颉颃楼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了,本来就是只撞了外围边角,船上修士木材都不少,分割缺月龙蛇肢体时,顺便修一修,不一会儿就恢复了原状。
其实已经很晚了。
遮蔽月亮的乌云已经散去,碧天无翳、月色满目,室内点着灯,烛火和月色混杂在一起,与白昼也没有多大区别。
“要努力学习、努力修行啊。”易桢拿出笔来,翻开书开始背诵了。这是她的习惯,边抄边背效率会高很多。
阿青早就见过这些书了,前几天她执意要陪易桢一起看,结果看睡着了。这次也没能有不一样的结局,不到一刻钟,易桢已经看见她脸上盖着本打开的书,直接睡过去了。
门外的婢女只留了两三个值夜的,其余的易桢都让她们去睡了。
她自己倒是不困,可能是因为刚才在浴室眯了一会儿,也可能是因为觉得自己弱得睡不着。
气死她了气死她了气死她了,为什么是命运玩弄她不是她玩弄命运。
还不是因为她是个弱鸡么。
世界以痛吻我,我必喷死你妈。
她希望要杀她的人早点死,最好还是她自己动手的。
易桢把阿青扶到一边的卧榻上去,给她盖上被子。这姑娘是真的轻,扔到海里去可能都要浮在海面上。
她专注地看了会儿典籍,试图理解这些很有些枯燥又似是而非的句子,看得入了神,手肘不小心把桌上的书撞了一卷下去。
床上睡着的阿青应声坐了起来,先很是迷茫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接着有些惊讶地说:“卿卿,寅时了,你怎么还不去休息!”
她声音娇娇软软的,话说到一半,就趿着鞋子跑到桌子旁边来了,很心疼地说:“你这样很累的啊。”
易桢把掉下去的那卷书捡了起来,她已经亢奋过头,完全不觉得困了:“你接着睡吧,我再看会儿。”
阿青在她背后俯下身子,用手去摸她的脊背:“坐那么久,背部又这个样子,以后老了要痛的,你忙完了我帮你按按。”
易桢让她回榻上继续睡觉去。阿青在榻上翻来覆去了几回,没办法再入睡了,干脆又跑到桌子边,对易桢说:“卿卿,我想起来以前有大人送过我刀剑,你需不需要武器啊?我去给你找一找?”
不等易桢答应,她已经兴奋起来了,风一样地跑出去,借着月色,也不拿灯笼,往自己住的地方去了。
易桢连忙让两个婢女拎着灯笼跟上她。
她又背了大半页书,才见阿青带着一个箱子回来了。
婢女帮她把箱子放在地上,阿青从自己身上摸出钥匙,跪坐在箱子旁边开锁,一边开锁,一边招呼易桢来挑。
箱子里确实装满了各种兵器,还有挺多易桢不认识的武器。但是无一例外——这些兵器都嵌满了各式宝石,花枝招展,疯狂诠释“华而不实”这四个字怎么写。
阿青自己也不满意,在箱子里扒拉来扒拉去,忽然,她“咦”了一声,整个人忽然定住了,慢慢从箱子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丹瓶。
“这是什么?”易桢好奇地问道。
“卿卿,你记不记得,我之前给你讲的那个鲛人小姐姐?”
“记得。”
“这就是她的眼泪。”阿青把丹瓶打开,往手上倒了倒。易桢以为她会倒出一颗珍珠,谁知道她倒出来一小撮灰烬。
“那个故事还没给你讲完呢。”阿青跪坐在地上,她刚才进来的匆忙,没有关门,现在有一阵风掠过,把她手上那些许灰烬吹起,仿佛灰色的薄纱一样,瞬间就消失在了空蒙月色中。
“那个小倌十分英俊,有一天被一个郡主看上了。郡主你知道吗,就是皇家的女儿,那个郡主很有名的,她父母都不在了,她一个人把封地撑起来的,大家都说她是巾帼不让须眉。”
“郡主想把小倌带回去当面首,小倌却不愿意,希望能继续在妓馆里待着。郡主起了疑心,让人去查他的行踪,发现这个小倌经常在月夜与不知名的妖异相会。”
“郡主说:我以锦衣玉食,超脱汝于青云之上、极贵之地,而汝恋恋妖异,诚贱骨也(注1)。”这句话阿青似乎记得很清楚,一字一句地复述出来。
“郡主气他不识好歹,把他买下来活活打死,扔在了乱葬岗,让人烧掉他的尸骨。”阿青的故事已经到了尾声,她仰起头来看易桢:“大火烧过之后,他的心烧不掉。她们去看的人说,他的心像是铁块,真是郎心如铁。”
“我偷偷去贿赂了烧尸体的人,把那颗心藏了起来。等到下一个月夜,那个鲛人小姐姐又偷偷跑来了,把那颗心给她了,让她回深海去,以后不要再偷偷跑到人间来了。”
“她抱着那颗心,在江水里哭了。她住的大海离这里很远,每次来都要游好久,还要小心不要被人抓住了。她最开始流的泪水还是珍珠,过了一会儿,流出来的泪水已经是血了,血滴在那颗心上,那颗心霎时间就化作了灰烬。”
唯有血泪,可通幽冥。
“后来我听说他们在入海口捞上来一条已经死去的鲛人,为了将她的血肉入药,治病救人,把她的身体打开,这才发现她的肝肠已经一寸一寸地断裂开来了。”
“这是我当初在河边捡回来的一点点灰烬。”阿青说:“一直不记得放在哪里了,现在找到了。”
易桢怅然若失,低声问:“那你要拿这些灰烬去做什么呢?”
阿青也没什么好主意:“不知道欸。”
易桢说:“你要留下来做纪念吗?还是干脆把她的眼泪还回海里去?”
阿青想了想:“还是还回海里去吧。”
她们结伴走到颉颃楼后的那条狭窄回廊上去,阿青把那个小小的丹瓶托在手里,最后看了一眼,远远地往海里扔过去。
她刚才没有把丹瓶盖紧,抛到空中,瓶子里的灰烬就全部散落出来了,像一张薄网洒入海中。
她们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月色和海面,易桢说:“我们进去吧。”
她话音刚落,忽然听见有什么东西撩起了水面冒出头来,定睛一看,是个头发莹白的人。
准确的说,是一条头发莹白的鲛人,因为易桢刚才看见他的鱼尾巴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我又没在百度搜到这句话的来源,参照上一次的经验,应该是我背岔了一部分。我隐约记得原句应该是出自《燕居笔记》或者《霞笺记》。感谢在2020-02-2623:58:27~2020-02-2718:54: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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