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但眼睛却像是要深深向她诉说些什么,她仿佛看到他内心汹涌的火山要将她炽烈而温暖地吞没,两颗心都跳得好像新娘过门时那样锣鼓喧天,轰轰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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