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在想车辇上的新娘子。
轩辕昂对易桢的感情很复杂。他一方面是真的不可自拔地为她所吸引,一方面又是真的为良娣易白的死亡而痛苦。
这两者一综合,他确信无疑:他是因为太爱良娣易白,所以才愿意娶易桢这么一个和她长相相似的西贝货。
易白一开始被他救回来的时候,给吓坏了,问她话,她答得颠三倒四,甚至不敢承认自己姓易,说自己叫白瑶瑶。
轩辕昂于是一直叫她瑶瑶。
瑶瑶喜欢穿白色,经常拉着他的衣角撒娇,一派天真善良。也只有她这么善良,才会愿意救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他轩辕昂也才能活到今天。
他的瑶瑶都没有穿过红嫁衣、堂堂正正地嫁给他过。
凭什么……他明明是……
轩辕昂觉得这些字一个一个在他心头跳跃,仿佛火炭上沸腾的糖浆。
无法察觉的爱意与过于明显的不甘交织,让他根本笑不出来,他也无法说清楚内心的具体想法,只能僵着脸,迎着积雪寒光,驱使马匹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没想到迎面碰上了前来迎亲的姬家。
姬家巨富,闻名五洲三海,此次与易家联姻,意在通过河内架起和北幽的商路,所以带来的仪物筵设一点都不逊色颖川王轩辕昂。
也不是他们姬家刻意和他抢在这一天成婚,实在是这一个月内只有这一天喜日。
轩辕昂来自千里之外的北戎,姬家则远居海外孤岛阳城,在河内易家等上几个月等下一个喜日,对他们谁来说都是不现实的。
而且轩辕昂还听到些独家消息。说是前来迎娶新娘的这位姬金吾,杨朱道人曾经给批过命数,说他若昌黎之年不成婚,必有大难。
今年就是他的昌黎之年,不可能拖上几个月等明年的。姬家这么风风火火地与易家联姻,除了开商路,杨朱道人的批语恐怕也占很大一部分原因。
轩辕昂倒是不介意多这么个姻亲,对姬家的印象也很是不错,眼见姬金吾骑着白马骊驹,腰间佩着那柄大名鼎鼎的鹿卢剑,龙章凤姿,一副藏锋君子的模样,不由得主动示好,朝他微微点头致意。
姬金吾所骑的那匹白马一看就知道是珍品,因是迎亲,马尾上系着青丝,络马头是黄金制的。
就是姬金吾自己也穿着重工刺绣的喜服,衣料绣工挑不出一点毛病,便是天子大礼,也不过如此。
可就是这样华丽繁复的衣装,因为穿着的男子姿仪清俊,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突兀多余,只觉得珠玉在侧,如游云惊龙。
察觉到轩辕昂的示好,白马上的男子不卑不亢地回了个礼,俩人还算友好地交换了个目光,丝毫没有预料到下一次见面就是刀戈相见。
听闻姬氏金吾恃才傲物、生性散漫,如今一见,果然传闻不过是传闻,还是眼见为实。轩辕昂想。
两支满载珠玑琦绣的队伍短暂相错,很快就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继续前进。
“还有多久到易家?”白马上的清俊男子表情没什么变化,目视前方,似乎是不经意地问起了时间。
骑马缀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男人戴着一个奇怪的鬼面具,如此喜庆的婚典似乎也没有摘下来的意思,答道:“不久了,约莫小半柱香。”
戴着鬼面具的男人声音倒是悦耳动听,他的语气很有些不对劲,不像是在安抚新郎官,反而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在反复煽风点火的旁观者。
众所周知,阳城的大祭司范汝起居都带着一副狰狞的鬼面具,因为和阳城城主姬金吾是好友,行事颇有些肆无忌惮。
骑在白马上的清俊男子完全没计较他的奇怪语气,反而短暂地笑了一声:“希望别再出什么岔子吧。”
他那短暂的笑一点笑意也没有,单纯是为了礼貌才做出这样的表情,很快就淡去了。
易府大门洞开,但是进前院迎亲的那道门却牢牢关着。
他们一行人远道而来,已经提前了解过北幽本地的婚俗,知道这是接到新嫁娘前的最后一道程序:拦门。
拦门一般由新嫁娘的同胞兄弟来完成,主要是刁难新郎官,给新郎一个下马威,教他知道自己家里的姊妹有人撑腰、不好欺负,让他善待新娘。
刚才颖川王轩辕昂这么顺利地接走新娘,一个是因为桢小姐没有同胞兄弟,续弦李氏才不管她的礼数全不全;一个是因为颖川王素有嗜杀暴虐之名,最讨厌这些虚礼。
根本没人在乎桢小姐本人愿不愿意有这道礼数,反正她也做不了主。
姬金吾下马上前,郑重其事地敲了敲门,门内很快传来了一个年轻男人轻浮尖扁的声音:
“是姬氏带着鹿卢剑来了吗?”